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妖丹
房門外,核桃立起來趴在門上,激動不安的汪汪叫了起來。
“下來,老實呆着!”李野渡按住它的狗頭,想把它從大門上扯下來,“把墨池家大門撓出印子,看他不揍你!”
核桃的爪子在不鏽鋼的防盜門上死命抓撓了兩把,越發躁動,嘴裏也嗚嗚嗚的叫個不停。李野渡被它鬧得頭疼,耐心告罄,一巴掌拍了過去,“有話好好說!老子聽不懂你老家山溝裏的方言!”
核桃仰着毛茸茸的狗臉,淚汪汪的嗚咽。
李野渡無奈,“我知道他在裏面,但他這會兒心情不好,應該是不大想見人……主要是不想見你。你看,你汪汪汪了半天他也不開門。”
核桃呲牙,目露兇光。
“行了,行了,我看看。”李野渡被他鬧得心煩,左右看看,從口袋裏摸出一片疊起來的符紙輕輕一晃,符紙在他指尖化作一團青煙,順着防盜門的縫隙鑽了進去,留下一陣燒焦了似的味道。
核桃呲牙咧嘴地退開兩步。
“哎呀,別露出那麽嫌棄的表情麽,”李野渡說:“師父調的朱砂就是這個味兒麽……後味兒還是不錯的。吶,桃花香。”
核桃圍着他轉了兩圈,狗眼裏閃動着亢奮的神色。
“耐心,耐心,不光是你一個擔心他。”李野渡不怎麽誠懇的安慰它一句。其實他們倆還沒上樓時他就已經感覺到了從十二樓傳來的靈力波動。但是這股靈力波動非常柔和,帶着一種幾乎是喜悅的意味,讓李野渡覺得十分熟悉,且不帶惡意。
這也是為什麽核桃上蹿下跳,他潛意識裏卻并不太着急的原因——他能感覺到秦墨池的處境是安全的。
“他在裏面,”李野渡聳了聳鼻子,“不過……”
他的臉色微微變了。
核桃見他又開始出神,急的拿爪子撥拉他的褲腳。
“他沒事,他沒事。”李野渡安慰一下心急的核桃,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曲直,讓他給找夏知飛接電話。他進城沒多久,很多東西不了解,但他知道城裏有一種東西叫做“監控”,溜門撬鎖的人就怕這個,一不小心就會被錄下來,到時候警察一看就知道要抓誰……
夏知飛慢吞吞的過來接電話,“李野渡?你找我有事?”
李野渡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他,“我現在就在墨池家門口,想進去怎麽辦?”
夏知飛吃了一驚,“你去他家幹嘛?”
“有事。”李野渡不耐煩了,“我敲門他不開,家裏也沒聲音,我怕他有事。”
夏知飛猶豫了,“你等一下。”
電話挂了,李野渡運起耳力留神屋裏的動靜,果然隐隐聽到手機響。自然是沒有人接的。片刻之後,他的手機響了起來。陌生的號碼,不用猜就知道是夏知飛。
“我給小區物業的打電話了,”夏知飛氣喘籲籲,聽動靜像是在跑,“他們有備用鑰匙,馬上有人過去開門,你就在那裏等着。”
李野渡連忙答應。
挂了電話,見核桃可憐巴巴地趴在門口,兩只爪子摳着門縫,一副要拿自己的毛爪子對抗不鏽鋼防盜門的架勢。
李野渡在他旁邊蹲下,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墨池沒事,你也能感覺到的,對吧?”
