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來，吃點東西吧？”

百花村地處山谷之中，偏僻幽靜，也算是個好地方，老張看著床上氣息奄奄的男人，心道還好對方遇到了自己，若不然被這山裏的老熊或是大蟲叼了去，便也真算那些畜生的一頓飽餐了。

林傲躺了幾天之後，身體依舊虛弱，腦子也仍糊塗得厲害。

他痛的時候就哭喊吼叫著要冷飛，要大哥，經常半夜就吵得整個村子的人都不得安息。

後來老張不得不在村裏醫師的指點下，給他的飯裏加了些迷藥，這才算是解決了對方半夜鬼叫的難題。

林傲瞥了瞥老張手裏那碗紅薯飯，嘴巴癟了癟，似乎很不樂意。

但是畢竟肚子還是餓得厲害，他也只得顫巍巍地坐了起來，伸出一雙滿是傷痕的手接住了飯碗。

這人吃東西可真是奇怪，莫非對方是異族人？

老張看見林傲拿到碗之後，也不用手就那麽直接用嘴啃了起來，不由啧啧稱奇。

其實他早就有這樣的懷疑了，對方雖然面貌和漢人頗像，但是發絲之間那幾縷耀眼的金色卻是非同尋常。

吃完了一碗飯，林傲臉上也滿是飯粒，他舔了舔嘴角，幹澀的聲音好不容易才從嗓間擠了出來。

“啊……還想吃……”

“好，你等著。”

能吃就是好的，不過這家夥也太能吃了一點吧。

老張抖了抖煙槍，接過被林傲舔得一幹二淨的碗，又去竈房給他乘了滿滿一碗。

眼見著米缸都被吃得沈下去了不少，老張心痛之餘，只想對方的身體能盡快好起來，自己也好送走這個食神。

雖然百花村中的村民大部分都淳樸善良，可是也有幾個混混。

村口的李麻子就是其中一個。

他聽說老張救了一個怪人，心中首先盤算的就是怎麽從這怪人手中能騙點銀兩。

可當他得知那怪人是個連條褲子都沒有的光屁股窮光蛋之後，頓時不屑了起來。

李麻子這一日見老張出門打獵去了，又見對方的門敞著，心想也不知那怪人到底如何來歷，就算對方身上沒點值錢的，或許還有個什麽有錢的親戚在外面呢，自己回頭出村混生計之時，指不定便能順手詐點什麽回來。

他嘿嘿地笑著，進了老張的卧房。

甫一進門，李麻子便看見老張的床上睡了個頗為健壯的大漢，對方的頭發已很長，發絲之間閃耀著奇異的幾縷金色。

李麻子見這陣仗，心裏也拿不準，當即站在門口張望了一下。

“喂！喂！”

林傲正睡得渾渾噩噩，此時他的體內炎陽神功的真氣自行運轉著，可他卻不記得調節之法，只覺得身子一陣陣發熱得難受。

“呃……”聽見身後有人呼喚，林傲這才轉了過來，他的傷口仍在疼痛，又兼身體被自己的內力灼得厲害，當即便将被子全然撩了開，露出一具血肉模糊的赤裸身體。

李麻子未曾想到眼前這人竟會突然将被子撩開，他吓了一跳，卻又放下了心。

看上去這人傷得還真是厲害，雖然長得這麽高大一坨，不過看來也不能做些什麽。

只是不知道對方從那麽高地方摔下來之後，還能不能再下床呢。

李麻子壯著膽子走了過去，笑著問道，“你就是那光屁股從山上落下來的怪人？”

林傲咳了一聲，重重地喘了口氣，也不知道面前這人，更不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麽。

他兀自喃喃地重複著李麻子的話，絲毫沒有覺得自己赤身裸體有什麽不對勁。

“光屁股……怪人……”

“對，就是問你！你叫什麽，從哪兒來？怎麽會掉下山啊？你家還有什麽人，需要我麻子哥幫你聯系不？”

李麻子見對方腦子似乎還沒摔壞，趕緊問了起來，任何生財之道他都不會放過。

林傲被他追問得一陣頭暈，好一會兒才看著面前這麻子臉漢子說道，“我……我找大哥……”

“大哥？”李麻子眼珠轉了轉，心道這家夥說話吞吞吐吐，卻又不似那麽正常，莫非是個傻子？

他正要繼續問下去，老張已從外面回來了。

“李麻子，你在我家做什麽？！”

