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初訪十二樓(二)
“仙仙。”人堆外面傳出來一個細微蒼老的聲音。我尋着聲音看過去,就見于燕站在那兒,她穿一身黑色的衣裳,佝偻着腰對我打個招呼。
“幸好還來了個正常的。”我嘆口氣拍拍少俠肩膀:“少俠,以後看人千萬不要太膚淺。”
于燕看上去六十多歲了,頭發白了一半,掉人堆裏壓根找不出來,跟一般的老太太沒什麽區別,她兩鬓微白,我認識她兩年,她都在九曲玲珑橋賣花。要說她唯一與衆不同的,就是她一個人種了四畝地的花樹,春夏秋冬時令的花樹各一畝。她常年賣花偶爾賣果,整個人過的不溫不火。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于燕是一個鬼醫,她可以一命換一命地救人,只要去找她的病人還有一口氣,她就救得活。
她為人極其低調,門前不常有客人,不過一旦來客人都是非富即貴。
我剛知道的時候很驚訝,後來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了,畢竟八荒動亂數次,傀儡巫蠱一類旁門左道又生出了更多的旁門左道,現在看見什麽都不驚訝了。
“我說小六啊,十二樓跟傳說裏的挺像嘛。”季雪瑤湊過來擠眉弄眼的,兩只眼睛不安分地四處看。蘇家的表堂兄妹裏,我排行第六,季雪瑤就跟着他們喊我小六。
我驚訝道:“季公公你聽過十二樓?”少俠在忙着疏通簇擁季雪瑤過來的一堆人,根本顧不上看我。季雪瑤在萬豔樓挂牌,接待的客人什麽奇葩都有,她本人十分喜歡八卦,跟宮裏的公公有的一拼,我就常叫她季公公,開始的時候她很反抗,後來就習慣了。
“我當然聽說過了,能來這兒的都不是一般人。據說很神秘,會死人的。不過也沒聽說過誰真的死在這兒了。”
說了半天都是廢話……
“小魚你跟季公公是怎麽到這兒的?”我好奇道。于燕為人活泛,一般不愛講話,但講話都是八面玲珑,從沒得罪過誰。季雪瑤經常叫她小魚,我跟着季雪瑤時間長了也就喊習慣了,雖然每次喊的時候都有點調戲老太太的意思。
季雪瑤:“被雷劈了。”
于燕:“掉水裏了。”
我摸摸下巴:“難得有雷居然長眼睛了。”
季雪瑤臉一垮,咬牙切齒一巴掌打在我後腦勺上:“你就是觊觎本宮的美貌。”
少俠好容易送走了一大撥人,他摸摸下巴看着我被季雪瑤打看的正暗爽,季雪瑤順着我的視線看見他,登時袖子一挽。少俠趕緊做個停止的手勢,輕咳一聲說道:“她們都是來幫你的。”
“我知道。”我得意地笑笑:“有季公公和小魚在,刀山火海都闖的過去。”
“還有一個人也跟你一起去。”少俠說道。
“誰?”
少俠想了想:“唔。他這會兒應該在流風回雪,那兒看十二樓的花最好看。”
季雪瑤笑的很下流,眉毛上下亂竄。我咂咂嘴,這花應該指的是姑娘,八成又是一個好色又沒膽的男人在那兒偷看十二樓的諸位美貌花娘。這地名起得清俊叫流風回雪,去的人卻着實猥瑣。
我跟季雪瑤眼神交流半天,少俠一點也沒懂,摸摸後腦勺狐疑道:“現在過去還是等一會兒去?人夠了才能開始做游戲。”
“現在呗。”季雪瑤永遠是一錘定音的人,她趾高氣昂地挑挑眉,伸手拖拖自己的胸,十分自信道:“去讨教下十二樓的花,看有多好看。”
少俠很年少,完全沒聽出季雪瑤的潛臺詞,他當個領路的今天已經夠心累了,能迅速讓我們幾個彙合完成任務他簡直是求之不得。于是少俠立馬前面帶路,過去的這一路上也沒遇到幾個人,越走越偏僻。一直走到一個樹葉濃密的坡底下少俠才停住腳步,面前一溜兒排開的栾樹十分高大,葉子把後面坡上的東西全遮住了,只能看到翠綠的栾樹上面層疊的桃花,點點螢火流竄在夜空裏,這樣的美景簡直見所未見。
少俠努努下巴示意要進去,我擡腳撥開栾樹的枝葉,面前的視野猛地開闊了。面前的長坡何止十裏,天上綿延進眼底的煙火下全是桃樹,長坡上風回百轉,吹的桃花紛紛如大雪。我正想喊季雪瑤和小魚,突然聽到一聲輕微的聲響,一擡頭就撞進了一雙眼睛裏。
那雙眼睛裏盛滿了濃烈的癡戀和失望,穿過層層桃花對上那雙眼睛,只覺遙遠不可觸及,但它也極具悠遠的舒服感和平和。我不知道這雙眼睛是不是看別人的時候也是這樣飽含深情,但它看我的時候,讓我有被人從前世憐惜到今生的錯覺。讓我心悸欲泣,也凄惶害怕,從沒有過的百味陳雜的感覺淹沒所有感官。
只是這雙眼睛的主人我并不認識他,甚至從來沒有見過他或者聽人形容過他。
