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天樞弓
手機屏幕上是一張碎成蛛網狀的車窗玻璃,蛛網中央一個小洞,根據車窗的尺寸和比例推斷,也就黃豆粒大小。
曲直暗暗琢磨,不會又有什麽小口徑的新式武器走私入境了吧……這怎麽看都是子彈打出來的痕跡好嗎?他擡頭看看餐桌對面的兩個人,秦墨池白着一張臉,心有餘悸的跟李野渡竊竊私語,李野渡的表情要正常一些,一只手搭在秦墨池的肩膀上,很耐心的安慰他。
曲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覺得這兩個人似乎好的有點兒過了分。尤其是李野渡,那種小心對待的架勢,簡直像在照顧小孩子。
察覺他的視線,李野渡轉過頭來看着他,“你覺得怎麽樣?”
曲直仍覺不可思議,“小秦就這麽一指頭……就弄出個洞?”
兩人都沒吭聲,神情卻十分的不以為然。再解釋一遍的話不是成了車轱辘話了嗎?
“好吧,”曲直也沒辦法了,他把遞給秦墨池,“真是讓我意外。你竟然這麽厲害嗎?”
秦墨池假笑了一下,“你是在說反話,對吧?”他們都知道他現在只會這一招,還跟《天龍八部》裏的段譽似的,一指頭伸出去,有沒有效果還得靠運氣。
“不,不,”曲直很真誠地贊美他,“在我看來,你已經很厲害了。畢竟你連人體的脈絡圖都還沒認全。”
秦墨池,“……”這怎麽聽都不是誇獎他的話啊。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李野渡不露痕跡地掃了曲直一眼,安慰他說:“做什麽事都會有一個從生疏到熟練的過程,力量的運用更是如此。”
秦墨池點點頭。
曲直心裏稍稍有些挫敗感,他和徐銳給秦墨池帶了好幾節課,他都一副聽得雲山霧罩的架勢。結果李野渡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就讓他學會了如何将靈力引出體外。難道是因為他們的教學方法太保守了嗎?
“從明天開始,可以給你增加一點兒實戰課。”曲直話剛說了一半兒,包廂外有人敲門,服務員推着餐車進來送餐。
李野渡和秦墨池從曲直家告辭回家,車剛在星海大廈的停車場停好車就發生了這種事,于是兩個人又心急火燎的給曲直打電話,把他約在修車廠附近的餐館見面。這就導致曲直過來的時候還餓着肚子。至于那扇車窗,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李野渡索性全都打碎,送去修車廠換玻璃。
服務員把餐車上的菜品端上桌,核對了一下菜單,正要退出去,就聽曲直咦了一聲,“怎麽還有清炖乳鴿?這不是女人吃的麽?誰點的?”
餐桌旁邊的另外兩個男人還沒開口,就聽門口一個沉厚的男人答道:“是我。”
虛掩的包廂門被推開,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被幾個男人簇擁着緩緩走了進來。或許是久居上位的緣故,他身上有一種令人肅然的威嚴感。頭發近乎全白,一雙眼睛卻清亮如孩童,顧盼之間有種迫人的神采。他走進包廂,一言不發的在三個人臉上掃視了一圈,秦墨池莫名其妙的跟着曲直和李野渡站了起來。這一站起來,他才注意到,曾經在酒店見過一面的司馬征就站在老人身後,雙手虛扶着老人的手臂,一副乖巧聽話的姿态。
片刻的冷場之後,曲直最先回過神來,“原來是司馬先生。”
就算他之前從未見過司馬家的掌門人司馬衡,也能從司馬征的肢體語言上猜出這老人的身份。司馬征是司馬衡的長孫,也是新一任家族掌門的最熱人選。除了司馬衡之外,沒人會讓司馬征把姿态擺的這麽低,就連他親爹都不可能。
李野渡也客客氣氣地行了個晚輩禮,只有秦墨池一臉茫然的表情,不明白怎麽吃個飯也能被人攪和了,而且來攪局的人還一副理直氣壯的表情。
秦墨池心裏有種淡淡的不爽。他今天受了好大的驚吓(被自己吓的),還毀了一扇車窗玻璃(換玻璃也是要花錢的),本來還指望大吃一頓安慰一下自己受驚吓的小心肝呢。現在看來,要是麻煩不解決,想吃飯都吃不上。
秦墨池咳嗽了一聲,對擠在門邊探頭往裏看的服務員說:“加兩副碗筷。”
服務員愣了一下,趕緊進來擺餐具。
包廂裏的幾個人臉色都有點兒微妙。
秦墨池的想法很簡單,就算你大模大樣擠進來了,說到底也不過是喧賓奪主。這頓飯本來就是他和李野渡請曲直過來的,這會兒他不發話,難道所有的主動權都要交給這個莫名其妙的老頭子嗎?
