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林斐醒來之後腰酸背痛,昨天夜裏不斷被打碎,重組,重複漫長的過程,每一處肌肉酸痛發漲,像跑完一場長途馬拉松。

他躺在柔軟大床,出神看着天花板上花罩燈,身體裏的東西早早被傅施閱清理幹淨,全身上下整潔舒适,連同弄髒的睡衣換了一套新的,如果不去深究,傅施閱會是一個溫柔完美的情人。

陽光灑在臉頰,他喪喪自閉一陣,邁下床的動作牽扯到大腿肌肉,痛的“嘶”叫一聲,某個部位火辣辣,他慢悠悠洗漱一番,扶着樓梯扶手走下樓。

食物誘人的香氣撲鼻,煎制的聲音滋滋地響,傅施閱背對着林斐,身影寬闊高大,聽到腳步聲回過頭,瞧見他走路別扭的姿勢,眼底含着深深笑意,“我照着菜譜學的,你來嘗嘗鹹淡。”

林斐拉開椅子坐下,攪着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面無表情地塞嘴裏。

傅施閱坐到他對面,修長的十指交疊,搭在桌上,似笑非笑着,“白秘書帶渺渺去機場了,你不用擔心,渺渺的病情進展良好。”

林斐冷淡嗯一聲,公事公辦的語氣宣布,“我參加了全亞國際學校辯論會,今年在新加坡舉辦,下周學校組織出國,你這個月不用來了。”

原本這種好事輪不到轉學生,但憑借流利的英文,和這張讨喜的臉,或許還有幾分金錢威力,成功入選學校代表辯論隊。

“幾號的比賽?”傅施閱饒有興趣地問。

林斐邊吃飯,邊拿起手機日歷看一眼,“二十號。”

傅施閱偏着頭思索一瞬,“我有時間,到時候來看你的比賽。”

“不用了,你忙你的。”林斐幹脆拒絕,看着碗裏的粥,平神靜氣道:“我回來之後也沒時間,周末我要去找實習公司。”

傅施閱定定盯着他看幾秒,察覺到他的冷漠抗拒,交疊的十指微微扣緊,好聲好氣道:“你不用去找實習公司,我不放心把你交給陌生人,最近科銳和NASA合作一款火星探測的無人機,辯論比賽結束後我送你去NASA實習,以後申請留學會更順利。”

林斐喝完粥,擦擦嘴站起身,“知道了,我回學校了。”

“林斐。”傅施閱叫住他,微眯起眼睛,“你還在生氣。”

“我哪敢啊!機關算盡的傅總。”

林斐哧笑一聲,雙手抄在口袋,“我現在擔心好友傾家蕩産,擔心無辜的人身陷牢獄,擔心我妹妹的醫療截止,我精疲力盡,實在沒心思和你裝濃情蜜意。”

傅施閱皺起眉,“我不會用你妹妹威脅你,我只是希望你見到她能開心一些。”

林斐偏過頭看他,“我很開心,你要我離不開你,你已經辦到了,我現在就是你拴在門口的一條狗,名副其實的寵物,要我叫兩聲給你聽嗎?”

沒有一句是傅施閱想聽的,他擡起臉,摁摁眉心,低聲道:“你在故意惹我生氣。”

昨夜合二為一,由身到心的似膠如漆,他赤裸裸地刨開這顆腐爛發臭的心,整個靈魂坦誠在林斐面前,連同陰暗的秘密,致命的缺陷,想換取夢寐以求的愛,但看來更糟糕,什麽都沒有得到。

林斐的心在遠離他,掌控一切的傅施閱,卻有種無計可施的感覺。

“你忍一忍,我就是這樣。”林斐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明亮的眼眸彎彎,“理解一下,我才十八歲,我有任性妄為的理由,還有五個月的時間,我每天會數着日子過,我太期待和正常人交流了。”