老張聽見屋中似乎有人說話，心中詫異非常，自從他撿了林傲回來之後，對方便少有說話，更多時候都是在養傷發呆而已。

李麻子見老張回來了，生怕對方道出自己心中龌龊，嘻嘻一笑，便起身要走。

“哎喲，老張你急個什麽，你這破屋子裏什麽都沒，我難道還是來偷東西的嗎？我只是聽聞你幹了件好事兒，救了一個天外來客，所以特意來瞧瞧這天外來客都長什麽樣子。”

“哼，李麻子！我可告訴你了，少在這兒來打什麽壞主意，這小子傻頭傻腦的，整日只知吃睡，可沒能給你好處！”

老張上前看了呆呆坐在床上不知喃喃自語著什麽的林傲，将李麻子推推搡搡地趕了出來。

李麻子聽見老張這樣說，倒也覺得或許這家夥當真摔壞了腦子，但是随即，他眼珠一轉，卻又有了新的算計。

自從林傲掉下山之後，冷飛想了幾次，終究還是斷了要替對方收屍的念頭。

像林傲這種連自己的妻兒都不放過的卑鄙小人，死無全屍也算是對方的報應。

情絲崖那麽高，掉下去之後，林傲必然只有死路一條了，自己也無需擔心。

冷飛這般安慰著自己，心緒卻更為煩亂了，雙龍會的門人們常常能見他茫然地走在路上，雙目無神，也不理給他打招呼的弟子，這樣的冷飛，讓所有的人都覺得陌生。

小碧眼看著冷飛逐漸消沈，心中也起了疑惑。

林傲一死，按理說對方的心結也該解開了才是，可為何冷飛反倒比之前更抑郁了。

難道對方心裏到底還是對林傲仍有情義的。

小碧這般一想很快心裏便有了個數，冷飛本就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短短時間內，連遭變故，無論死的誰，都可謂是他的至親，雖然他一心将林傲當做仇人，但是當林傲當真身死之後，冷飛想必也難以忘記兩人幾十年的兄弟之情吧。

想到此處，小碧也忍不住暗自傷懷，若非燕流雲執意報複，或許冷飛和林傲也都不會這般糾結痛苦了。

特別是林傲，背負一身罪孽，卻落得那般凄慘下場，實在讓人心有不忍。

可自己又有什麽辦法呢，小碧糾結地絞著手中的手帕，最後所有的言語都藏在腹中，只餘一聲嘆息。

過了大半個月，林傲漸漸便能下床行走了。

但是老張卻發現，這家夥似乎給自己帶來了更大的麻煩──因為，這男人居然不肯穿衣服。

“拿去穿上啊，你光著屁股像什麽樣子，而且現在正是秋好時光，你難道不冷嗎！”

老張苦口婆心地将自己的衣服拿在手裏，追在林傲身後，要對方先穿上再說，就算不穿上至少也得把下面擋住吧，不然這副樣子可要吓壞多少村裏的婦人，這村中還有不少是黃花大閨女，若是見了男人那地方，以後還怎麽嫁得出去！

林傲撓了撓股溝，固執地搖了搖頭，他體內的炎陽真氣得不到控制，在他經脈之中奔行湧動，似是在烘烤他的身體一般，這也難怪林傲總會覺得熱了。

況且他現在腦子不太清醒，早就忘卻了什麽禮義廉恥，不穿衣服對他來說，就如少吃一口飯似的，也沒什麽大不了。

看見林傲執意不肯穿衣，老張實在沒法，只得找來村裏幾個的壯小夥，準備抓住對方強行給他穿上。

林傲正蹲在一條小溪邊洗澡擦身，身上髒了不舒服，這些他倒是頗為介意。

看見水面上倒映著一個發須蓬亂的男人，林傲起初不以為意，但待他定睛一看之後，竟吓得大喝了一聲，随即便拖著瘸腿跑上了岸來。

老張帶了幾個壯小夥回家，正納悶平時總愛蹲在門口的瘋小子去了哪裏。

突然，他聽見一陣凄厲的呼喚聲，急忙帶了人跑了過去。

林傲披頭散發，光著屁股，胯間還甩著根東西就這樣張牙舞爪地跑了出來，對方面色驚駭非常，似乎是被什麽吓到了。

“啊，你怎麽了？！”老張也是可憐瘋傻，當即上前便扶住了對方。

林傲見到是給自己飯吃的老張，頓時像見了救星似的，趕緊躲到了對方身後。

“有妖怪……妖怪！”