李野渡一只手伸到他背後,在他後腰上輕輕拍了一下。秦墨池不知道司馬家在修真界的地位,他可是知道的。司馬衡不光是靠輩分壓人,據說在法力上也是鮮有對手。就算他師傅見了司馬衡,也要客客氣氣的喊一聲,“司馬大人。”
司馬衡掃了一眼小服務員戰戰兢兢擺上來的餐具,擡起頭很仔細地打量秦墨池,“你就是那個豹妖?”
餓着肚子的秦墨池頓時不高興了,“就算您是位老人家,也不能不講道理,随便給別人貼标簽啊。你看過我的體檢報告嗎?看過我的驗血報告嗎?我家裏還有我跟父親做的親子鑒定書……我好端端一個人,怎麽到你這裏就成妖了?”
曲直咳嗽了兩聲,打斷了他,“小秦,這位是司馬家的掌門司馬衡司馬大人。”
秦墨池“哦”了一聲,心說自己還被猞猁姑娘稱過“大人”呢。這個稱呼現在已經吓不倒他了!就算是大人,也不能随便罵人家不是人呀。
跟曲直明顯要和稀泥的态度相比,李野渡無疑是站在秦墨池這邊的,他拉住秦墨池的手腕把他拽到自己身後,沖着司馬衡笑了笑說:“司馬大人,小秦這件事另有隐情。”
司馬衡看了他一眼,“你是誰家的孩子?”
司馬征湊到老人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話。司馬衡“哦”了一聲,神色稍稍緩和,“原來是九星的弟子。”說着,目光轉向秦墨池,“你又是誰的弟子?”
秦墨池也看明白了,這就是互相在報門派,自我介紹呢。見老人問他,便笑笑答道:“我是珠寶設計師。讀研的時候導師姓劉,劉萬州。”
司馬衡微怔,目光下意識的在司馬征身上轉了一圈,又望向曲直。
曲直忙說:“如您所聞。”
司馬衡皺了皺眉,“都坐下說話吧。上歲數了,總站着不舒服。”說着沖身後擺了擺手,“你們幾個在外面等。”
包廂門阖上,幾個人依次落座。
秦墨池正感慨終于可以坐下來吃飯了,就聽司馬衡問道:“那麽,秦先生能否把承兒出事那天的情形再講述一遍?”
秦墨池,“……”
這是下定決心不讓他吃飯了?!
李野渡在桌子下面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沒辦法,司馬衡輩分太高,在他面前他壓根沒他說話的份兒。
秦墨池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相信曲隊長一定跟你詳細彙報過了。”
司馬衡看着他,深潭似的眼睛裏波瀾不驚,“我想聽你親口說一遍。”
秦墨池暴躁了,他一指頭把車窗戳碎也耗費了好大的力氣,再不讓吃飯,難道想看着他虛弱的昏過去嗎?
秦墨池深吸一口氣。
曲直忙說:“小秦,司馬先生是受害人的直系親屬,他關心這個案子,也是人之常情。”
秦墨池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牛肉放在自己碟子裏,對司馬衡說:“這位老先生,不好意思,麻煩您等我幾分鐘。實在太餓了,沒勁兒說話。”
司馬衡臉色微沉。
司馬征怒道:“秦墨池,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太沒有教養了嗎?”
秦墨池低頭扒飯,頭也不擡地回了一句,“你不請自入,喧賓奪主,我看你的教養也沒高級到哪裏去呀。”他是不能對司馬衡抱怨什麽,畢竟人家年齡在那裏擺着呢,但司馬征牛皮哄哄的,好像誰都欠了他銀子似的,秦墨池會搭理他才怪。
司馬衡擺擺手。
司馬征悻悻閉嘴,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秦墨池也不全是在發脾氣,他是真餓了,就這一會兒磨嘴皮子的工夫,他的額頭都有些冒虛汗。曲直和李野渡可以說是這老人的後輩,但他并不是道門中人,這老人對他而言,也不過就是一個初次見面的老年人罷了。
秦墨池狼吞虎咽地扒完了一碗飯,喊服務員給他添飯。
司馬衡大概也看出他不是存心落自己的面子,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只有司馬征死死瞪着秦墨池,一副要吃人的架勢。
李野渡幫他盛了一碗湯,小聲說:“慢點兒,別噎着。”
秦墨池悄悄沖他眨眨眼。
李野渡無奈地笑了。
吃飽喝足,秦墨池招手喊來服務員,“菜盤子都撤掉,給我們沏一壺茶上來。說事情就要有個說事情的樣子,對着一桌剩菜,這也太不像樣了。”
曲直心頭發苦,他還餓着肚子呢。轉頭看看李野渡,他倒是一臉淡……看樣子是不餓。曲直悲催地抹了一把臉,老老實實坐好。
服務員收走菜盤子,送上茶水,秦墨池親自給司馬衡斟茶,不用他催促,把那天在酒店裏的事情又講了一遍。講完之後,想了想,又把最初發生在沙灘上的命案講了講。反正他知道的也有限,幾分鐘就講完了。再說氣人也要講究一個度,他再不講的話,司馬征就要撲上來收了他了。他爺爺雖然涵養好,但心高氣傲的小年輕可沒那麽好的耐心。
司馬衡聽他說完,不知想到了什麽,側過頭看了一眼司馬征。
司馬征忙說:“爺爺,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當時客房裏都是一股臭烘烘的豹子味兒,這一點曲隊長也可以證明!”
