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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吳老喊出了那聲“Bravo”的時候,戚暮就注意到了他。

能夠坐在二層包廂的除了一些富人外,更多的還是業內專業人士,而吳老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吳老名為吳盛濤,是S市音樂學院的榮譽教授,老人家一生做過多首交響樂曲,更有幾首代表作享譽海外。

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忽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就算是戚暮都稍稍有點驚訝。譚正輝将他喊了過去,戚暮禮貌地向兩位老人家打了招呼後,就老實地站在一邊不吭聲。

“老吳,我們好像也好久不見了吧。”譚老叫了戚暮過來後就好像忘了他似的,一直沒有再提到他,而到現在他才仿佛剛剛想起來戚暮,對吳老說道:“你也很久沒見着小七了吧?”

吳盛濤其實在剛進後臺的時候就看見了戚暮,只是一直悄悄地望着他不吭聲。而如今他上下望了戚暮一番,臉上沒什麽特殊表情,語氣淡淡地說道:“嗯,是很久不見了。”

戚暮見狀也是哭笑不得。

他自然知道吳老為什麽對他是這副脾氣。

吳盛濤年少成名,哪兒遇見過戚暮這樣叛逆的孩子敢當衆斥罵他?當年原主要賣小提琴的時候,幾位前輩中吳老可是最有魄力的一位。那段時間,吳老可是被原主暗地裏罵了好久,甚至連當面的諷刺也不少。

要不是原主當年在S市得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恐怕也不會離開戚家關系網深遠的S市,搬家去B市了。

戚暮稍稍思索了一番,然後恭敬地說道:“吳老,好久不見,您的身體還好嗎?”語氣不卑不亢,聲音沉着有禮。

吳盛濤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多回答。戚暮見狀只得又自己找了幾句話說說,就在他覺得自讨沒趣打算離開的時候,誰料吳老忽然輕飄飄的哼了一聲,然後說道:“晚上我和老譚幾個老朋友要一起聚聚……戚暮也來吧。”

戚暮剛剛擡起的步子突然一頓,他詫異地擡眸看向吳老。只見這個一向不茍言笑的老人還是那般冷冰冰的模樣,但是眼中的雪霜卻融化許多,他嘆氣道:“你今天的表演我也看到了,以你現在的步子走下去,‘伊蒂絲’……早晚會是你的。但是戚暮,如果你還想賣了她,我拼了這把老骨頭都不會讓你得逞的。”

戚暮鄭重地答應。

不過多久,在一個年輕人的攙扶下吳老先離開了後臺。戚暮目送着老人蹒跚的背影遠去,忽然便聽到一個嘆息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我把你母親當作親生女兒看,老吳……可是把你父親當作是親生兒子看待了。他兒子去世得早,也沒什麽後人送終,你當年可真是太讓他傷心了。”

聞言,戚暮立即轉首看向一旁的譚老。只見在舞臺閃耀刺目的燈光下,譚老染黑的頭發裏竟還有幾根白色的發絲,反射得灼灼的銀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要是你還是那樣不長進,老吳這輩子也不長了,恐怕就要帶着悔恨的感情進棺材了。”

聽着這樣簡直誅心刺骨的話,戚暮的心中倏地一痛。但是他卻明白,在原主的記憶裏根本沒有在乎過這些老人,又或者說……原主對吳老的印象只有那一個擋着他不給他賣琴的身影。原主想重回頂點,但是卻不想和這些老前輩再有牽連。

戚暮慢慢垂下眸子,纖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層淡淡的暗影,他低聲說道:“我知道了,譚老。”

聽着戚暮的話,譚正輝轉首看向他,道:“你今天表現得不錯,能夠得到老吳的表揚,你在華夏基本上是可以獨當一面了。前幾天你沒有想去慕尼黑,是怎麽回事?”

戚暮沒想到譚老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抛出這個問題,他稍稍一愣,然後道:“譚老,我的年齡還沒到那種地步,而且……我在華夏還有很多成長的空間。”

譚老一開始就沒打算從戚暮的口中聽出真實的答案,他也沒再多過問這件事,只是說了幾句“記得晚上來吃飯”類似的話後,便先行離開,留了戚暮和樂團裏的成員一起慶祝第一次演出成功的事情。

等到晚上去參加了那場所謂的“幾個老朋友聚聚”的晚餐時,戚暮看着那滿座笑眯眯的前輩,恍然明白了從今兒個早起就一直跳着的眼皮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七啊,怎麽不敬敬酒?難道還要我教你不成?”作為戚暮的樂團指揮,譚正輝站起身就像個長輩一樣的引導戚暮開始準備敬酒。

那一邊,一位言笑晏晏的貴婦笑着掩唇,道:“小七是很久沒有見着我們了、非常高興吧。酒就不用了,倒是和我們說說今天那首德沃夏克的《第六》第二樂章的一個過渡吧,處理得不錯。”

另一個面容剛毅的中年男人倒是放了手中的杯子,望着那貴婦說:“程婷文,你個女人家的怎麽喜歡上德沃夏克了?門德爾松不才是你們女人家的喜好?小七你跟我說說,你覺得杜勝那首《E小調》怎麽樣?”