老張心下狐疑，心道一個瘋子的話難道還真信得嗎？可他見對方委實被吓得不輕，想了想，幹脆也就叫上人衆一起去看看。

見到林傲所說的妖怪在那溪水之中時，老張并不相信，他從小便在此處長大，更是時常來溪中釣魚洗澡，從未見過妖怪。待他走過去仔細查看了一番，除了清澈照人的溪水以及水中嬉戲的小魚外又哪有什麽妖怪！

但是林傲只是蹲在岸邊不肯過去，幾名小夥子圍住這個光屁股的怪人，紛紛都對對方背上那一大片烙傷的痕跡指指點點了起來。

“你們看，他背上這傷像不像一條飛龍？”

“還真有些像呢！”

說著話，有人便忍不住将手伸到了林傲背上，想要摸一摸他背上那尾被烙得有些模糊的龍紋。

林傲頭痛欲裂，聽見這些人口中說著什麽飛龍，腦子裏有一些記憶又開始慢慢蘇醒了。

體內的真氣不受控制地狂亂奔湧著，林傲卻用手不停地拍打著自己的腦袋，墨色的瞳仁也漸漸變作了紅色。

“有什麽妖怪，我看這瘋子是自己洗澡見了影子吓住了。”

老張一語中的，可惜林傲此時已無暇理會他，他的腦海裏一直盤旋著飛龍二字。

“不管了，你們快抓住他，這家夥力氣大得很，我一人可制不住。”

老張招了招手，早就有所準備的幾個村中青年一起便動了手，他們有的按手，有的按腳，忽然将林傲壓制在了地上。

林傲思緒茫然，一時也忘記了反抗，他愣愣地被人壓在地上，臉被岸邊的石子鉻得生痛。

突然，一抹慘淡的記憶從林傲腦中猛然升起，他狂吼了一聲，山林之中，驚鳥四起。

李麻子聽說今天老張救回來的那男人忽然發了瘋，打傷了好幾個去幫忙的村裏人，當下便暗自咂舌自己上次沒有輕易去招惹對方。

村長現在怒了，他們本是一片好心救了林傲，可對方不僅不知恩圖報，打傷了老張他們，此時竟還霸占了老張的家不肯出來。

老張也是想不到林傲會忽然動手，而且對方那模樣顯然是有功夫在身的，不然他們幾個人也不會都被他一下掀翻在地了。

“唉，我們百花村可是個寧靜祥和的小地方，這樣的瘟神必須得送走！不管如何，誰能趕走他，便獎他十兩銀子。お！萫”村長見因為林傲白天傷人之故，現下村中已是鮮有人敢出頭，只好拿出懸賞。

李麻子見了村長的懸賞，心中暗自欣喜，他雖然沒什麽真本事，但是下三濫的辦法還是有不少的。

他去見了老張之後，徑直便去見了村長。

林傲的頭痛得越來越厲害了，他狠狠地拍著頭，赤裸的身體在床上翻來滾去。

“啊！！啊！！！”

從心底湧出的悲哀是一道更深的傷口，比身體的疼痛更讓林傲難受，他發狂地喊叫著，發洩著滿腔的郁憤。

忽然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了起來，練武之人耳目靈敏異於常人，林傲也很快就注意到了那輕微的響動。

他不知為什麽白天那些人要抓自己，這讓他的心中又生出了些許敵意來。

捂著頭，林傲來到了堂屋之中，冷厲的眼緩緩掃視過來，卻見門邊站了個形容猥瑣的麻子臉。

“你要做什麽？”

李麻子将一大碗香噴噴的鹵肉面端在手裏，壓低聲音對林傲說道，“大爺您可別吓我，我是給您送吃的來的。”

林傲狐疑地看著李麻子，只是哼了一聲，他才不信這些人呢……白天還想抓他來著，這些人必和逼自己跳下山的那混蛋一樣壞。

李麻子早就知道林傲不會那麽相信自己，他嘿嘿一笑，又說，“我可是真心給您送吃的來的，怎麽，怕有毒？沒事，沒事，我先嘗嘗看。”

說完話，李麻子就夾了一大口面塞進嘴裏，還做出副十分好吃的模樣。

餓了一天的林傲嗅著鹵肉面香噴噴的氣味，又見李麻子吃得那般爽快，終於忍不住吞了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