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亞爾林痊愈了。
頭部、手部的傷,和治療查爾斯·澤維爾的副作用,都消失了。他恢複了健康。随着時間的流逝,他的疤亦會因特殊的體質而褪去。
拆線的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
死神似乎忘記了他。
懷着微妙的僥幸,少年進入了夢鄉——他沒有做噩夢,也沒有失去意識。無邊無際的、粘稠的黑包裹住他,勾出了他的記憶。
——他來過這裏。
“亞爾林·肯。”
雌雄莫辨的嗓音,傲慢而譏諷的語調。有人念出了他的名字,如同在踐踏一株雜草,透着無比殘酷的冷漠:“最近過得如何?”
“……”
亞爾林沒吭聲。
死亡厭惡他的能力,憎恨他改寫了數萬人的命運,破壞了法則……他們倆,已經勢如水火了,根本沒有交談的必要。
“啊,讓我想想——”
可惜。
即使得不到他的回應,死神亦能自顧自的講下去:“你在為重返故鄉而努力?還幻想着遇見第二個幸存者——幸存者這種事……問我不就好了嗎?”
“……”
少年的耳朵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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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複提醒自己不要被死神牽着鼻子走,卻無法抑制的、情不自禁的張開了口:“……有嗎?”
“除了我,還有誰活下來了嗎?”
他聽見了一聲輕笑。
像是垂釣的人捏住了上鈎的魚、守株待兔的農夫等來了傻兔子、布下陷阱的獵人注視着坑底的幼獸……死神的這聲輕笑,充斥着高高在上的戲谑。
然後,場景變了。
填滿了世界的黑漸漸流逝,展現出全新的色彩:尖叫、炮火、鮮血、殘肢……
亞爾林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的身前,跪着自小伴他左右的護衛隊的隊長。男人低垂着頭顱,手掌撫胸,無聲的宣誓着什麽。
遍地的屍骸中,唯有他站着。
——“當然沒有。”
死神“體貼”的為他重演了銀松星被吞噬的片段,再拟出看不清面容的人形,指向漂浮着的星球殘渣。
“你想找到這些玩意?”
“連回去的路都記不清的你,想從無窮無盡的宇宙內找出這幾個不停移動的碎片?”
——“噗嗤。”
又是飽含嘲弄的笑聲。
少年的碧綠色眼眸裏滿是空茫。疼痛到了極致,反而可以輕松的忽略掉死神的諷刺。他慢慢的半跪下來,顫抖着手擁住傷痕累累、被血浸濕的護衛。
亞爾林的側臉沾染了鮮豔的紅。
濃烈的血腥味,惡心的粘膩感,冰冷的溫度……亞爾林仿佛失去了五感,絲毫沒有嫌棄之意。
他按住屍體的後腦,微彎下眸子。
“晚安。”
少年不肯對死神示弱。雖然眼眶通紅,心如刀割,但他沒有再哭泣。他緊緊的抱着死去的同伴,眼睛裏含着溫柔似水的笑意。
“晚安,戴維德。”
這份沉穩激怒了死亡。
——“砰!”
故意用來折磨他的場景突然破碎。死神氣惱的将他抱着的屍體化為血水,淋了他一身。
而他毫無反應。
亞爾林維持着擁抱友人的姿勢,渾身浴血,蒼白的手指微微彎曲。他的聲音依舊動聽,像是百靈鳥。
“從此以後。”
“你們再也不會痛了。”
沒看見他涕泗橫流的狼狽模樣,小心眼的死亡氣急敗壞的把他扔出了自己的領域。
“亞爾林·肯。”
“你最好祈禱自己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心理陰影,不然……我總有辦法使你跪着求饒。”
——少年睜開了眸子。
他捂住額頭,指節穿插于額前的發絲間,映襯着嘴角的嗤笑——跪着求饒?
絕不可能。
亞爾林平複了一會兒情緒,才蹑手蹑腳的下床,開始收拾自己的衣物、生活用品。
他得離開了。
彼得·帕克振作起來了,他便沒有繼續留下的理由了——他不能貪戀這種溫馨的時光。
少年拉上背包拉鏈,盯着無知無覺
的酣睡着的彼得,抿起了色澤淺淡的唇瓣。
“……”
他猶豫半晌,翻出紙筆,快速的寫了幾句話,再折好紙張,壓到臺燈下。
——“你等我,好不好?”
彼得·帕克的話語回蕩于他的耳畔。亞爾林半阖下眼簾,背起包,拉開了房門。
他踏着階梯,步入黑暗。
沒有再回頭。
在客廳待機的01溫順的跟在他身後,走出帕克家,坐到了汽車的副駕駛座上。AI憑借着全息投影,捏造了一個虛拟的司機。
亞爾林關上後座的門。
——汽車開往哥譚。
他有點不舒服。但他長期處于受傷狀态,又特意練習過忍耐力,所以他平靜的無視了這異樣。
花草樹木、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全部的事物都在倒退,宛如虛幻的海市蜃樓,和行駛着的汽車,隔了層名為“真實”的膜。
少年倚着車窗,神智昏沉。
“殿下?我們到了。”
……到了?
