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總以為我們年紀尚輕，來日方長，所以藏起了所有的情絲，以狀似親密的距離，喚着生疏的代稱。

我不知道我是否錯過了什麽。

我希望沒有。

即使你不告而別。

即使你走得如此幹脆。

阿爾弗雷德推着餐車，領着溫順的機器人，走到了亞爾林床邊。他儒雅的面容上浮現出和藹的笑，配合着花白的發，顯得平易近人。

“你醒得比我預計的早。”

亞爾林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轉向他：一位彬彬有禮的老年紳士，眉宇間滿是對稚嫩的孩子的包容。

少年抿起了唇瓣。

這種表情，他在查爾斯·澤維爾、洛亘·豪利特、彼得·帕克等人身上見過……是他目前最懼怕的東西。

他一言不發。

而常年陪伴着“黑暗騎士”的管家先生絲毫不介意他的冷漠，反而溫和的詢問。

“聽說你喜歡哥譚？”

……喜歡？

亞爾林的睫毛微垂，在碧綠色的眼眸內投下陰影，斑駁了純粹的光澤，形成琉璃般的瑰麗。

他喜歡的不是哥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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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無序、魑魅魍魉橫行、灰暗無光……只要滿足這些條件，他都肯常駐。他需要的不是“喜歡”，而是“适合”——适合無止境的墜落的地方。

非要談“喜歡”的話……

他強行放空了大腦，拒絕再繼續聯想。少年眼中的晦澀替換成了空茫，卻仍舊壓不住翻湧的、自顧自的爬上他的眼角的悲傷。

阿爾弗雷德擅長察言觀色。

曾經當過特種兵的老者和他的雇主一樣，沉着而睿智，可以輕易看破一個少年的內心……尤其是這個少年深陷PTSD，一身的絕望遮都遮不住。

他思考了一會兒說辭。

“你叫亞爾林·肯是嗎？”管家的腔調緩慢且優雅，透着風平浪靜的溫和，“我是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稱呼我為‘阿爾弗雷德’就好。”

亞爾林依然低着腦袋。

他銀白色的發勾勒着精致的側臉，細密的眼睫與蒼白的肌膚互相映襯，令他看起來像是雪做成的。剔透、晶瑩，又脆弱，碰上火便會消逝。

“我能走嗎？”

阿爾弗雷德默然片刻。

“……世事總不會盡如人意的。”他委婉的告知了答案，再揭開食物的蓋子，“趁熱吃吧。”

亞爾林渾身都疼。

他分明沒有受傷，可他渾身都疼。只有用了異能，才會出現這種現象——囚禁、被當作治療的工具、成為反派的武器……數個猜測劃過他的腦海。

而他滿不在乎。

他甚至懶得再揣摩自身的處境，冷淡的下了床，拉開背包的拉鏈，檢查自己的物品。

阿爾弗雷德欲言又止。

這位來歷不凡的紳士凝視着他的背影，觀察着他細瘦的手腕，微不可見的嘆息了一聲。

“我先出去了。”

阿爾弗雷德說：“您……多少吃點吧。”

“嗞”、“嘶”……亞爾林專注的搗鼓着背包。物品的外殼互相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沒回頭。

等聽見“咔嚓”的關門聲，他才珍而重之的拿出一塊已經磨損的腕表，坐到光滑的地板上。

“殿下？”

一直旁觀着的AI喚他。

“嗯。”

少年神思不屬的應了一聲，指腹輕輕的摩挲着破破爛爛的腕表，漂亮的眸子內浮現出沉郁的、沾染了疼痛的緬懷。

01是腕表式的AI。

雖然AI滲透了整個人類社會，但還是有學者持“過分依賴AI會造成隐患”的觀點。于是，01被打造成了徹徹底底的輔助型AI，只負責照料他的生活。

護衛隊則是從小培養而成的。

銀松星比地球發達，卻算不上宇宙霸主。襲擊他們的人，早已摸清了他們的科技水平……群居的螞蟻料不到人類會往洞裏注水，科技被敵軍碾壓的銀松星亦料不到自身的滅亡。

戰争來得太突然。

行星吞噬者更是意料之外的災難——他

可以帶走的，他保留下來的，僅有這一個腕表。

因為破損嚴重，他強忍着亂糟糟的情緒，千方百計的拼湊出一個機器人，轉移了01。完成了“臣民”的安置工作，他便一跌不振了。

……什麽都不重要了。

亞爾林把殘留着戰火的痕跡的腕表放到胸膛上，閉上了眼睛，感受着因治療而誕生的疼痛。

“……殿下。”