說完,他轉身朝大門口走去,落在脊背的視線陰冷森然,吹起脖頸上一層薄薄的寒毛,像是套在脖子上的絞繩,他毅然決然地沒有回頭,一步一步離開這幢漂亮空洞的大房子。

學校組織前往新加坡的前一天,林斐照着霍老師發的地址,七拐八拐的找到一家心理診所,現在的人生活壓力大,多多少少有些心理疾病,這一行近些年生意火爆,臨江市大小街巷皆可見到廣告。

但這家心理診所十分低調,處在老式弄堂,電線杆下有宿醉的人嘔吐物,髒兮兮的小孩蹲在街頭小便,空氣裏氣味難聞,如果不是霍老師的地址精确到門牌號,林斐甚至以為自己找錯地方了。

坐診的是一個中年女性,門牌寫着戴醫生。

頭發疏離整齊,看模樣年輕時有幾分姿色,氣質娴靜知性,林斐進來時,她拎着花灑在澆花,瞧見林斐一怔,笑眯眯地問,“坐吧,誰推薦你來的?”

林斐開門見山,單刀直入,“我一個朋友,十四年前在錢塘市找你看過病。”

戴醫生驀然瞪大眼睛,花灑裏的水飛流直下三千尺,濺到鞋上,她才回過神,“你朋友叫什麽?”

林斐盯着她的眼睛,輕描淡寫地道:“他姓傅。”

戴醫生倒抽一口氣,火急火燎地張望窗外,沒有看到那個令她做了幾年噩夢的人,雙手拽下百葉簾,遮住亮堂光線,這才警惕地看着林斐,“你想幹什麽!?”

林斐心裏莫名覺得好笑,每一個談起傅施閱的人,都像是見過惡鬼一樣,他拉開椅子坐下來,雙手抱肩,擺出姿态閑适放松,笑地又乖又純,“阿姨,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一,給我看看他的病歷,我看完就走,以後永遠不會再來。”

“二,我把你現在地址告訴他,他應該很思念你。”

這是在傅施閱身上學到的東西,強硬的恐吓遠比柔軟的說服來的有力快捷。

果不其然,戴醫生震驚地看着他,不敢相信這種話從一個小白兔嘴裏說出來,“你和他什麽關系?你有什麽目的?”

“這些和你沒關系,阿姨快點選一樣。”林斐笑眯眯地催促。

戴醫生僵硬地站幾秒,坐到問診椅,像一顆洩氣的皮球一般塌下肩膀,“錢塘市的病歷全部銷毀了,你問其他人我可能會不記得,但你的朋友,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讓你印象深刻吧?”

“何止。”

戴醫生慘白的臉擠出一絲笑,竭力平靜聲音,“他媽媽第一次帶他來的時候,我沒想到世界上會有那麽完美的孩子,聰明懂事有禮貌,我例行問診做了測試,完全沒有任何問題,是一個心理非常健康陽光的男孩子,這是我行醫生涯第一次看走眼。”

林斐側過頭,狀似不以為意地靠在牆上,實則豎着耳朵認真聽。

“後來……他媽媽帶他來了很多次,給了我一大筆酬金。”戴醫生吞吞口水,心有餘悸的樣子,“他和我的孩子年紀差不多大,有半年時間,我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噓寒問暖,體貼照顧,每周我們會在咖啡館見面問診,每一次我去時,他坐在櫥窗靜靜觀察窗外的人,那種眼神很冷漠,像在看着蟲子一樣,不一樣的是,他會模仿蟲子的言行。”

“什麽意思?”

“他在模仿學習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戴醫生露出恐懼的神色,緊緊抓着桌上檔案夾,“我得罪了病患家屬,那個人在診所門口潑紅油漆,我們害怕的要命,他若無其事的拿汽油擦掉,好像……天生就沒有恐懼的神經。”

林斐眼梢微微眯起,和自己猜的差不多。

戴醫生遲疑一下,繼續道,“他願意和我開成公布,我們重新做了一次測試,得出的結論是高功能反社會人格,不同于反社會人格的嗜血暴力,高功能接近于絕對理性,理解法律和道德秩序,甚至比普通人還要守法。”

林斐一開始就是被傅施閱身上那種沉靜優雅,游刃有餘的感覺吸引的,他側着頭笑了下,故意抛魚餌,“這聽起來是件好事。”

“不!”

