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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說是“情書”其實并不準确,應當更像是一本“日記”。

裏面內容只有沈問秋,沒有其他。

陸庸以前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實驗記錄手冊他寫了不少,他無法分析動機緣由,像是靈感而發,在遇見沈問秋那一刻起,那天晚上,他莫名地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了來:

200x年,8月1日,晴。

在去報道的路上,我家的車跟一輛小轎車相撞。車上的男孩子長得好漂亮,他問我是不是中暑了,給了我一瓶冰可樂。後來到了學校,我發現我們是同班同學,還住一個寝室的上下鋪。

他看上去嬌生慣養,我想,我得多照顧他。

便是自這一天開始。

凡是在沈問秋身上有他在意的事,他都會忍不住去偷偷記錄下來。

比他做任何實驗研究都要更上心,搞研究是出于興趣的驅使,但關于沈問秋的不是,就如一種本能,是出于喜歡的驅使。喜歡和興趣不同,興趣需要成果來滿足,喜歡只是喜歡,多看他幾眼,多了解他一點,就夠讓陸庸覺得愉悅。

喜歡是他一個人的事,他渴望能得到回應,但即便沒有,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什麽都記。

本來他就是個沒有文筆的理工科男。

筆記本上寫的東西都是無聊的東西:比如沈問秋新買了一雙鞋子,又是某某牌子的,新款,看來沈問秋喜歡這個牌子;又比如,今天在食堂沈問秋吃了紅燒茄子他很喜歡,改天去問問後廚叔叔有什麽訣竅。

有時候也有一些比較出格的記載,像是沈問秋夏天打籃球打多了,有點曬黑了,在寝室換下衣服有明顯的曬痕。

陸庸寫下:他衣服下面沒曬到的皮膚好白,看得我直心跳,我連看都不好意思看。但是晚上小咩洗澡,還讓我去給他搓背,他的皮膚好細嫩,我稍微用力點就搓紅了,輕了他又嫌棄洗得不夠幹淨。

最後總結:我為什麽會對同為男生的好朋友臉紅,我是變-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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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瑣碎的小事,陸庸巨細無靡地記錄了整整兩年半。

第一本筆記本寫完以後,正好得了一張沈問秋的照片,陸庸喜歡的不得了,不管怎麽放都感覺不夠珍重。

記下第一行字的時候也很随意,沒有用漂亮的本子,後來再看就怎麽看怎麽覺得配不上沈問秋。

于是陸庸找出一本講裝幀技法的書,讀了三天,決定自己制作一本空白筆記本。他把本來簡陋地外封拆了,只取內頁,另拿了一沓同尺寸的白紙,計算好高中的天數,将紙張整理在一起,花了數月時間,親手裝訂成了一本全新的獨一無二的筆記本。

用了鎖線打結縫法、多帖硬皮裝幀。

然後還做了布書衣,小心地包在外面。

現在回想起來,做得挺粗糙的,主要是因為周末還有實驗要忙,還得避開沈問秋,所以做得很慢。

加了塑封的照片被他牢固地貼在了照片的最後一頁。

起初還敢把筆記本帶去學校,後來不敢了。

他知道沈問秋是個尊重他人隐私的好男孩,可光是從他放筆記本的櫃子邊路過,他都覺得心驚膽戰。

在y鎮打工的那個寒假,陸庸并沒有把筆記本帶去記錄。

回家以後,他才花了一天時間一口氣寫下十幾頁近萬字的回憶。

返校後,兩個人感情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即便笨拙如陸庸,也能隐約感覺到沈問秋比以前更黏自己了,他是過了受寵若驚、不勝惶恐的階段,可還是會覺得害羞。讓他覺得臉紅和心跳的時候越來越多。

盛栩時不時要酸幾次他們關系太好,說沈問秋只要新人不要舊人。

沈問秋每次都會幫他辯解,說:“你懂什麽?陸庸是有理想有抱負的人。”

盛栩不屑一顧,毒舌地說:“什麽理想抱負?開垃圾站的理想?難道他還能靠這個當上億萬富豪不成?啧,垃圾堆裏的億萬富豪,真厲害,真厲害。”

沈問秋沒好氣地說:“你這破嘴……我不和你說了,真是小孩子,懶得和你吵。”

沈問秋倒不是第一次護着他。

但和先前不同,以前是出于朋友情誼,違和他的尊嚴,現在是切切實實地支持他的夢想。

沈問秋在私底下給他打氣:“大庸,你別聽他們說的。小栩那個人就那樣,忍不住要刺別人幾句,不要放在心上。”

陸庸點點頭:“我知道。我沒放在心上。”譏諷人的話他從小到大聽慣了,早就練得無堅不摧,權當耳邊風就罷了。

沈問秋盯着他,像是想說什麽,默默地憋紅了臉,話在舌尖徘徊。

陸庸等了幾分鐘,見他貌似突發性結巴,主動問:“你要說什麽?小咩,說就好了。”

沈問秋這才紅着臉,說:“我、我覺得光是說說好像輕飄飄的……我是真心支持你。我們以後一起創業吧,大學畢業以後開公司,你出技術,我出錢,我第一個支持你。”

陸庸怔了怔,優越感在心口飛快地膨脹。

他被沈問秋赤忱真摯的眼眸望着,有那麽一瞬間瘋狂懷疑沈問秋是不是喜歡自己。

陸庸一時激動,快按捺不住胸口快要溢出來的喜歡,情不自禁地拉了下沈問秋的手:“嗯。”

他太喜歡沈問秋了,然而話到嘴邊還是一句幹巴巴的:“小咩,你、你真好。”

或許世界上有比沈問秋更漂亮、更聰明的人,也不是沒出現過在事業上也很理解支持他的人,但沈問秋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

最好最好的。

不是沈問秋合他的心意,而是沈問秋是怎樣,合他心意的标準就是怎樣。

當時沈問秋也沒反應過來兩個人拉着手,太自然而然了。

他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裏沒有旁人。

這時突然響起同學的聲音:“陸庸,沈問秋,你們在幹嘛呢?”

