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再過幾天要到期末考試,林斐大部分精力放在學習上,大課間他和周勉一起出去透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周勉捧着手機打游戲,“你說我媽煩不煩,非得說成人禮要大辦,要辦的像明星出道,還要把親戚朋友全請來。”
“長輩愛面子。”林斐後背靠着欄杆,剝一顆奶糖,含在嘴裏。
周勉啧啧幾聲,“我媽就想借機顯擺我舅舅,還好我舅舅出差去了,來不了,不然場面多尴尬。”
林斐輕輕喔一聲,掏出手機,邊和周勉閑扯,邊敲鍵盤,“你媽這種心理正常,我要是有這麽個弟弟,我也天天顯擺。”
游戲裏傳來死亡音效,周勉合上屏幕,“我就煩她這點,我舅舅不知道怎麽和她商量的,下學期要把我轉到臨江的國際學校,天天上英語課,我頭都大了。”
“這不是好事嗎?”
“對你來說是好事,對我來說是噩夢,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游手好閑的富二代……”
林斐掌中的手機“叮咚”一聲,傅施閱回微信了。
[斐波那契]:出差不告訴我。[哭唧唧]
[u5085]:臨時有事。
林斐心不在焉地和周勉聊,這幾天忙着準備考試,沒顧上撩騷,敲幾行字,面無表情看着手機屏幕。
[斐波那契]:有什麽事比想我更重要?
[斐波那契]:我不管,我最重要,你出差也要想我。
周勉伸手拍把他的肩膀,林斐淡定鎖屏,瞧見周勉古怪的目光,順着視線看過去,許久未見到的嚴昊抱着一沓書,失魂落魄的從樓梯上走下來,嚴昊媽媽陪在旁邊,妝化的亂七八糟,腳步虛浮,兩個人全是一臉衰相。
“他讀不下去了,退學了。”周勉努努下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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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斐幾乎要忘了這個人,沒想到幾個月前風風火火的校霸,居然落魄成現在這副樣子。
周勉像要說什麽,張張嘴,猶豫幾秒,還是輕聲說,“林斐,我剛突然想起來,你和嚴昊的事,我和我舅舅提過一嘴,他問我是要長期解決方式,還是短期的解決方式,我直接選了長期。”
“什麽意思?”林斐擰起眉頭。
周勉舔舔嘴唇,“我在想,現在這算不算是長期解決方式?”
林斐看着嚴昊離去的方向,沒說話。
“我別自己吓自己了,這事不可能和我舅舅有關系,純屬嚴昊孽力回饋。”周勉撓撓發涼的脖子後面,“呸呸呸!”
嚴昊的事,林斐無從了解,周勉這提一嘴,讓他想起體育老師。
那天他向傅施閱簡簡單單敘述一遍,白秘書聯系曾經的受害者曝光,警方教育部門雙雙出手,這事于公于私,處理方式無比漂亮。
除了體育老師提前跑路,把例行問訊變成了畏罪潛逃,網絡輿論更進一步催化,退無可退,逼迫的體育老師跳樓自殺。
還有那個鄭總,林斐從沒見一個人那麽瘋瘋癫癫,看見自己就像見了鬼一樣。
霍老師的欲言又止。
那些時不時令他不适的相處細節。
一件事,一件事的壘起來,就像一面是密不透風的面具,他觸碰到了面具,卻不知道面具後是一個多麽可怕的臉。
林斐握着手機,棱角咯的手心發疼,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可是內心裏,有一道聲音冷冷的質問,你真的覺得沒任何問題嗎?
溫柔得體有修養,耐心紳士風度翩翩,就像是上帝之手賦予他所有人類美好品德,這樣的人真實存在嗎?
前幾天睡在枕邊,優雅閑适地念着王爾德的男人,揣測這樣一個人确實不光彩,可林斐忍不住,這種想法像一顆種子,一旦發了芽,就止不住的野蠻生長。
林斐壞的坦坦蕩蕩,惡的堂而皇之,做的一切可以明擺在面上一樣一樣來理論,盡管道德敗壞,他問心無愧,又不傷天害理,誰管的着他?
可他也怕,就像是家裏可能進了一條致命毒蛇,與他朝夕相處,夜裏誰能睡得着?
