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假期的最後兩天,白秘書陪着林斐逛了大大小小的博物館,在一個全外語的環境裏,林斐明顯感覺到聽力和口語的進展,可惜再也沒有見過傅施閱。
還是那輛科銳的飛機,白秘書陪他一起回去,林斐惬意地躺在沙發上看書,傅叔叔的書很多,大部分是哲學和金融,還有一些詩集,那天念的王爾德就在其中。
白秘書揣摩人的心思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看着他百無聊賴的樣子,“傅先生平時很忙,這次來倫敦處理家事,如果你想找傅先生,可以在微信上問他。”
林斐把書蓋在臉上,不理她,有自己的打算。
假期結束預示着月考成績出來了,教室裏像末日降臨,趙濤每念一個名字,都像淩遲的一刀,哀嚎遍地。
四班同學的臉皮身經百戰,也抵不住這響亮的大耳刮子,趙濤板着臉一格一格念完,成績單的夾子“啪”的一下拍在講臺上,不怒自威,“都聽完了吧?你們父母交一大筆擇校費,就考這點?你們好意思嗎?”
鴉雀無聲。
“知道我沒念誰的嗎?”趙濤語氣緩了一些。
大家不約而同看向林斐,擋在面前的數學書倒了,只看見一頭烏黑柔潤的頭發,随着呼吸緩緩起伏,睡的還挺香。
梁靜慌忙地手肘戳了戳,林斐茫然地擡起臉,澈白的臉頰壓了一道淡淡粉印子,睡眼惺忪,一副我在哪我是誰的迷茫。
“林斐,你來我辦公室。”趙濤點了點他,向外走去。
林斐揉揉額頭,打個哈欠,時差還沒倒過來,迷迷瞪瞪地往外走,趙濤一走,教室裏炸了鍋,看這情形,林斐得考的多爛,值得趙濤單獨教訓。
萬年年級墊底的那位樂了,以後認了林斐這個難兄難弟。
現在是上課時間,辦公室人很少,趙濤抱着保溫杯,吊着一張臉,将林斐上下打量一遍,“你知道這次考了多少嗎?”
林斐大概報了個數,趙濤撲哧一聲笑了,“差不多,最低的英語117,其他考的都不錯,這次年級排名67。”
這可是基礎四班從來沒有過的成績,上次考的最好的,也才門門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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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之後,林斐對過答案了,與預計的排名還是要差一些,附中的競争比新陽二中激烈太多。
趙濤喝一口枸杞茶,“第二個問題,你知道我叫你來幹什麽?”
林斐還真不知道,趙濤幽幽地嘆口氣,“之前見過先鋒一班的班主任霍老師嗎?”
“沒有。”
趙濤頓了一下,轉頭問旁邊的一個老師,“霍老師人呢?”
“霍老師家裏有人介紹了相親,據說是個大老板,這會請假做頭發去了。”那位老師一臉八卦。
趙濤嚴肅地咳嗽幾下,“霍老師很看重你,不用等到期末考試,這周想讓你轉班去先鋒班,我們兩私下談過,你的資質和底子都不錯,先鋒班雖然吃力,但更适合你……”
“趙老師。”林斐低着頭,看着白球鞋的鞋尖,“我能不去嗎?”
“你不想去?”
趙濤稀奇地看着他。
學習環境對學生的影響重中之重,特別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很容易被影響,就基礎四班那個學習環境,趙濤心裏最清楚,說殘酷點就是将來高考的分母,這次林斐憑着底子好考了67,下回能考個167就謝天謝地吧。
放着這麽好改變命運的機會,林斐居然不想去?
林斐擡起眼,趙濤看着這雙純粹的眼睛,蘊含着少年的天真和勇敢,聽着林斐一字一頓說,“趙老師,我來四班一個月,因為休學,我有許多問題需要請教代課老師,可很少有老師願意認真回答我的問題,因為我是基礎四班的,有為我講一個題的時間,不如給先鋒一班的多上五分鐘課,我們交的學費甚至比他們多,為什麽待遇不一樣?”
問的趙濤瞠目結舌,第一次從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嘴裏聽到這麽犀利的問題,辦公室裏閑聊的聲音戛然而止,紛紛地望過來,看看誰這麽剛。
林斐不卑不亢,不像學生面對老師的拘謹,“趙老師,我們都還是孩子,心思敏感脆弱,你們是除了父母之外我們最信任的成年人,你們的言行舉止對我們影響不可磨滅,你們怎麽看待我們,我們就怎麽樣看待你們。”
“我家有一副我爺爺親手寫的字,知難而上,我就是喜歡走最難走的那條路,趙老師你不用勸我,我不會去先鋒一班,您放心,如果将來高考失利,這是我自己的責任,我擔得起。”林斐一口氣說完,靜靜地看着趙濤。
趙濤愣了半響,重新審視了一遍林斐,想到那句疏又何妨,狂又何妨,現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你想好了?”
