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番外
冬日皚皚雪,籠罩着離韻山,如白雲飄在天際,生出一絲落寞的氣息。
正如此刻的李欲雪。
今日早些時候,出了會太陽,李欲雪覺得該帶着弟子們好好練習一番了。平日裏他總是不大用心在弟子身上,連帶着弟子們都懶散起來,得過且過,比如六弟子和十弟子就常常不見人影,喜歡下山溜達去玩。
或許是早晨太陽太好,讓他感嘆一日之計在于晨,或許是路越探在門口的那只腳格外輕快,連帶着李欲雪心情從空無變明亮起來。
他打開許久不拆封的藏劍閣,本來以為是亮閃閃閃瞎一衆弟子們的眼睛,讓他們大大感嘆一番離韻山的“深不可測”,尤其是要讓路越見識一下;但打開門那一剎那,他眼神立刻又空無起來:沒什麽好炫耀的。
十一個弟子排排站,個個垂着手,眼巴巴地看着李欲雪。
李欲雪平常清修,常年用不了多少東西,屋內陳設簡陋,他早已習慣。等到了練法器的時候,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離韻山的窮酸。所以他在藏劍閣中一站,神情又冷淡起來。
牆上可以說是集齊了各種破爛玩意,各種弓箭,長劍短劍都有,但有的生鏽,有的蒙塵,有的甚至“身首異處”,比如那弓和箭就不在一處,弓歪歪斜斜地挂在牆壁一側,箭卻放在另一側,箭也不全在壺中,零零散散地散落地地面上。
他順手将壺中的箭□□一根,才發現底部已經生了鐵鏽。
再碰了把櫻槍,散架了,落地飛起一地細灰。
本來想趁機教他們一些,現在才剛開了個頭……
幾個弟子們本來見他心情好,擠眉弄眼地推搡着,悄聲道“你去問”“你去問”,最後将路越推到了最前頭。
路越剛一張口,李欲雪突然轉過身來,他剛剛醞釀了半天的話一股腦吞回了肚子裏。
李欲雪本來微微挑起的嘴角,此刻又成了冰雕,凍沒了。他不知道李欲雪今日為什麽心情好,突然興致大發要好好教導他們。但李欲雪一轉頭,那神情就冰凍住了,讓他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壞了他的好興致。
滿院子的嘈雜在他回轉身的那一刻,陡然間安靜了。李欲雪靜了瞬間,才輕聲道:“今日雪好,你們玩去吧。”
路越張了張嘴巴,最終沒問出口。李欲雪這個人像萬年不變的冰雪,但心情倒是轉得快,誰都不知道他的雷點在哪裏,他不想平白無故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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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欲雪将弟子們打發走,這才轉身施了個法術,将這裏清潔了一番,又将各種武器分門別類,一一整理。
這時候他更發愁了。
離韻山從前就這樣破嗎?這怎麽好意思交到下一任離韻山掌門手裏?怎麽好意思讓弟子們挑武器……
李欲雪一邊收拾,一邊思考,末了,一個人站在這裏發着呆。
正在這時,路越突然氣喘籲籲地跑回來,手中拎着個小布包。
李欲雪心裏無來由地歡喜了一下,不過他有些奇怪:“你怎麽不出去玩一玩?”
銀冠束銀發的青年未語先笑了。
李欲雪覺得這一笑毫無理由。他自認為是很無趣的人,作息規律,做事認真,連笑容都格外收斂,以鎮住這掌門之位。而路越一看就是那種開朗又明亮的人,怎麽會老是跟在自己後面呢?還總是沖着自己笑……
路越将手上的布包往他面前一放,獻寶似的倏忽打開,道:“師尊,給你!”
珠光寶氣。
布包散開,裏面一片金燦燦,閃亮亮,刺得人眼睛裏容不下其他東西,這和李欲雪手邊這堆破銅爛鐵形成鮮明對比。
原主當初被塞到離韻山時,瞧着這地方寒酸,自帶了一堆金銀珠寶,生怕缺了短了什麽。李欲雪遇到他時,自然連人帶包一起帶了回來,不過原主自帶的珍寶法器李欲雪倒是原封不動地給了他,一片金葉子都沒拿,但最終,還是一樣一樣地送到了李欲雪手上。
本來李欲雪覺得這離韻山挺好,一切都很好。這種時候,他突然覺得窘迫起來,離韻山似乎真的很窮酸,不僅窮酸,還收了個財神爺一樣的徒弟,總是拿着財寶來補貼這一山。這徒弟對他太過殷勤,什麽東西都喜歡往自己手裏送,叫他有些不知道怎麽應對好。
路越将那堆東西推到李欲雪面前,自己也跟着往他面前挪了挪,靠在旁邊的木頭架子上,略微歪了歪頭,問道:“師尊喜歡不?”
這話問的很尋常。
但李欲雪卻聽出來一種被包養的感覺。像是他養了自己一樣,明明沒有路越時,他過的很好。
“不用。”
李欲雪旋轉身子,從和他面對面變成斜對面,他見面前木頭架子上蒙着一層塵灰,也不再清理了。
李欲雪心想,這樣下去,路越真包養了一個山頭,不僅自己,連帶着自己的弟子們都莫名其妙地因他而富有起來。
路越卻又湊近了一些,歪着腦袋掃過李欲雪的面龐,道:“我留着也沒用,換了銀子給我買把好點的鐵劍啊!……”
路越從外面進來,帶了一身的寒氣,靠近李欲雪時,李欲雪立刻意識到距離太近,往後退了一步,因而更加窘迫了。窘迫的同時他突然覺得周圍太安靜了,安靜到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安靜到他感受到了一個詞“心花怒放”。這不是一個好兆頭,難道自己這麽貪財?
“師尊,我上次那把劍都斷了,雖然師尊給修了,但也用不了多久,師尊你別總拒絕弟子一番好意啊!”路越說着說着語氣中又帶了笑意,仿佛這堆玩意兒送出去還很開心一樣,他說話的同時往李欲雪旁邊再挪了一挪。
李欲雪瞧着他挪過來,這回沒做聲也沒遠離,微微側着頭,認真聽他說話。他平時不愛搭理路越,無非是那卦象不祥,但具體怎麽個不祥法,和第一次蔔算出來的差點太大,李欲雪有點懷疑自己學藝不精,也不敢妄動,只是盡量遠着他,少和他交流,但路越總是喜歡跟在他後面,孜孜不倦地和他搭話。
“師尊?你在聽?”路越突然湊過來,十分認真地看着李欲雪的眼睛,試圖看看他眼睛到底看着哪裏。
李欲雪這才收回眼神,他竟然盯着路越的臉在發呆,雖然路越的臉早就看慣了,但他這時候才驚覺自己越來越在意路越,路越的言語舉動他都記得很清楚,甚至于路越的每句話,說話時眼中閃爍着光的樣子,他都能一一呈現。
澄澈的紅色眼珠裏,仿佛散落着細碎的光芒,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略彎彎,像一顆紅寶石,熠熠生輝。
極細微的變化,讓李欲雪生出一絲感嘆:財令智昏,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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