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重逢(中)
安斯比利斯道:“不是愚蠢嗎?”
這不是佐菲預想中的答案,讓他一時愣住,不知該怎麽接下去。
安斯比利斯道:“看你就知道了。”
“喂。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他追在往裏走的安斯比利斯的身後,“記得嗎?是我把歐西亞送你的身邊的,如果你記不住的話,我可以一天提醒你三次……嗨,嫂子!你今天看起來不錯。”
安斯比利斯擋在歐西亞的身前,滿懷敵意地盯着他。
佐菲道:“別這樣看着我,我和你的利益是一致的。我們都想幹掉高登。”狠狠地比了個刀的手勢。
安斯比利斯對着他笑了笑,在高登高興之前,慢條斯理地說:“你上次和一個巫師勾肩搭背,三天後,他被人發現死在臭水溝裏。”
佐菲僵了僵,才誇張地大叫:“那個巫師三十天才洗一次澡,頭發散發着海藻味,脖子看上去像醬鴨脖,你能忍受嗎?做朋友都需要磨合期,我和他只是沒有度過磨合期。你就不同了,我們認識這麽多年,快五百年了吧,多麽了解彼此。”
他試探着伸了伸手,想捶安斯比利斯一拳,顯示親近,卻聽安斯比利斯慢悠悠地接下去:“那你應該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有多麽愚蠢。”
作為高登的頭號粉絲兼最狂熱的崇拜者,佐菲想幹掉高登就像七大天使想要幹掉神一樣不可思議。
屋外突然有了動靜。
佐菲警惕地轉頭,冷不防安斯比利斯一擡腳,将他飛踢出門外,在海灘上翻滾了兩圈才停下來。三個堕天使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身旁,眼睛卻盯着出來查看被踢壞的門的安斯比利斯。
安斯比利斯說:“他偷東西。”然後在佐菲反駁之前,用力地關上了搖搖欲墜的門。
三個堕天使目光挪到蹲在地上想辦法逃跑的佐菲身上。
佐菲幹笑道:“天氣這麽好,不如一起去喝杯咖啡?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錯。”
打發走佐菲,并沒有讓安斯比利斯安心,反而,更明确地感覺到高登就在附近。可能藏在海裏,可能埋在沙裏,也可能夾在這座房子的木頭中。高登的眼線無處不在,正緊盯自己的一舉一動。
佐菲的失敗,會加速他出手的時間。
可安斯比利斯此刻既沒有棋逢對手的興奮,也沒有患得患失的驚恐。好似,他的熱情,他的激情,都随着他的愛情而沉澱。遇到歐西亞之後,再無人能打動他的心。
歐西亞最喜歡對他說的話是“你冷靜點。”他不明其意。當血液在身體裏快速地流竄、叫嚣,他要多代呆板才會坐在冰箱裏感受冷靜的滋味?
現在他懂了。原來冷靜就是,你愛幹什麽幹什麽,我該什麽幹什麽。
不過,這種冷靜永遠不會出現在他對歐西亞的态度上。無論歐西亞會不會醒,什麽時候醒來,都最好有此覺悟。
他摸着歐西亞的臉,親着唇,笑道:“不高興也沒辦法。”
“誰讓我的幸運就是你的黴運。”
他對歐西亞寸步不離,連黑貓都不能離開他的視線。
黑貓對他将貓砂放在床邊的舉動很是不滿,有一次為了躲避他的視線,還鑽到了玫瑰花叢裏,最後被刺刮了兩下。血液的氣味從小小的傷口上散發出來,即使黑貓努力地舔舐了,依舊沒有掩蓋住。
安斯比利斯坐在床上對它招手,神色不明。
黑貓俯下身子,讨好地搖搖尾巴。
“學狗也沒用。”安斯比利斯微笑着說,“如果你學不會聽話,我只能教你學會害怕。”
黑貓的毛慢慢地炸開來,渾身戒備。
安斯比利斯與它對峙了一會兒,突然将撫摸着心口:“你的眼神讓我感到難過。”
黑貓飛一般地往外蹿,爪子還沒摸到門框,尾巴就被輕松地捏住。
安斯比利斯倒提着它,從上往下地打量:“你肥了,看上去像一只變異的老鼠。”
黑貓掙紮着表示抗議。
安斯比利斯道:“你應該減肥。”
他打造了一個圓形的轉籠,把黑貓放在裏面:“你可以像小白鼠一樣把多餘的精力揮霍在無聊的運動中。”
黑貓轉身,用圓滾滾的大屁股對着他,以示抗議。
一連半個月都沒有新的動靜。
安斯比利斯有點兒意外。
據他所知,高登并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不吃火鍋、燒烤,因為不相等,最愛的食物是沙拉,到現在還不出手,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正在醞釀一個陰謀,一是他被其他的事情絆住了。
猜測如水,很快劃過他的腦海,留下來的水漬也慢慢地陰幹了。
為什麽要為不相幹的浪費自己的腦容量,明明裝歐西亞一個就不夠了。
安斯比利斯抱着歐西亞躺在床上,滿意地欣賞着頭頂鏡子裏映照的畫面。
多麽和諧。
多麽溫暖。
他的手輕輕地撫摸着歐西亞的後背,一路往下……
“喵。”睡在床尾的黑貓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跳上他的小腿,踩過膝蓋,走過大腿,邁過肚臍,踏上他的胸膛。
安斯比利斯垂眸看他,毫不掩飾眼底被打擾的不悅。
黑貓跳到兩人中間,身體一翻,蜷縮起四肢,露出軟軟嫩嫩的肚皮。
……
安斯比利斯揉了揉它腹部的軟肉:“胖了。”
話音剛落,黑貓的肚皮就“咕嚕”的響了一聲。
安斯比利斯放在它肚皮上的手指一頓,揚眉道:“你為什麽不變成一只豬呢?”
