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冬日森森的寒風在音樂廳玻璃幕牆外呼呼地刮着,不少來賓已經乘車離開了s市交響樂團音樂廳,也有一些遇上老朋友的音樂家們仍舊在大堂內說笑着,一起約了進行一頓美味的夜宵。
雖然是上了年紀,但是法勒大師卻仍舊精神抖擻,即使是面對向來話痨的丹尼爾,他也能把每個話題都接下去、說得圍在一起的衆人們笑得捧腹。
等到過了半個小時,這群一見面就無話不談的音樂家們總算是談累了,一個個接連離開了,到最後只剩下了丹尼爾和法勒先生還在為下半年巡回演出季時到底應該選擇誰的曲目,而說個不停。
還是站在一旁哭笑不得的克多裏先點出問題所在:“可是,法勒先生,丹尼爾……你們兩個并不是同一個樂團的呀,所以……你們想選誰為樂團主題,那都沒有任何關系的吧?”
法勒先生聞言一愣,然後笑着點點頭:“不錯不錯,丹尼爾,你就是選誰似乎都和我沒什麽特殊關系吧。”
丹尼爾也笑眯眯地點頭,說:“是啊,其實今年我們柏愛之前就商量過了,可能以舒曼的曲目為主題,在今年的巡回演出季進行演出。”這種事情在上一年的年底都會進行一場激烈的讨論,樂團內部拿出各個方案,最後由音樂總監或者首席指揮拍案決定。
聽了丹尼爾的話,一直走在一旁沒有出聲的闵琛倒是擡眸向他看去,随口問道:“我同意了?”
丹尼爾一愣,然後忽然想到:“讨論這事兒的時候你在華夏度假啊!”說到這,丹尼爾突然愣住——
他竟然想起來似乎他們所有人都忘記了要支會這位大佬了!!!
吓得咳嗽了一聲,丹尼爾又問道:“闵!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覺得這個主題不合适?!今年是舒曼大師逝世160周年,你可不要給我開這個玩笑!”
誰料闵琛卻薄唇微勾,語氣平淡道:“我也沒說不合适啊。”
丹尼爾:“……”
克多裏:“……”
法勒大師:“哈哈哈哈,奧斯頓,你還是這麽壞心眼。”
闵琛不置可否地攤攤手,一行四人齊步向音樂廳出口的方向走去。法勒大師并沒有開車前來,因此便乘了闵琛的順風車。而等到丹尼爾和克多裏一起去取車的時候,闵琛正望着遠處街道上燈光璀璨的車流,忽然便聽到一道男聲在身旁響起。
“奧斯頓……似乎你和那個戚,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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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闵琛詫異地轉首看向法勒大師,只見後者正帶着笑意看向自己。闵琛的個子比法勒大師略高上幾分,他垂着眸子思索了半晌,回答道:“嗯,我是和他認識。怎麽了,法勒?”
法勒大師點點頭,說:“他是個不錯的小提琴手,技巧方面很娴熟。看到他我就想起了我以前拉小提琴時候的模樣,大概也是他這個年齡吧,真是年輕啊!”
闵琛不動聲色地聽着法勒大師對戚暮的贊賞,深邃的眸子裏閃過一抹幽光,良久,他問道:“你覺得他很出色嗎?”
法勒笑着反問:“奧斯頓,難道你不這樣認為?我以前好像聽過他與維也納交響樂團合作過的那一場演出,應該有七八年了吧,如果不是對這個來自華夏的天才少年有一些印象,我都沒有聽出來是他。這八年來,他的音樂風格變化真是太大了,讓我都聽不出來了。”
作為世界頂尖的指揮家、作曲家和小提琴家,法勒大師的耳力自然也是一般人不可以匹敵的。即使是隔了七八年再聽同一個人的演奏,他也能回想起當初的音樂。
但是今晚在聽到戚暮的那兩首《d大調》和《梁祝》時,法勒大師卻十分驚奇地發現這個曾經的音樂神童在感情處理和技巧表現上成熟了幾個層次,完全不像是一個二十歲的青年。
“這樣優秀的苗子,在現在的樂壇裏也是少見了。年輕真是好啊,我已經老了。”法勒如此感慨道。
漆黑的夜色中,闵琛微眯着眸子正在思考着什麽,聽了法勒大師的話,他道:“嗯,他确實……與以前的音樂風格有很大的變化,在處理一些細節的時候,也改變頗大,他的《d大調》比我想象的還要出色一點。”
在演出前的一個月,戚暮曾經打電話給闵琛,詢問一些他當初寫下《d大調》時感想。能夠直接與作曲家交談,這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能有這樣的機會卻不用,戚暮可不會做這樣的傻事。
