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回來了……”
那天,李欲雪抱着阿年,坐在阿年平時玩耍的小石凳上,輕聲地說。
路越滿心的惡意突然間消散了。
彼時他因為“不小心”牽了一把師尊的手,被罰面壁思過三月。懲罰結束,他內心的惡意值達到有史以來的巅峰。
他每天都在惡狠狠地想,雖然我現在是個掃地小透明,遲早有一天要風風光光地來炫耀,将李欲雪綁了,讓他吃一百種苦,直到自盡身亡!每次都要将他弄哭才行,還要叫自己的名字!
一定要叫自己的名字!
遲早要他哭!要他求饒!要他喊自己的名字,做夢都要喊自己的名字!要他在床帏之間頂着這張冰雪臉喊自己的名字!
但李欲雪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他的師尊不是罰他時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樣,而是坐在清冷孤寂裏,抱着一團雪白,冰晶眸子裏含着霧氣,迷茫又悲傷,連帶着清泉般的聲音裏夾雜了霧氣,像是從遙遠不知名的地方傳出來一樣。
“阿年死了。”
路越身上惡魔退散,走了過去,蹲在他面前,輕輕摸了摸阿年。
阿年已經冰涼。
“阿年是狗,能跟着師尊兩百多年,很幸運了。”
自從師兄們下山之後,他們這百年時光都是在路越的“不小心”和李欲雪的一步步退讓中度過的。路越不甘心,近在咫尺的人,看得見摸不着,李欲雪像個勾人的鈎子,撓一下、放一下,冷一下、暖一下,勾得他想将李欲雪囫囵吞下去。
路越知道,能安然度過這些年,李欲雪能一點點退讓,阿年這小家夥功不可沒。
現在阿年冰涼涼的,他的師尊便如同丢了心愛的玩具,低聲道:“我以為,他能陪我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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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欲雪從來冷冷清清的,真如高嶺之花一樣高不可攀。路越見不得他如此無助悲傷的神情,輕柔地安慰:“師尊,還有我。”
李欲雪終于将目光從阿年身上挪到路越身上,但很快移開了,又看阿年。
李欲雪總是這樣,仿佛阿年才是他徒弟一般,能對着阿年看一下午。看自己時,從來點一下,馬上移開目光,仿佛他臉上長了什麽礙眼的東西,髒了他的眼睛一般。
不過這時候,路越不會計較這蜻蜓點水般的一眼,他試圖将阿年從他懷裏抱出來。
“師尊,阿年不能這樣。”
李欲雪非常聽話地松了手,目光随着路越的動作移動。
路越心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完成任務回歸自己的世界,師尊會不會也這樣傷心,如果他肯這樣傷心,他一定很開心。
路越剛剛将阿年抱到自己懷裏,突然身上一沉。
生平第一次。
他的師尊抱住了這個記不起名字的小徒弟。
有生之年,路越都沒想過李欲雪會主動抱他。
中間壓着冰涼涼的阿年,李欲雪身上溫度不比阿年高多少,也不知在這裏傻坐了多久。
路越一只手将阿年從懷裏拉了下來,另一只手繞過李欲雪背後,加深了這個擁抱。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他的師尊,李欲雪。
阿年死得其所。
那一次短暫的擁抱,像一次正式的和解。路越這才知道,原來李欲雪也可以像個活生生的人。
他卻願意和自己一起吃飯,一起看書,一起練劍……
路越覺得他的春天要來了。
但李欲雪是冰雪玉人,春天來臨之前,冬天先來了。
師兄們全都出師下山了,難得相聚一次。
為了迎接師兄們,李欲雪和路越一直忙到半夜,兩人還忙得特開心。李欲雪比平時更像個能吐氣的活人了,竟然親自給包了十二個湯圓,少一個不行,多一個不肯包。
路越跟着他一起包,一邊笑他:“師兄們要是知道師尊親手給包湯圓,一定開心極了。法術都不許用,可累壞我了。”
李欲雪便走到他旁邊,看了看他包的湯圓,道:“你的也很好。”
路越看着他笑。
李欲雪只好走開,看了一圈,忽然想到一件事:“還有酒,挖來!”
路越眉頭一挑,沒想到李欲雪是會藏酒的人。
李欲雪在平時最愛的那顆長青樹下挖出了幾壇子老酒來,路越心裏酸酸的:“師尊藏了多久的酒,現在才舍得拿出來喝。”
李欲雪側頭掃了他一眼,道:“允你先喝一口。”
路越這才歡心一笑,作揖道:“多謝師尊。”
李欲雪被路越裝模作樣的作揖逗笑了。
冰雪融化,仿佛春風拂面。
他打開一壇子酒,拎到路越面前。路越早就湊過來,不等他放手,就着他手裏的大壇子一起拽了過來,拎了起來,氣吞山河地喝了一小口……
李欲雪又微微勾了嘴角,笑起來。
冷冷清清的人,本就好看,笑起來更惹人心動,何況那人是李欲雪。
路越放下酒壇,想哄他也喝一口,湊到他面前,帶着一口老酒醇香,道:“師尊,美得很,你也來一口?”
李欲雪偏過頭:“我不喝。”
路越坐在旁邊看着李欲雪封老酒,此刻看他師尊,如霧裏看水,夢裏看花,美得很。他便不由自主地拉了拉他,道:“師尊不陪我喝酒,陪我坐總行吧?”
李欲雪沒說話,依着路越拽他,就地坐下了,靠在同一顆大樹上,和路越并排坐着。
路越心中一動,道:“師尊潔癖沒那麽嚴重嘛,還有得救。”
李欲雪看了路越一眼,沒說話,靠在樹上,仰頭看天,看得很認真。
路越側頭看他:“師尊在看星象?”
“嗯。”
“那師尊能告訴弟子,看到了什麽嗎?”
李欲雪淡淡道:“星象不是一成不變。現在看到的未來,不作數,你無需知道。”末了又補充道,“要是能知道關鍵點,一切都迎刃而解。”
路越只是随口問問,本就知道李欲雪不會說,他竟然認真起來,好像探讨什麽大事一樣。從前覺得李欲雪只是冰冷,相處久了,發現他不只是冰冷,冰冷裏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溫柔,李欲雪比他藏的老酒要香醇,越看越香。
路越心有所感:“師尊見到師兄們總是很開心。”
“你也一樣。”
“嗯?”
路越歪了一下腦袋。
李欲雪安靜地坐在旁邊,微微仰着頭看天,隔了老半天,才重複了一遍:“你在我也開心。”
或許是那一口老酒給的香氣,或許是這一句話給的勇氣,路越看李欲雪,越看越像一壇醇香的老酒,腦袋一熱,右腿一翻,跨跪了過去,将李欲雪看天的眼睛遮了個嚴嚴實實。
路越一手撫上李欲雪的臉,将他額前的發絲一股腦別到他腦後,一手摟住了李欲雪的腰。
毫不猶豫地,俯身,低頭。
親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李欲雪過于震驚忘了反抗,竟然被路越親了他好幾秒!
路越因着這好幾秒,得寸進尺地扒他衣領,将他衣領沿着前衣襟扒了個縫隙。
還糊着包湯圓的糯米粉的手——
堂而皇之地伸了進去……
……
後來路越想,可能是因為糊了糯米粉的手沒洗幹淨。
李欲雪那種程度的潔癖,被揍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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