戴醫生猛地否決,緊張地站起來,急促地說:“因為我的診斷,他失去了很多,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這些都是他母親逼我的,那是個瘋女人。”

“他媽媽以前有過自殺的念頭,但在我的心理疏導下已經放棄了,我太了解那個瘋女人了,她自殺都是為了引起丈夫關注,根本就不是想死,她出殡那天,我收到一份從錢塘寄來的信……”

“是你朋友寫給我的,嘲弄我對他母親的治療方案。”戴醫生全身顫抖着,驚恐的語無倫次,“他告訴我,用兩句話就能擊潰我病人的心理防線,讓她自覺自願的去死!”

林斐呼吸一滞,即便能猜到傅施閱這麽做的理由,甚至理解意圖,可是對自己親生母親做出這樣殘忍恐怖的事情,還是令他竄起一股寒意,難怪針對體育老師的操作那麽熟練,在逼人去死這方面已經不是做第一次了。

戴醫生換氣過度,大口喘着氣,“我不知道是誰讓你來找我,他的爸爸是入贅的,很多年前來找過我,通過我的手裏病歷成功說服家族拿到傅家的産業,一毛錢都沒有留給他,去年他爸爸遭報應,兒子和妻子全死了,這是他姑姑告訴我的,沒多久,他的姑姑瘋了……”

“傅施閱就是一個魔鬼,每一個和他親近的人不是瘋就是死,我躲到這裏茍且十幾年,就是為了躲開他!”戴醫生捂着胸口,顫顫着說,“你還年輕,不要被他迷惑,我勸你早點離開他。”

林斐站起身,拉開窗戶的百葉簾,溫熱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他看着魂不附體的戴醫生,輕聲道:“阿姨,你有沒有想過,我既然都能找來這裏,何況是他?”

他頓一下,低聲道:“他要是想報複你,有的是手段,只不過念舊情,以後你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戴醫生張口結舌地看着眼前這個幹淨清透的少年,林斐朝着她笑一下,遵守諾言永遠的離開這間診所。

林斐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所有的預料變成真實,就像掀開掩人耳目的面具,看到一張猙獰恐怖的臉,而他和這樣一個人濃情蜜意,踏進欲望和金錢的陷阱,自願成為老虎嘴裏的食物。

如同刀口舔蜜糖,越是甜蜜,越是割舌。

就像是他告訴賀言寧的,喜歡不喜歡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虎口脫險,遠遠脫離這種病态的關系,離開這個神經病才是當務之急,重中之重。

第二天的機場,老師領着一隊學生依次過安檢,林斐心不在焉地站在長長隊伍末尾,瞥見周勉的身影,周勉作為代表觀衆之一參與這次出征。

林斐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看向安檢門,安檢尤為的嚴格,據說因為昨天抓住藏違禁品的,所以今天恨不得把每個人從頭到腳地剖開看一遍。

輪到林斐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他跨上安檢臺,安檢員手持金屬探測器由下到上仔細地掃一遍,直到林斐臉旁邊,“嘀嘀嘀”報警聲響起。

安檢員盯着他閃亮的耳釘,林斐怔愣,最近出行都是坐傅施閱的私人飛機,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他單手摘下來,攤在掌心遞過去,“喏,普通耳釘。”

自打上次傅施閱還給他,戴上去後就忘了摘下來。

旁邊工作人員拿起來仔細端詳一番,很普通的鑽石耳釘,唯一不普通的是重量要比普通耳釘重一點點,檢查無誤後遞回給林斐。

這裏沒有鏡子,林斐随手丢在外套口袋,懶得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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