核桃甩開他的手,往旁邊躲了躲,狗臉上滿是嫌棄的表情。
李野渡恨得不行。這貨前兩年靈竅未開的時候還沒這麽讨厭,頂多有點兒小怪癖,比如總喜歡把秦墨池留下的舊衣服叼到狗窩裏藏起來,或者下雨天躲到墨池家院子裏的老桃樹下不肯出來等等。自從開始修煉,脾氣就越來越臭,除了秦墨池之外,眼睛裏簡直容不下第二個人了。對着誰都是一副嫌棄的不行的臭表情。也不知是從哪兒學來的。
李野渡留神房間裏的動靜,感覺之前那種緩緩波動的靈力似乎有越來越濃郁的勢頭。起初他以為有什麽東西刺激了秦墨池身上的那顆妖丹,導致靈力波動。但現在看起來,更像是有一股強大的靈力在不斷地沖刷着秦墨池的經脈。
道家講三魂七魄。三魂:天、地、人三魂,古稱胎光、爽靈、幽精。七魄實際上也就是藏密所說的人體七個脈輪,七個能量場。當初阿骊把秦墨池抱回山裏,他師父就曾說他爽靈缺失,靈慧受損。而妖力本身,也是一種能量。至于阿骊到底是怎麽用自己的妖丹補全了秦墨池缺失的魂魄,而作為承受一方的秦墨池,他又如何以人類的脆弱身體承受了妖丹強大的靈力,李野渡道行不夠,怎麽也想不明白。或者以後可以找個機會問問他師父吧。
此刻的情況,很像是有什麽東西引動了妖丹,進而觸發了妖丹裏貯存的強大力量。這種力量之中無疑還殘存有阿骊的意識,阿骊對秦墨池所抱有的深厚的感情,引導着這股力量溫和地沖刷着秦墨池的經脈……
李野渡一個激靈,他突然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妖丹自從被打入秦墨池的魂魄,就開始與他本身的魂魄進行緩慢的融合。而現在,秦墨池作為普通人類的身體已經無法再容納妖丹其餘的力量了——阿骊的妖丹,正在改造秦墨池的身體!
電梯門滑開,穿着物業制服的工作人員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夏知飛打來電話,說十二樓的秦墨池昏倒在家裏的時候,把他們也吓了一跳。雖然這事兒他們沒有什麽直接的責任,但業主在他們的工作範圍之內出事總是不好。
李野渡和核桃連忙站起來,核桃更是急的恨不得撲過去搶了鑰匙自己開門。
房門打開的一霎,李野渡只覺得一股大力撞了過來,砰然擊中他的胸口,李野渡猝不及防,一口血幾乎噴出來。而作為普通人的物業人員更是直接暈了過去,一頭撞在門邊的鞋櫃上。核桃卻像是什麽感覺都沒有似的,汪汪叫着撲進了卧室。
李野渡扶着玄關處的裝飾牆柱,好半天才緩過一口氣。物業的工作人員只是暈過去了,并沒什麽危險,李野渡也就不去管他,阖上房門,快步朝着卧室的方向跑了過去。
卧室虛掩的房門被核桃撞開,李野渡一眼就看見秦墨池平躺在地毯上,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身體因周身波動的靈力而不住地發顫。他的身旁還放着一口樟木箱,箱蓋開着,裏面并沒有什麽東西。
李野渡琢磨不出秦墨池這是在幹什麽,難道正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
李野渡不敢輕易動他,又把核桃趕到一邊,不讓它去碰他。核桃靈智已開,知道這時情況有些特殊,不能任性,只得遠遠趴在一邊,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墨池,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緊張不安,像是生怕自己一個疏忽,秦墨池又會消失不見似的。
李野渡在秦墨池周圍布下防護結界,以免出現什麽意外情況。又打電話給夏知飛,把秦墨池的情況和他自己的猜測都講了一遍。他雖然是道門中人,但夏知飛的工作就是跟各路妖怪打交道,妖可能會出現的狀況,他比李野渡要知道的多,經驗也更加豐富。
果然夏知飛囑咐他說:“別動墨池,就讓他那麽躺着就行。注意防護。我馬上就到了。”
李野渡挂了電話,在窗邊的地毯上坐了下來,望着昏睡中的秦墨池,心頭有種無力的感覺。秦墨池的眉頭皺着,眼角沁出一絲淚痕,像是在昏睡中正經歷着什麽讓他難過的事。
李野渡看着他這個樣子,胸口發緊,一時竟有種心疼的感覺。
身邊發生的事情,秦墨池自然是不知道的。他這會兒正使出全身的力氣跟捆縛着他的那股力量做對。