黑貓扭動身體,側躺着在床上,一副受傷到生無可戀的樣子。
安斯比利斯翻身坐起,抱起歐西亞,大步從床上跨下,回頭對繼續躺在床上裝死的黑貓微微一笑:“現在跟我走,或一會兒我帶刀過來宰了你。”
黑貓打了個滾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跳下床,踏着優雅的小碎步跟在他後面。
喂了好幾天的貓糧,安斯比利斯終于良心發現,決定給它改善一下夥食。開了個沙丁魚罐頭,再拌兩勺土豆泥,他勺子嘗了嘗味道,得意地說:“完美。”
黑貓聞到香味,跳到竈臺邊乖巧地等着。
“你每天這個時候最乖。”他将食物撥到貓盆,擡頭就聽到了敲門聲,自言自語道,“如果你會開門的話,就更乖了。”
黑貓繞着貓盆轉了半圈,用屁股對着他。
安斯比利斯拎起他的後頸,丢到客廳,再抱起歐西亞放到沙發上,正要開門,門板掉下來了。并不是暴力破壞,而是,它本來就已經壞了。
一個堕天使還維持着敲門的姿勢,表情從驚訝轉到尴尬:“我會賠的。”
安斯比利斯毫不客氣地說:“鐵杉木。”
“你是安斯比利斯?”安斯比利斯和歐西亞上天入地的愛情故事并沒有流傳到地獄,堕天使看他的眼神很正常。
安斯比利斯抱胸看着他。
堕天使道:“佐菲被捕了,他供出你是他的同夥,也是逆九會的成員。”
安斯比利斯道:“睿智如你,當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
堕天使笑了笑,眼角流露出微微的得意:“他還供出了不少名字。連路西法大人、巴爾大人都沒有幸免。”頓了頓,“但你還是要跟我走一趟。”
安斯比利斯道:“我是血族。”
堕天使聳聳肩,退後半步。
他身後是一片黑茫茫的翅膀,初步估計,起碼有二三十個堕天使。
安斯比利斯皺眉。
“他交代了不少名單,我們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堕天使暗示他,自己不會扣留他太長的時間。
“……好的。”
安斯比利斯微笑着轉身,臉立馬拉了下來。
竟敢威脅他!
憤怒控制住了他的四肢,他的軀幹,他的每一寸肌膚都随着怒火燃燒。
可是他的思緒竟然保持着難能可貴的冷靜,尤其是看到沙發上保持安靜的歐西亞時,靈魂與軀殼就朝着天平的兩個極端不斷地拉扯起來。
身體催促他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撕掉堕天使的翅膀,讓他們再也飛不起來,永生永世地堕落在地獄裏!
腦袋卻提醒他必須保證歐西亞的安危。他不再是無所顧忌的一個人。
安斯比利斯僵硬地走到沙發邊,蹲下身,緊緊地握住歐西亞的手,将整張臉都湊進他的手心裏。他想他得了名為“肌膚饑渴症”的病,唯有歐西亞能夠解救。
“好了嗎?”堕天使不耐煩了。他們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是做,誰有空站在這裏看啞劇,而且還是莫名其妙的感情戲!