亞爾林迷糊的“嗯”了一聲,便徹底倒在軟硬适中的坐墊上,陷入了沉眠。
01狐疑的摸了摸他的額頭——
很燙。
溫度嚴重超标。
對死神與亞爾林的交流毫不知情的AI計算了一下:“死神的懲罰”尚未結束,不能去醫院……希望退燒藥能起效。
它憂愁的嘆了口氣。
同一時刻。
蝙蝠洞裏的布魯斯·韋恩望着監視器內的“問題兒童”,非常費解、十分無奈的詢問:“阿爾弗雷德,為什麽會有人執着于入住哥譚?”
管家瞥了他一眼,調侃道。
“您不也是嗎?”
“Batman”
布魯斯:……
“天還沒亮,我得把他扔出去。”男人戴着面罩,鑽進蝙蝠車中,啓動了引擎。
依靠着造價高昂的蝙蝠車,他可以連人帶車一起扔,節省一筆開銷——雖說布魯斯·韋恩的錢多到燒都燒不完,稱得上“源源不絕”。
“咚咚。”
蝙蝠敲了敲車窗。
“您……”在01說出問候語之前,布魯斯已經強行拆開車門,揪出了蜷縮着的亞爾林·肯。
他打定主意,要吓吓這孩子。
然而——
怎麽那麽燙?
生病了?生病了還敢回哥譚。
蝙蝠一陣頭疼,提着少年的衣領的手,默不作聲的改為了公主抱:“我說過的,讓你們滾出哥譚。”
他開着變聲器,語調又冷又硬,像是刺刀。如果不是他抱着亞爾林的動作分外輕柔,01會将他認定為“敵人”或“壞蛋”。
AI沒理會他的話。
“請放下主人。”
“滾出哥譚。”
布魯斯不準備退讓。
01是輔助型AI,不具備攻擊性;蝙蝠只打擊罪犯,不會沖無辜的人出手。一人一AI互相對視,目光內皆沒有退縮之意,形成了僵局。
亞爾林隐約察覺到了外界的動靜。
他燒得厲害,意識模糊,只知道自己的側臉貼着冷冰冰的、堅不可摧的盔甲。鼻尖萦繞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利器或槍炮的味道。
……很熟悉的感覺。
他訓練忍耐力的時候,總是疼得幾近昏厥,然後癱軟在地,動彈不得。
于是,他的護衛多了份工作。
——帶他回家。
同樣經受了艱苦訓練的戰士們偶爾會這樣抱着他,步履平穩的向前走。他聞到的味道,與此刻的如出一轍:血腥味、硝煙味、汗味……
成分如此複雜,卻并不難聞。
就是盔甲有些硌人。
“殿下都這麽努力了,我們也不敢松懈啊——放心吧,我們會拼命鍛煉的。”
“總有一天。”
“我們能成為受傷千百次都不會衰竭,可以替殿下隔絕一切損傷的盾牌。”
亞爾林縮得更緊了。
他蒼白的臉頰泛着紅,手指無意識的揪住了蝙蝠的盔甲,銀白色的發被冷汗沾濕,細密的睫毛上綴着圓潤的、楚楚可憐的淚珠。
仿若一只小流浪
狗。
有金色的光點順着少年的指尖,鑽入蝙蝠的身體裏,撫平了他的所有傷痕——
蝙蝠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
輕松的、健康的、充滿力量的感覺了。駐紮于哥譚的他,舊傷未愈,便添新傷,早就習慣了負傷作戰。
沒想到……
布魯斯·韋恩忍不住慨嘆。
他觀察得出來,亞爾林治療他,不是欽佩他的意志,不是乞求他的同情,而是日積月累之後,娴熟到不需要思考,便會做出的選擇。
——為抱住自己的人療傷。
陰差陽錯的。
他欠了少年一個人情。
“老爺?”
他的耳機中響起了管家那不疾不徐、慢條斯理的嗓音:“我記得,我們剛好缺一個醫生。”
蝙蝠沉默不語。
繼續和AI僵持是沒有意義的。
既然亞爾林·肯賴定了哥譚,跟牛皮糖似的,怎麽都趕不走……不如把人放到自己的眼皮底下。
韋恩大廈的頂層,是哥譚最安全的地方。
“……”
布魯斯轉身,鑽進了蝙蝠車。他順手擦掉少年的眼睫上的淚珠,才看向01。
“跟上。”
永不屈服的黑暗騎士——
01瞅了瞅氣勢駭人的蝙蝠,又瞅了瞅脆弱至極的小主人,再檢索了一番布魯斯的資料。
可信度:80%。
最重要的是,它缺乏反抗的手段。
01踏入了車門。
去哪都好。
有殿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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