林斐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既然不确定有沒有蛇,那就要主動出擊,試試把這條蛇找出來。
隔天學校鬧的沸沸揚揚,體育老師的老婆來學校和錢校長談後續事宜,事情難看到這一步,還能不離婚,腆着臉問學校要賠償,全校師生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她。
林斐可能是唯一一個不唾棄她的人,抱着手臂靠在辦公室門口,裏面又哭又吵,學校警衛室的保安來了幾次。
女人出來時,兩個眼睛腫的像被人打了,嘴裏罵罵咧,“我男人現在成植物人,躺在ICU一天一萬,這錢你們學校不出!你們有沒有人性!”
林斐靜靜看着她,單刀直入,“阿姨,你再罵也沒用,你丈夫給附中名譽造成惡劣影響,附中不讓你們賠錢已經很好了。”
“你什麽意思?”女人立刻擺開架勢,要和他理論。
林斐無辜地笑了下,“我知道你很恨他,你比我們所有人都恨他,你巴不得他跳樓立刻死了,這樣你和你的孩子清靜了,不會再被媒體騷擾,可惜他沒死,你也沒有辦法。”
女人表情一僵,那股故作兇悍的模樣收斂,“你想說什麽?”
“據說你丈夫跳樓前,一直在撥電話,是撥給你嗎?”林斐按捺住好奇心,淡定地問。
女人沉默幾秒,“不是,我們已經分居兩年了,他的事情我不清楚。”
林斐仍舊抱着手臂,姿态懶散,貼在胸口的手握緊,克制住緊張心情,“是打給父母嗎?”
“不是,他爸媽不知情。”
“朋友?”
“不是。”
“那是誰?”
女人察覺到被他審問,皺着眉頭,“這件事情和你有關系嗎?”
林斐對上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對我來說重要,能告訴我電話號碼嗎?”
長得乖在此時很占便宜,女人打量他一遍,掏出手機遞到他面前,“是這個號碼,我存起來,打過去一直關機。”
林斐屏氣凝神,盯着屏幕,心口一下松懈,不是傅施閱的電話號碼。
他快速地存進手機通訊錄,撥過去,如女人所說一般關機,緊繃的肩線放松,“謝謝阿姨。”
難不成真的是他想多了?
高教授不知忙些什麽,答應的采訪一拖再拖,林斐功課忙,沒時間催,周勉跟着陳教授補習完。
收到賀言寧的微信,既然答應人要當導游,就要說到做到。
正好他也想放松放松,不要再想亂七八糟的事,約在錢塘景區,賀言寧穿着件幹練軍綠色風衣,帥的閃閃發亮,背後是那輛路虎轎車,笑的陽光明媚。
兩人一路逛,一路聊,作為錢塘本地人,林斐對景區耳熟能詳的景致沒什麽感覺,賀言寧可很有興趣。
蘇東坡紀念館門口人聲鼎沸,排隊排的看不到頭,賀言寧側身看門口,“我去買冰淇淋,我們要等很久了。”
林斐拿手機看眼時間,“不用排隊,你跟我來。”
賀言寧正奇怪呢,林斐揣上手機大步往前走,他跟上去,售票口的栅欄旁有個小窗口,大媽正在打毛衣,餘光瞧見人過來,頭也不擡地說:“軍人,殘障人士免門票,其他人排隊去。”
林斐手肘架在櫃臺沿,下颚擡擡,指着泛黃的标識牌,“背三首蘇東坡的詞免門票,現在還算數嗎?”
大媽擡起頭,詫異地看他,“算數。”
這可太簡單,林斐終于找回學霸的快樂,這段時間在傅施閱和賀言寧的學神光環下,他都感覺不到自己是個學霸了,挑了幾首最短記憶最深的,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地背下來。
賀言寧偏着頭,津津有味地聽着他,排隊有人拿出手機沖着這邊拍,能背完三首詩詞的現在确實不多,但也不少,沒什麽好驚豔,主要是因為他倆長得好看,一大一小兩帥哥誰不喜歡呢?