“嗯,趙老師,謝謝你。”林斐點點下巴,語氣又恢複乖巧溫順。
趙濤揮揮手,“以後別熬夜學習了,免得上課睡覺,去吧,剩下的我和霍老師商量。”
林斐前腳剛走,後腳辦公室裏的一位老師說,“思維清晰,有理有據,老趙,你們班這學生将來了不得,說不準以後是你的得意門生。”
趙濤深以為然,畢竟執教那麽多年第一次遇到這麽生猛的。
真相沒老師想的那麽偉大,林斐心裏有自己的小算盤,這次年級排名這麽考前,大半個年級能記住他,風頭夠大了,如果再破壞規則去了先鋒一班,他連課堂筆記都借不到,生存環境那可比基礎四班惡劣多了。
當然,林斐的确看不慣這幫一碗水端不平的老師。
從樓上向下走,撞上兩個老冤家,高遠航和嚴昊勾肩搭背,高遠航嘴角還殘餘淡淡烏青,嚴昊兩個眼眶全是青的,像是幾天幾夜沒睡覺,精神恍惚,夢游似的。
高遠航沖着林斐難看的笑了一下,心有餘悸,“斐哥。”
林斐靠在樓梯扶手上,長腿半曲着,居高臨下看着這兩個人,“別叫哥。”
那叫啥?高遠航挺怵他身上那股狠勁。
林斐目光落在嚴昊身上,偏着頭,“誰讓你貼我成績單的?”
這事不弄清楚,他在附中日子安生不了。
嚴昊這會魂游天外,回過神,“你以為你誰?就你這樣的現在也想找我茬?我收拾不了別人還收拾不了你?”
高遠航趕緊拉住他,趴在耳朵邊低語幾句,嚴昊看着林斐的眼光變了味,林斐看上去真不像個惹是生非的壞學生。
林斐應該是那種乖乖學霸,天天拍老師馬屁,考試不理想就躲在被窩裏哭,難以想象和嚴昊這些人臭味相投,全是老師眼裏的垃圾學生,不過林斐皮囊太好,欺騙性強,更像一個詞語—恃美行兇。
嚴昊現在沒兄弟,也不敢招惹林斐這樣的狠茬,老老實實地說:“一班的趙敬臺,他我小弟,你得罪他了。”
哦,年紀第一,去年數學聯賽前八,保送複旦那個。
林斐一動不動,低着眼,半響才說了句:“知道了。”
頭也不回地往樓下走。
高遠航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麽就想起那天在廁所,林斐說以後附中嚴昊說了不算了。
沒想到這句話這麽快應驗了。
嚴昊嘴唇發抖,陷入自己的思維,“你說到底是誰給我爸打的匿名電話,他怎麽會知道我媽的事情?”
高遠航哪知道,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別想了,爸媽離異的多了去了,以後習慣就好了。”
這一周,林斐沒見到周勉人,在微信上問了周勉媽媽的情況,周勉輕松的回複,不嚴重,醫生誤診食物中毒,做了個洗胃,需要休養幾天,看來的确是像傅叔叔說的一樣,是小問題。
傍晚的南校門口一排排私家車,來來往往的學生像小鳥一樣飛進父母懷抱,青春活力,其樂融融,黑色的轎車低調隐與車隊之中,一眼看過去難以分辨,等了許久,穿着白色校服的學生漸漸稀少,只剩下零零散散地走出來。
司機阿凱笑着說:“傅先生,不然我進去找找周少爺?”
傅施閱搖搖頭,手肘閑散搭在車窗沿,林斐莫名很顯眼,身高和這個年紀的男孩差不多,一側肩挎着黑色書包,書包有點泛舊,拉鏈上挂着幾何符號的圈繩,一條潔白耳機線從校服T恤的領口爬出來,順着修長脖頸攀過少年冒尖的冷淡喉結。
他的站姿不算标準,一只手握着書包帶,懶洋洋地斜着,垂着頭,一塵不染的球鞋有一下沒一下的踢着馬路沿,不知在等誰,很像是那種流行雜志裏的校園書模。
傅施閱看了一陣,下颚微揚,司機阿凱不明所以地摁了幾下喇叭,不遠處的林斐驀然擡起頭,看着這輛陌生的車,噔噔噔地一路小跑過來,後座車窗降下,傅施閱溫笑着看他,明知故問,“在等誰?”
“等一個同學。”林斐摘下書包帶,書包抱在懷裏,不鹹不淡地說。
傅施閱睨一眼空蕩蕩校門口,“還要等嗎?”
林斐遲疑一下,拉開後座車門坐進去,“不等了。”
車裏的香氛優雅安逸,林斐輕輕呼吸一口,放松身體靠着舒适的真皮座椅,盯着阿凱的後腦勺,不經意地問:“傅叔叔這周很忙吧?”
“嗯,下周有場發布會。”傅施閱慢條斯理地回答。
林斐失望地“哦”一聲,別過臉看着窗外景色,傅施閱嘴角微微上翹,從口袋拿出一個精致小盒子,遞給林斐,“這是你的?”
林斐拿起打開,耳釘輕閃着光芒,魚餌回到了魚鈎上,擡起眼笑了,“我還以為丢了。”
“你有耳洞?”傅施閱看向他白淨細膩的耳廓。
林斐摸了摸耳骨位置,“為了紀念一件事,我本來要紋身,店主看我年紀小,不肯給紋,我軟磨硬泡他給我打了個耳洞,很痛的。”
說完,他一手取出耳釘,對上傅施閱的目光,“傅叔叔,借你的眼鏡用一下。”
傅施閱挑挑眉,林斐鮮活的面孔湊近,以精薄的鏡片作為鏡子,偏着頭,兩只手摸索着戴耳釘,近的傅施閱嗅到他身上殘餘清甜的沐浴液味,少年的小鹿眼深沉又透明,蘊含天真的情态。
林斐清晰地看到傅施閱收縮的瞳孔,鋒銳的喉結在眼皮下清晰地滾動,微微拉開距離,側耳展示成果,一語雙關地問,“傅叔叔,正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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