這話一落地,席上另一人倒是先不高興了:“喂喂,朱廣你說話前看看人,我還在這兒呢你就讓小七評價我?”說話的正是B市交響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杜勝,他笑了笑,佯怒:“看樣子你們S市交響樂團是想來場比賽了?”

……

之前曾經說過,戚暮從小就經歷過各種人情冷暖、也懂得以他的家世想要在歐洲古典音樂界生存下去,他就必須圓滑、懂得取舍進度。

但是這也不代表他就能面對這麽一大群老油條了啊!

一晚上過去,戚暮只感覺自己是被抽了半條命出去,深深體會到了——

什麽叫做華夏的酒桌文化!

等到第三天上飛機準備趕往H市進行表演的時候,戚暮簡直是頭也不回地就趕往機場,生怕再碰上那些個所謂“偶遇”的前輩們。

這短短的三天,前輩們簡直就是用生命在考察他。

脾氣好點、手段委婉點的前輩還會以交流指點為借口,考考他現在的水平,看看他是否真的是“改邪歸正”了;而脾氣差點、直白粗暴的前輩甚至直截了當地拉着戚暮,先是看看他到底是真變了、還是裝着的,最後再給他留下一兩句遠大的目标,比如說……

“哦小七啊,等你什麽時候登上了維也納的舞臺,你叔叔我給你送一卡車的鮮花去祝賀啊。”說這話的是S市交響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朱廣,他大大咧咧地龇了一口白牙,全然不知沒過一兩年,他就要為這句話負責起來。

逃離了S市那個狼窩,戚暮總算是舒心下來。他走下飛機、踩着H市的大地,忽然感覺到了親人一般的溫暖:沒有可怕的前輩,一切都是好的!連空氣都是這麽清新!

不過……

小七啊,事情真有那麽簡單?

前輩們的影子,可遍布了大江南北、走遍了祖國的大好山河啊!

-----------

此時的柏林,正是陽光明媚的下午。

地中海氣候讓深秋的歐洲也依舊空氣濕潤,溫度稍冷卻沒有華夏那般的刺冷,柏林愛樂樂團的成員們乘着飛機從新加坡回到柏林的時候,各個是興奮異常,沒有一點疲憊的模樣。

他們有的提着琴盒、有的兩手空空的走着,遠遠看去便如同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有人曾經說過,每當奧運會、世錦賽的時候,看着德國的運動員們便是一種美的欣賞。男人是金發碧眸、英俊帥氣,女人是漂亮高冷、氣質卓然,就算是上了年紀的,都有一種獨特的紳士風度,讓人覺得心情愉悅。

所以當他們一起走在柏林機場的時候,不少游客紛紛朝這個人數衆多的團隊投來欣賞的目光,有些認出了他們身份的人還欣喜地上前向他們索要簽名。

而在所有人的最後,是一個高大俊美的黑發男人獨自一人地走着。

他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裏,步子慢得不快,就這麽悠然地走在碩大的落地窗前,神情淡漠冷靜,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過片刻,一個拖着兩個大大行李箱的金發男人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闵,你的助理呢?瑪麗那女人怎麽又不見了?!說好的去取行李,我都沒見着她人!”

闵琛擡眸望了丹尼爾一眼,道:“你走太快,她在你後面追着呢。”

“……”

丹尼爾拖着兩個32號的行李箱早已是累成了狗,一下子讓他知道居然是因為自個兒走得太快導致助理無法追上他,而讓他拖了一路箱子的時候,簡直是想要去見上帝了。

等到衆人一起上了各自的車後,面容冷峻的男人靠着車後座柔軟的椅背,閉目養神。

當車開始緩緩啓動時,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丹尼爾翻着自個兒的平板電腦,說:“闵,明天晚上的演出結束後,我們是後天下午去B市的飛機。這樣會不會太趕了一點?雖然成員們的狀态都還不錯,但是我們這才三個星期,就已經要進行6場演出了。”

聞言,闵琛連眼睛都懶得擡一下,薄唇輕啓:“你可以問問他們,想要演出結束一起放假還是想要現在就休息?”

“一起放假!”在駕駛座上開車的瑪麗立即大聲回答道。

丹尼爾面色古怪地說:“這……這很難說吧,我覺得放假也重要、休息也重要啊,闵。”

聽着丹尼爾猶豫為難的話,闵琛難得地睜開了鳳眸,深邃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丹尼爾一眼,忽然問道:“那你先休息吧,等我們放假的時候去加班?”

“我要放假!!!”

闵琛不置可否地抿了薄唇,将笑意隐藏。

前排座位上,金頭發的經紀人早已轉過身子,小聲嘀咕着:“這麽着急去B市幹什麽嘛……又不是沒去過,怎麽突然就這麽想回華夏了。”

再小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內也依舊造成了一點回音,聽着丹尼爾的這話,闵琛唇邊本就淡淡的笑意慢慢消失。良久,他才輕輕嘆了一聲氣,轉首看向了窗外不斷變化的風景。

當一個人心累了,就總是想要回家,想要找到一個依靠。

即使不是在那裏長大……

華夏,也終究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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