秦墨池,“……你妹!”
躺槍的曲直連忙自救,“更正一下,我當時的原話是:一種相似的味道。”
司馬征冷哼,“相似已經足夠了。爺爺你想,在當時酒店周圍,附和條件的就只有秦墨池一個人!而且之前他和三叔動過手,他完全有理由報複三叔!”
秦墨池怒了,“老子到底哪裏得罪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摸黑老子?!
“就事論事。”司馬征冷森森地看着他,“秦墨池,司馬南出事的時候你在場,我三叔出事的時候你還在場。你不覺得沒人比你更可疑嗎?”
秦墨池簡直想罵人。曲直這個正牌警察還沒下結論呢,你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業餘選手就直接給他定罪……證據呢?!
李野渡沉下臉,不客氣地說了句,“原來司馬家就是這麽斷是非的。受教了。”
司馬衡臉色一沉,視線刀子似的掃向李野渡。李野渡不閃不避,靜靜與他對視,“要說起可疑,我倒覺得司馬先生出事的時候,小公子正好不在場……也未免太巧了一點。”
司馬征大怒,“你胡說……”
司馬衡皺眉,正要說話,突然間臉色一變,像被雷劈了似的,身體猛然一抖。
司馬征也吓了一跳,“爺爺?”
司馬衡顧不上理他,盤膝坐了下來,雙手結印,迅速入定。
旁邊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司馬征顯然是知情者,他此刻也顧不上難為秦墨池了,垂手站在司馬衡的身後,臉色黑的像要滴下水來。
司馬衡身上散發出一種無形的威壓,令秦墨池覺得呼吸都十分困難,經脈中自成循環的靈力被引動,連丹田內凝實的靈力也開始蠢蠢欲動。
半空中遠遠傳來一陣宛如瓷器碎裂般的脆響。
司馬衡一口血噴出來。
司馬征大吃一驚,“爺爺?!”
司馬衡一張口,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短短一霎間,他像蒼老了十歲似的,剛進門時的精氣神全沒了,整個人都萎靡了下來。
司馬征手足無措,想要扶起司馬衡卻又不敢使力,手忙腳亂的在身上摸索片刻,翻出一個小瓷瓶,倒出裏面的藥丸胡亂塞進司馬衡的口中。
司馬衡喘息片刻,喃喃說道:“封印……封印破了!”
司馬征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怎麽可能?!”
司馬衡疲憊地閉上眼,臉色一霎間變得灰敗起來,“調虎離山之計……天樞弓……”
司馬征露出後悔莫及的神色,“爺爺,是我不好,都怪我……”
司馬衡沒有說話,像累極了似的搖了搖頭,“走吧,回去。”
司馬征顧不上理會曲直等人還在場,連忙把站在門口的随侍喊進來,小心的将司馬衡擡了出去。
這些人來的快,走的也快。包廂裏又剩下了最初的三個人。
秦墨池看看敞開的大門,茫然地問道:“好端端的,什麽東西碎了?老人家到底怎麽了?”
曲直臉色陰沉,他看看李野渡,試探地問道:“你怎麽看?”
李野渡搖搖頭,“難以置信,傳言竟然是真的……”
秦墨池越發摸不着頭腦,“到底出了什麽事?我聽他說什麽封印,又是什麽調虎離山之計,他到底在說什麽啊?”
曲直嘆了口氣,“還能說什麽,中計了呗。”
李野渡說:“傳說終南山司馬家世代守護着一件寶物,歷代族長上任時都要取一滴心頭血,親自設立封印。”
秦墨池想起剛才司馬衡說的話,遲疑地問道:“寶物叫做天樞弓?兵器?”
李野渡頗有些神往,“傳說中的上古神兵,不過誰也沒親眼見過。我之前也以為是傳說……看司馬先生的反應,搞不好是真的。”
秦墨池覺得上古神兵幾個字聽起來有種很玄幻的感覺,“很厲害嗎?”
李野渡笑了,“都說了是傳說,傳說麽,當然是很厲害的了。不過具體怎麽厲害,這就沒人知道了……都沒人見過好吧?”
曲直點點頭,“封印由族長親自布下,以他的心頭血為引。他離得越近,封印的力量就越強大。”
秦墨池突然就明白了。
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個圈套:由最初死在海灘上的司馬家旁支引出了打理家族事務的負責人司馬承,再由司馬承引動族長司馬衡離開終南山,最終打開終南山的封印。或許司馬征也在死亡名單上,只是因為他當時恰巧離開,所以僥幸逃過一劫。
而謀算這一切的最終目的,就是那件傳說中的上古神兵:天樞弓。
【第二卷 開 陽 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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