兩個人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像是燙到一樣各自縮回手,沈問秋結結巴巴地說:“沒什麽,我扶他一把……”

不做聲地并肩往前走,過了一會兒,陸庸才鼓起勇氣瞄了一眼沈問秋,沈問秋跟在看螞蟻似的深深低着頭,耳朵和脖頸上像籠着一團淺粉薄紅的雲。

可愛到陸庸不知道第幾次覺得心快化了。

不過,事情還是趕不上計劃。

兩個少年才立下口頭誓盟後不久後的一日,下了晚自習,他們去食堂吃宵夜,食堂的電視機正在放晚間新聞節目。

端莊的女主持人一本正經地播報:

“……近來我國電子産品發展迅猛,電子垃圾的危害也不容小觑……于12月底,信息産業部将頒布《電子信息産品污染防治管理辦法》,在z省s省設立相關貼息貸款試點,進行電子垃圾回收規範……”

這不就是他們所在的地方嗎?

陸庸愣愣地想,他心頭一下子熱了起來,感覺像是一個餡餅當頭砸在他腦袋上。

陸庸還仰着頭望着電視發呆,沈問秋忽地抓住他的手。

陸庸立即想起他們的約定,不禁踟蹰起來,一低頭,就照見沈問秋明亮的笑臉,沈問秋打從心底為他高興,壓抑不住興奮地說:“大庸!你得抓住這個機會!”

陸庸想了想,還是搖頭說:“我還沒成年……我們說好大學以後再一起創業。”

沈問秋卻很堅持:“你不用管我啊,你還沒成年,你回去可以問問你爸。”

沈問秋說到這裏,才覺得自己太激動了,松開陸庸的手,撓撓頭說:“不過确實,我們都是小孩子,開公司這樣的事太重大了,回去我幫你問問我爸爸。我還是覺得不可以放過這個好機會。”

“你都有好幾項專利了,沒錢的話我幫你問問我爸,還有我認識的叔叔伯伯,我覺得他們之中會有人願意投資的。”

……

少年時最單純也最有拼勁,充滿了勇敢,覺得世界上沒有做不到的事。

也不會考慮破産、失敗,想做就做。

天真到可笑。

沈問秋想,大抵這世上有天運所在,而陸庸就是那個被命運眷顧的人,可假如他是老天爺他也會偏愛陸庸這樣腳踏實地的好人。

再次來到y鎮,這裏的變化非常大。

曾經破破爛爛的村莊和道路現在修建得平整現代化,路邊随處可見豪車樓房,本地人依然以電子廢品拆解産業為支柱,比十年前的規模有過之而無不及,全鎮二十幾個村、三百多家企業、五千多戶經營戶,從業人員多達六萬多人,去年的産值足占全鎮經濟總産值的90%。

如今大家都富起來了,而且法規年年完善,便想着要治理一下了,在這方面陸庸的公司擁有相關技術,而他本人也不吝啬于教授給別人,他願意以極低的價格共享出去。

但本地的地頭蛇們完全不歡迎陸庸入駐,這塊大蛋糕他們已經分好了,吃了這麽多年,陸庸在外面跟他們搶生意也就算了,居然還跑到他們老巢來,在他們看來,陸庸是站在道德制高點說風涼話。

這幾天下來,沈問秋都覺得頭疼,跟他說:“陸總,在這裏建工廠的計劃要麽還是緩緩吧,有幾座城市的政-策規定更有利,我覺得更适合接洽。”

“而且,在還沒污染嚴重的時候就開始防範于未然,比這樣要輕松多了。”

陸庸倒沒失望,他大致也預料到這樣的發展:“嗯,可也不能一直放着不管。”

他們在室外散步。

走到一條河邊。

這條依傍在工業區旁邊的河流被污染得極為嚴重,已經變成了黑色,呈現出猶如瀝青般的質感,上面漂浮滿各種垃圾,散發着一陣陣惡臭。

漆黑的河面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陸庸在河堤旁蹲了下來:“一顆紐扣電池可以污染六百噸水,相當于一個人一生的飲水量。”

沈問秋郁悶地說:“聽說他們根本不喝本地的水,都從外面買水來喝,當地人生病的太多了,連小孩子做檢查基本上都重金屬超标。賺到錢污染了土地,發家以後就都搬走,可還是有很多人前赴後繼地繼續做這個。”

河邊仍長有野草。

陸庸摸了摸這棵草,原本想摘下來,最後還是沒摘,他站起來,拍了拍手上莫須有的塵埃,說:“我并不指責他們的做法,當人當下窮得吃不起飯的時候,哪顧得上幾十年、一百年以後的事。”

“我以前覺得是因為缺乏技術,現在看來并不是。”陸庸說,“也不盡然,更多是因為沒有規範。就像一顆小小的紐扣電池,有回收流程、有方便的回收渠道網絡嗎?暫時還沒有。”“而且,假如一開始就有法規,何至于發展到這個地步。如今的規定也不算很完善。”

沈問秋隐隐綽綽意識到什麽,問:“你是怎麽打算的?”

陸庸站定,颀長筆直的身影倒映在深黑如鏡的河面上,他不疾不徐地安撫他說:“這裏談不成也沒關系,你壓力不用太大。”

“嗯……”

“我打算給報名候選國家進步獎,評選上的話,我在回收協會就能有更多的話語權。”

陸庸望向他,一點也不像在說笑,說:“我打算參與建議規則制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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