從他摔倒開始,身體裏就有一種莫名的力量開始瘋狂地湧動,所過之處灼痛難耐。最初這股循環的力量還只是細小的一束,随着循環的加劇,它也越來越粗大,血管都快要被它撐裂了似的。更可怕的是,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它正是通過這種神秘的循環從他身體裏不斷的汲取力量,然後進一步用這股力量來推動循環。
這簡直就是吃着你家的糧,還跟你要飯票的性質。
秦墨池覺得特別氣憤,可惜他動彈不得,只能躺在那裏被動的挨欺負。
随着力量的波動,秦墨池眼前漸漸出現了一團迷蒙的光霧,光霧中央有什麽東西發着光,不住地旋轉。
秦墨池有種直覺,身體上所有的變化都由此而來,或者這就是他隐藏在他身體裏的那股妖力的源頭。
妖丹。
妖丹懸浮在薄薄的光霧中,拳頭大小的一團,散發着瑰麗的紫色。紫色的妖丹并不像是實體的物質,反而像是一團濃霧凝聚在一起似的,離近了看,還能隐隐看到水流一般湧動的紋路,似乎包裹着它的那一團薄薄的紫色光霧就是從它內裏暈開的一般。而這暈開的光霧又讓秦墨池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似乎在睡夢裏見到過。在夢裏,他像個小小的嬰孩一樣蜷睡在淡淡的光霧之中,被它包圍在中央,無聲地滋養。
秦墨池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那顆妖丹正在一點一點變小。而在那越變越稀薄的紫色的濃霧之中,漸漸的顯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一個正在沉睡的女人窈窕美好的身影。秦墨池從未見過阿骊,但他直覺這人影就是她。
秦墨池心裏陡然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會不會阿骊并沒有真正死去,而是被困在了她自己的妖丹裏?!
秦墨池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昏黑,他仍躺在卧室壁櫥前面的地毯上。借着屋外透入的燈光,他看見那口裝着阿骊皮毛的樟木箱子還擺在他昏倒之前的位置上,箱蓋開着,裏面空空如也。
秦墨池費力地從地毯上爬起來,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似的酸痛不已,頭也一陣一陣的脹痛。
門口傳來輕輕的刮撓聲,秦墨池擡頭,見核桃費力地擠開虛掩的房門,樂颠颠的朝他跑了過來。小表情又是興奮又是委屈,看的秦墨池心都要化了。他抱住核桃毛茸茸的大腦袋輕輕晃了晃,“核桃,你是不是想我了?”
核桃蹭着他的臉,發出撒嬌似的哼唧聲。
房門被推開,燈光乍亮,李野渡和夏知飛一前一後走了進來,看見秦墨池醒了,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夏知飛搶先一步扶起秦墨池,上上下下檢查一遍,不放心地追問,“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李野渡被他擠到一邊,恨不得踹他一腳。
秦墨池沒發現夏知飛的小動作,順着他的手勁兒在一邊沙發上坐下,左右看看問道:“那張毛皮呢?”
夏知飛微愕,“什麽毛皮?”
秦墨池指了指剛才自己躺倒的地方,“我摔到之前,放在這裏的毛皮。”
夏知飛轉頭去看李野渡,李野渡也是一臉驚訝,“我進來的時候并沒有什麽毛皮啊,你就那麽躺着,旁邊還有個空箱子……核桃可以作證。”
核桃在秦墨池的腿邊坐着,煞有介事地晃晃尾巴。
秦墨池雙手捧住腦袋。
夏知飛緊張地看着他,“怎麽了?”
秦墨池臉色發白地看着他,神色惶然,“我想起來了,那張毛皮好像……好像是化在我身上了……”
夏知飛吓了一跳,“什麽叫化在你身上了?”
站在他身後的李野渡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是……”秦墨池也不知該怎樣解釋,“它突然把我裹了起來,然後就化了,”他伸出胳膊給兩個人看,忐忑的咽了一口口水,“……順着皮膚滲進去了。”
夏知飛緊張地看他的胳膊,秦墨池不怎麽愛運動,身材偏瘦,胳膊看上去也比他自己的細,光滑的皮膚包裹着勻稱的骨肉,在燈光下泛着淡淡的蜜色,看上去并沒有什麽不妥。夏知飛不放心的在他胳膊上搓了兩下,看着皮膚上泛起的紅印子,不放心地問秦墨池,“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嗎?”