所以在半個月前闵琛就已經聽過了戚暮傳給他的一份錄音,雖然音質稍稍有些欠缺了,但是闵琛卻仍舊能夠聽出,半個月前戚暮的那首《d大調》與今晚的這首相比,已經相差了一個等級了。
這樣想着,闵琛不動聲色地勾唇低笑,道:“他還是個很努力的人。”
法勒大師還是頭一回見着闵琛這樣誇獎一個人,他驚訝地看了闵琛許久,然後笑道:“奧斯頓,你倒是很少這麽誇贊一個新人,看樣子那個闵确實不錯啊。以他的年齡,現在應該在學院裏進修,沒有一個好老師來帶領他,可是非常不妙的。”
闵琛聞言,驚詫地看向法勒:“你的意思是……”
法勒大師略有深意地笑了笑,擡頭看向了s市一片繁華絢爛的夜景:“我覺得,巴黎是個不錯的地方啊。”
很快,丹尼爾和克多裏便開着車從停車場裏行駛過來,等到送了法勒回到他的酒店後,丹尼爾手持着方向盤與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克多裏說笑着,而闵琛卻獨自一人坐在後座左側,凝眉思索着什麽。
他回想着法勒剛才那句話,俊挺的眉頭越皺越緊,到最後,他輕輕地嘆了一聲氣,呢喃了一聲:“巴黎的話……難道是他嗎……”
而此時此刻,戚暮早已回到了自己的酒店,開始整理起行李來。s市交響樂團的百年慶一過,很快就是b市交響樂團今年度的春季演出了,他得早點回到b市準備起來,盡快地加入排練中去。
正将一件大衣裝入行李箱中,戚暮還沒擡頭,便聽見自己的手機嗡嗡地響了一陣。他立即站起身、跨過行李箱,伸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機,看着那短信上的名字,戚暮愣了一會兒,才打開查看起來。
闵琛:今晚的演出非常出色,恭喜。
戚暮低笑着出了聲,然後飛快地在屏幕上按了幾下:謝謝你的祝福,之前還聽祝指揮說你可能沒有時間過來,沒想到你今晚會到場。
沒過多久,戚暮就收到了回信:今天下午才抵達虹口機場,明天的機票飛回柏林。
戚暮剛看完還沒有再回複,便又收到了一條信息:最近樂團裏有些事情。
看着那手機屏幕上閃爍着的文字,戚暮不由笑了起來。他幹脆将手中的衣物直接放在了一旁,正式地回複起對方的信息來:祝你明天一路順風,我也是明天的飛機回b市。對了,我今天借你的名義鼓勵了你的一個崇拜者,在這裏提前通知你一聲,別介意。
外灘長街上是一片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的車輛在這樣的深夜也始終沒有一刻停息。闵琛正擡眸望着窗外一片深色的黃浦江,手中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他便打開一看。
他的目光在那信息最後的笑臉表情上停頓了一瞬,接着,才回複過去:好,沒有關系。也祝你一路順風。
電話那頭,再也沒有回音,戚暮早已放下手機繼續整理自己的行李,而闵琛也轉首再次看向那被黑暗吞噬了的黃浦江。
江面上有幾艘貨輪正在緩緩行駛,城市的燈光太過燦爛,反倒襯得這條深淵一般的江水有些森冷。
男人修長瘦削的手指在手機金屬殼上有節奏地敲打着,雖然表面上仍舊是一番淡定沉着的模樣,但事實上,闵琛的心中早已是波濤不定,想了太多太多。
丹尼爾早就将戚暮和陸子文的關系調查出來了,看上去除了八年前在維也納的那唯一一次合作演出外,真的就沒有任何牽扯了。那時候陸子文還只是第一小提琴組裏最普通不過的一個新人,而戚暮卻已經有了天才神童的光環。
但是,既然……沒有關系,那為什麽戚暮如今的變化會這般巨大?
為什麽……
還會變得和陸子文那樣相似?
闵琛微微縮緊眸子,薄唇微抿。
世界上不可能有哪個人的音樂能夠相似到這樣一模一樣的地步……
絕不可能。
闵琛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仿佛遇上了一扇封閉着的大門,根本不是上了鎖,而是沒有一絲縫隙,已經用水泥死死地澆鑄緊實,連空氣都滲透不過去。這是一道連他都無從下手的死路,卻又橫亘在他的面前,讓他無法忽視。
三十年了,他還是第一次碰上這麽奇妙的事情,聽到那樣一首幾乎完全一樣的《鐘聲》。
就算在一些細節上略有差別,但是就算闵琛當衆認定戚暮的《鐘聲》與陸子文一模一樣,也沒有人敢說一個否定的詞語。因為,這是闵琛,能夠連樂手換了一根琴弦都聽出差別的闵琛。
“所以說……是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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