機器人滑到他身前：“該吃飯了?。”

少年沉默了許久。

夏日的陽光穿過玻璃窗，落到他身上，暈染了他那完美無瑕的五官。亞爾林微微睜開眸子，他的碧綠混雜了模糊的燦金。

“01……”

“我有時會想，要是你的資料庫裏，儲存的不是我喜歡的食物的做法、不是我感興趣的藝術作品、不是我的學習日志——不是關于我個人的一切。”

“或許。”

“我可以留下更多的東西。”

土黃色的AI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看着自己侍奉的王子狼狽的将臉埋進胳膊內，露出了喪家之犬般的姿态。

“……抱歉，01。”

“我只是……”

餘下的話，淹沒在寂靜裏。

本該毫無個人情感的AI卻奇異的讀出了亞爾林的未盡之詞，并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我只是……

【太想他們了。】

小王子被鎖在了韋恩大廈。

蝙蝠的處理方式非常的簡單粗暴：既然賴定了哥譚，就老老實實的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為了防止和少年相處出感情，導致心軟，他直接睡在了蝙蝠洞，偶爾出去裝一次揮金如土的花花公子，掩飾身份。

亞爾林表現得很乖巧。

除了執着于不健康的飲食外，不吵不鬧的，安靜得像是一株花，靜靜的盛放于最頂層。

阿爾弗雷德還聽到了他的琴聲。

夾雜着感染力極強的情感，回蕩于空曠的室內。每一個音符都蘊藏着一個故事——管家忍不住詢問了曲譜的名字。

“Prinpce”

“王子？”

“是紀念一個人的出生的曲子。”

“……”

阿爾弗雷德不再問了。

被囚禁在韋恩大廈的第八天，治愈的副作用褪去。摸清了管家先生的活動規律，又利用溫順的假面麻痹了他的認知的亞爾林開始行動了。

少年翻出器具，調整了01的臂力。

“殿下，我真的可以裝載武力系統嗎？”AI糾結的問，“這跟我的核心設定沖突了。”

“以後幫你改回來。”

亞爾林做完最後的調整，放下了工具：“現在，把窗戶砸開……小心下面的行人。”

“……好的。”

01猶猶豫豫的入侵了監控，揪住最恰當的時機，猛的轟碎了韋恩大廈的玻璃窗——

“砰”的巨響！

一部分玻璃噼裏啪啦的掉進室內，一部分墜下高樓，摔得粉碎。吓壞了一無所覺的路人。

亞爾林站到了窗邊。

風呼呼的吹着，攪亂了他的銀白色的短發，撩撥着他纖長的睫毛。他的衣角上下翻飛，發出撲棱棱的聲音。

——“殿下！！！”

01急忙拽住他的胳膊：“太危險了！請離窗戶遠點，免得掉下去。”

“01。”亞爾林反握着它。

“你相信我嗎？”

小王子的語調很輕柔，伴随着清冽的風聲，傳入AI的認知——殿下要幹什麽？

01沒辦法繼續思考。

它望見了亞爾林的眼睛。

碧綠色的，宛如綴着露珠的葉，好看極了。這雙眼睛總是蒙了層灰，透着憂郁。而此時——腳尖踏出高樓的這一剎那——少年的眼睛亮起了光。

如從前一般，燦爛而絢麗的光。

“……我信。”

01回答。它根本不清楚小王子的計劃，可是，只需要一個眼神，它便屈服了。

亞爾林懷念着故鄉。

它懷念着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

——少年擁抱着冷冰冰的機器人，墜向堅硬的、

注意：顯示本面。他眺望着藍天白雲，沐浴着溫暖的日光，在鳥雀的鳴叫中，落進風裏。

“該死！”

隐約間，有誰低罵了一聲。

“砰”、“砰”、“砰”……無數的玻璃窗被震碎，無數的樹枝被折斷，無數的汽車被啓動——

仿佛得到了神明的庇佑，墜往地面的少年，和他懷中的機器人，在一層層阻礙物的減速下，安然無恙的抵達了地面。

亞爾林嗤笑。

似自嘲也似譏諷。

他松開01，頂着被玻璃、樹枝劃出的傷口，站起身，戴上兜帽與口罩，遮住了惹眼的臉。

雌雄莫辨的嗓音于他耳畔低語。

“你非常有膽量啊。”

“亞爾林·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