“有。”秦墨池瞪着他,“你搓的太使勁了,哥!”
夏知飛讪笑,松開胳膊問旁邊的李野渡,“你怎麽看?”
李野渡很想像夏知飛一樣,拿起秦墨池的胳膊好好揉幾下,但又覺得這個想法太下流,像在占人便宜,便不自在的咳嗽了兩聲,将視線從秦墨池露出來的皮膚上移開,“你沒發現墨池身上的妖氣更濃了嗎?”如果說之前還有人懷疑他的身份,難以判斷他到底是人是妖,那麽,現在基本上已經不需要去特意分辨了。尤其對李野渡這樣的道門子弟來說,這種妖化的特征已經強烈到肉眼可見。
夏知飛手腕上的檢測儀不停的微微顫動,圓形的表盤血紅一片。最中心的指針正發了瘋似的一圈一圈不停地旋轉。
這是工作幾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
夏知飛心裏沒來由的生出了一絲懼意。不是害怕秦墨池這個人,而是畏懼發生在他身上的怪事。他的弟弟,現在到底該如何界定他的身份?!
李野渡倒沒那麽多心思,這種情況他之前就猜到了。他拍拍秦墨池的手臂示意他冷靜,“你別緊張,先聽聽我的想法。”
秦墨池緊張地看着他。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可憐極了。
李野渡覺得手指發癢,恨不得撲過去在他腦袋上好好揉揉。
“是這樣,”李野渡咳嗽了兩聲,視線瞟來瞟去不敢看秦墨池的臉,“你也知道,你身體裏有阿骊的妖丹,我猜,這妖丹這麽些年已經被你的身體吸收得差不多了。”
秦墨池點點頭,之前他們讨論過這個話題。法明大師也曾說他生來魂魄不全,要不是有阿骊的妖丹,他到現在仍是個小瞎子,別說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只怕正常的生活都會困難重重。
“用通俗的話來解釋,妖力也是一種能量,”李野渡說:“你只是普通人類,雖然經過這麽多年妖丹的滋養,但身體所能夠承受的能量始終是有限的。”說到這裏,李野渡忽然困惑了,當初秦墨池只是個七、八歲的幼童,那麽弱的身體,又是怎麽承受阿骊的妖丹的呢?或者在妖丹上做了什麽手腳,封住了大部分的靈力?
“李哥?”秦墨池疑惑地看着他。
“哦,”李野渡回過神來,“我猜測,你身上突然間有了妖力,其實也是因為妖丹釋放的力量不能夠完全被你吸收所致。你如今的身體已經容納不下妖丹繼續釋放的力量了,所以妖丹會自己尋找出路……我想,阿骊留下的豹皮已經被妖丹用來煉化你的身體了。”
秦墨池緊張地看着他,“會怎樣?”
李野渡沒忍住,伸手在他額頭上揉了一下,“不怎樣,就是你的身體被改造了一下,可以容納妖丹剩餘的力量。至于不好的地方……你什麽都不懂,但是卻擁有阿骊數百年的修為,只怕有點兒不大安全。”
這話那坤也說過,說秦墨池就像一塊香噴噴的點心,只要伸手就能吞下肚——早在幾個月之前,就有按捺不住的妖怪打算對他下手,若不是他和核桃就尾随着他身後,只怕當日在高速公路上秦墨池就被人打包帶回家裝盤當午餐了。可以說,現在的他是否能夠安然度日,很大程度上要看“特事科”的存在對妖怪們來說有多大的威懾力。至于法明大師,他雖然給了秦墨池一串佛珠,但以他那種不問世事的做派,秦墨池真有事只怕也指望不到他。
“懷璧其罪麽,我懂的。”秦墨池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些,他想起年前從郊外回市區的路上所遇到的怪事,之前的疑惑到了此刻,心裏隐隐有了答案。
李野渡拍拍他的肩膀,“你搬去跟我和師兄一起住吧。”
夏知飛立刻否決,“不行!難道墨池一輩子都住你家?”他不理會李野渡惡狠狠的眼神,伸手摟住秦墨池的肩膀說:“哥有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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