他就立在坡上的一株大桃樹下,穿一身寬袖的袍子,外罩了一件又寬又大又長的大袖衫,頭束玉質蓮花冠,腳穿雲靴,生着一雙長眉,漂亮的眼梢帶着三分笑意,見我癡癡地看着他,他輕輕一笑。夜空裏突然竄出煙花,巨大的聲響震得我回了神,半個天空都被突如其來的煙花照的透亮。那男子的身影一半在光裏,一半在陰影裏,在鱗次栉比的煙花聲裏,我清晰地聽他說道:“是小仙女啊。”
我立在原地,一顆心瞬間到了嗓子眼。我眼裏黑白灰的景物從我腳下開始一寸一寸地飛快染上了顏色,立在樹下的男子,他穿着一件像是朱砂水裏撈上來的紅袍,目似點漆,唇朱紅而齒白,手持團扇黑玉為柄,白底扇面上繡着一枝桃花,扇下垂着一個黑玉的令牌樣的東西,再加上長長的流蘇,那把扇子本身就比尋常女子用的大了一個號,捏在他手裏更是十分醒目。
我貪得無厭地睜大了眼睛看着,只一瞬,天邊的煙火開始逐漸褪去顏色,又成了黑白灰,一寸一寸飛快的蔓延到我視線所能看到的所有地方。他的身影又成了一抹水墨色的剪影,我無奈地笑笑,雖然已經習慣了這樣,但還是有些遺憾。
“這個還不錯嘛。”季雪瑤搖搖我肩膀,撥一下右肩的頭發對着面前的男子做了個十分妩媚的表情:“公子下來一起到……”
我趕緊捂住季雪瑤的嘴,對男子歉疚的笑笑。低頭惡狠狠瞪着季雪瑤,如果我不捂住她的嘴,她肯定會說一起到床上聊聊人生之類的話,季雪瑤能當很出名的花魁,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夠大膽夠來之不拒。
季雪瑤被我突然野蠻的表情吓到,我伸手把她撥到我身後,對着已經走下山坡的男子笑笑:“不知公子名諱是什麽,我這位姐姐想知道。”
季雪瑤掙紮了一下,我一個眼刀飛過去,她安靜了下來。
公子笑笑,手裏的羅扇搖了搖,他肩膀上的花被扇的飛起來,他的視線始終沒變,定定看着我說道:“她想知道,你不想知道麽?”
“……”我躲開他的視線迅速垂下頭。
太娘了!不過娘的太好看了!我這輩子最恨男的娘,因為多數娘的男子都生的不錯,而其中大多數都注定不會屬于女子。想着想着我突然有點傷感,尋常女子可嫁尋常男子,奇女子諸如季雪瑤都有更奇的男子來配,像我這樣的,額頭還有個疤,連尋常女子都比不上……額頭上醜陋的疤猛然出現在我心裏,我捏着季雪瑤的手頓時沒了力氣,倉惶一擡頭又對上了他的眼睛。
他嘆口氣,在我聽來不亞于一道驚雷,我爹從沒給我說過這個疤從哪兒來的,他總說不重要不明顯,我失憶後第一回出門,被路上的人嘲笑了個遍,從此出門也必須帶個額飾遮着,但今天我是睡着的,一覺醒來就出現在了十二樓裏,我別說帶額飾了,現在穿的就比穿亵衣好了一點。
他笑笑:“畫皮師,花子官。”
季雪瑤伸手在我腰上狠狠擰了一下,我倒吸口涼氣,一擡頭又跟他的視線對在一起。
“我叫蘇仙。”輸人不輸陣,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谷陽國蘇家劍莊的六小姐,扶黎公子的未婚妻。”
“原來是蘇小姐。”
少俠擠進來,左右看了看笑道:“都認識了哈,人也到齊了。”他從袖子裏抽出一本冊子在手裏搖了搖遞給花子官,看着我笑眯眯道:“這位就是十二樓配給你的花棺。”
季雪瑤疑惑道:“花棺是什麽?”
“負責給闖關人打分數的,關是得過,但每一關都有相應的分數,後面的詳細規則都問他。”
季雪瑤咂咂嘴,她對那個冊子和花棺的身份完全不感興趣,對花子官本人倒是很感興趣,她上下打量着花子官笑道:“十二樓果然大手筆。”
我很理解她,谷陽國在厲水盡頭有個很出名的以物易物的店,名字叫曲寶齋,據說那家店歷史很久遠了。店主比較變态,有的時候他心情不好,去的客人不是被砍手就被砍腳,他店裏有一本叫《朔州》的書,是鎮店之寶,在那本書上面記載了所有八荒後的所有特殊技術人才的名字。裏面囊括了偃師、傀儡師、巫師、蠱師、蟲師、藥師、畫皮師等等匪夷所思的技術,都有一百零三種,每種的門系分類死穴所長都寫得很仔細。其中畫皮師算是知道的很多的人,但由于畫皮師一雙巧手可畫萬皮易容,所以基本沒人能捉到一個畫皮師,而且畫皮一技有違天理會遭天譴,一般的畫皮師除非被迫,否則不會畫皮,更不會說出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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