安斯比利斯站起來,将歐西亞背在身上,然後朝黑貓招了招手。
黑貓從沙發上一跳,攀上他的手臂,一路走到肩膀上。
“走吧。”
堕天使沒有騙他,佐菲的确咬出了不少名字,都是奇怪的生物——在他的認知裏,除了血族和人類之外,其他的生物都是奇形怪狀的。堕天使和天使當然也是,誰會把做烤翅的材料背在肩膀上?
他冷着面孔,與他們保持距離。
安斯比利斯擁有極為英俊的相貌。當他面帶微笑,展露風度,誰都以為他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擁有良好品行的貴族青年。而當他冷下臉,毫不掩飾內心的陰暗,又如游走在黑暗世界的獨行客,高傲、冷酷、難以親近。
他對現狀很滿意。只要将其他生物當做死物,那他和歐西亞享受的還是兩人一貓的世界。
透明人、矮人、泰坦……他們的隊伍越來越龐大,堕天使的數量相對變得單薄起來。
一個矮人坐在透明人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湊過來:“真沒想到我竟然會在這裏看到高貴的血族,我以為只有我們這種弱小的生物才會臣服于他們。”
多麽拙劣的挑撥離間。
安斯比利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地說:“我也沒想到。”
“我們是無辜的,被冤枉的。我完全不知道佐菲是誰,聽都沒聽過!”
尋求共鳴。
安斯比利斯道:“哦,無辜。”
矮人嘆氣道:“即使如此,又有誰會相信我們呢?住在地獄裏的魔王們可不會浪費時間去分辨,有嫌疑就除掉。在他們看來,我們這些小人物的生命根本不值得浪費他們的時間。”
安斯比利斯将自己代入到對方的處境,點頭道:“有這種可能。”如果是他,完全可能。
矮人壓低聲音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嗯?”
“我已經聯絡好了,這支隊伍的大多數人将參加。我們擁有人數上的優勢,絕對可以打敗他們逃走。當然,前提是有您這樣強大的血族的幫助。”
安斯比利斯道:“我要照顧愛人。”
矮人假裝現在才發現歐西亞的不對勁:“他怎麽了?太累了嗎?”
安斯比利斯陰森森地瞄了他一眼:“我讨厭別人看他。”
矮人急忙收回目光:“總之,我們會在今天晚上行動。”
他們的确在晚上行動了,在月亮很圓很亮的夜晚。泰坦拔起樹,砸向堕天使,堕天使憤怒地反擊!矮人制造的簡易投石機從遠處發來炮彈。透明人依靠身體的優勢,在暗中放冷槍。
現場一片混亂。
安斯比利斯抱着歐西亞坐在遠處的樹梢上,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這場腥風血雨。
戰鬥持續了半個小時,就漸漸傾斜。
盡管不同種族大聯盟占據了人數的優勢,但是堕天使的戰鬥實力遠非他們可比。
一具具巨大的身軀轟然倒塌,半天無法爬起。
投石機被反投回來的大石砸碎。
透明人被刺破了肌膚,帶着滴滴答答的血滿場逃竄。
結果似乎毫無懸念。
突然,之前邀請安斯比利斯出手的矮人朝安斯比利斯藏身的方向看來。漆黑的眼珠閃動着激動的光芒,帶着孤注一擲的氣勢,集合殘兵敗将朝安斯比利斯的方向沖來。
安斯比利斯不悅地皺眉。
“大人,我們按照您的吩咐做了……大人!”矮人大呼小叫,吸引了附近堕天使的注意。
哪怕安斯比利斯離開,也無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安斯比利斯眯起眼睛,再張開時,雙眸充斥着嗜血的鮮紅。他露出尖牙,沖着不知死活奔來的矮人露齒一笑,然後跳了過去!
矮人的脖子送到嘴邊,只要咬下去,就能品嘗到美味的鮮血,并讓對方為陷害付出代價。
喵。
好似黑貓在叫。
安斯比利斯抓着矮人的肩膀,慢慢地張開嘴……
用力地揮出拳頭!
頓時——
矮人消失了。
泰坦消失了。
透明人消失了。
堕天使消失了。
他們身處的森林也消失了。
眼前是熟悉的小木屋,窗邊挂着他親手挑選的青花瓷花紋,風掀起窗簾的一角,從窗縫吹進來,帶着大海獨特的濕潤。
他側頭,歐西亞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一如既往地安詳沉睡。
黑貓踩在他的大腿上,側着頭,黃綠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一切都和他這個月生活的每一天一樣。
所以,他剛才只是做了個噩夢?
……
不,不是的。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這裏正對着大海的方向。
蔚藍清澈的海此時血紅一片,海水滲入海灘,一點點地朝着木屋蔓延。
是高登,來了。
剛剛不是噩夢,是他出手的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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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