大媽扯一張票遞給他,感嘆,“現在像你記憶力這麽好的年輕人不多了。”
林斐随手将票塞到賀言寧風衣口袋,擰開礦泉水瓶,喝口水,在衆人都以為他要走了的時候,他緩口氣,又開始了,這回背的是《巫山》,蘇東坡最長的一首詩。
爺爺是教書法的,他小時候就在抄這些詩詞了,背起來輕而易舉,得心應手。
他是舒坦了,壓抑的心情一散而空,售票大媽頭一回見那麽溜的,手裏的毛衣都忘記打了。
賀言寧注視着他,少年自信洋溢的樣子奪目,感染力強大,不禁的令人想笑。
周圍的人看傻了,林斐拿着兩張票,邊喝水潤嗓子,邊給賀言寧介紹紀念館,久久未聽到賀言寧回答,一扭頭,賀言寧笑吟吟看着他。
林斐問:“怎麽了?”
“帥。”賀言寧忍着笑,由衷地贊嘆。
周末來這的學生不少,許多看着和林斐年紀差不多,林斐在這幫同齡人裏,紮眼的很,特別是笑起來,嘴角微微上揚,唇紅齒白,雖然長相不是一眼驚豔,但勝在年輕氣質好,那種鋒芒畢露的光亮,能抓住一切看過來的目光。
賀言寧其實今天一直在觀察他,上回和林斐談劍橋還有幾分開玩笑的意思,今天見識一番,覺得也并不是沒有可能,他很少在別人身上看到這種松弛自如的模樣,面對自己這個名校畢業生沒有任何壓力,這個年齡能做到這樣,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林斐好笑,喝完水瓶扔進垃圾桶,“你才是帥,剛才多少人在看你,你們科研所是不是很多人給你介紹對象?”
“不多,大家都知道我的性取向。”賀言寧頓一下,笑着說,“我們這行不太容易找男朋友,工作太忙了。”
林斐到挺羨慕,幹自己喜歡的工作,多忙都是有趣的,安慰他,“放心,以後追你的人一定很多。”
“還渴嗎?”賀言寧擰開一瓶水,遞給他,“我弟弟身體不太好,最近一直帶着他四處看病,暫時不考慮這些事。”
人家的家事,林斐不感興趣,吃吃逛逛大半天,回到家喂完阿爾法,累的要死,他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賀言寧給他發了條微信,“忘了告訴你,你的嘴真甜。”
後知後覺的誇人,林斐用意念回複,合上手機休息一陣,洗個澡,寫作業,挑挑期末考試的重點練習題。
看着幹淨卷面,他支着下巴,乳白色燈光籠罩在臉上,安然靜谧,又想起傅施閱,擅長破解謎題的林斐,第一次無從下手。
他既做不到裝聾作啞,自我欺騙,也做不到一刀兩斷,一了百了,因為他還蠻喜歡和傅施閱在一起的感覺。
書桌上手機震起來,林斐睨一眼,來自敵方水晶,這會腦子裏一團亂麻,他不想接,拿起手機劃掉靜音,已經十二點,往常他早早已經休息了。
法律上有個詞語叫做“疑罪從無”,是指在訴訟中,證據不确實,不充分的情況下,按照無罪處理。
感情上能這樣判定嗎?
林斐輕輕嘆口氣,搞男人真麻煩,還是搞學習簡單,手機屏幕亮亮,一條新短信提示。
[我知道你沒睡。]
短短六個字,一字一字砸在林斐睜大的眼底,能清晰的聽到胸腔裏的心跳聲,一股沒來由的涼意漫延,他握起手機捏在手裏,快速地眨幾下眼睛,控制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曲解這句話的意思,
手機屏幕再次亮起來,他低下眼,界面上只有一行“現在接電話。”
緊接着,掌心發麻,震動像是聲聲催促,他有一種敏銳的預感,現在接電話,側面證明他在裝睡,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
以不變應萬變,林斐雙手握着手機,牢牢盯着屏幕,時間一秒,一秒的度過,緊張的像是沖刺跑的最後十幾秒,直至手機自動息屏,他呼出一大口氣。
安靜幾秒,林斐撲哧一聲笑出聲,這副神神叨叨的被害妄想症的樣子,都把他自己惹笑了。
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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