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羅扇不解衫(三)

季雪瑤聞言眼睛一亮立刻瞅着花子官,我也跟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我們來十二樓這麽久,接觸樓裏的人最久的就是花子官,關于十二樓裏的種種規矩還沒熟悉,花子官這人雖然有的時候陰陽怪氣的,但總的來說還算湊活,而且尤其我還知道這裏面天殺的隐藏的殺人規則,于是莫名其妙總會對花子官有更多的依賴感。

花子官顯然對我和季雪瑤這突然的轉折給驚到了,他瞳孔不着痕跡的擴大了一下,雖然他臉上表情沒變化,但是我已經明顯感知到了他的心理變化,他在驚訝,也是在心裏拒絕告訴我們來的方法,更直白來說他是在想怎麽拒絕我和季雪瑤。

“子官身為十二樓中花棺,身負職責只是監督小仙女,其餘的并不在子官的任務中。”他說的輕飄飄的,眼角一挑眼神就從季雪瑤身上落到了我身上。我靜靜看着他,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但我讀出了警告的意味。雖然他眼睛裏的感情并不是尖銳的,而是慣常的柔和笑意。看一個人一眼,瞬間讀懂他的心理,這是一種多麽奇妙的感覺。

蜷起來久了的腿鑽心的一疼,我倒吸口冷氣連帶着收回視線。

“別管她,老寒腿。”季雪瑤說的十分随意,我甚至能想象到她說話的時候還看着花子官,臉上帶笑眼角掃我一眼嘲諷一笑而後聳聳肩的樣子。季雪瑤從不允許在她面前,一個男人還去關注另外一個女人。

于燕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繡了掐金絲牡丹的水錦手帕遞給我,我看着她關切的眼神微微搖搖頭表示我沒事,于燕擡頭道:“快到時辰了吧。”

“對哦!”季雪瑤一驚一乍的喊道:“小花,我能跟着小六去不?你知道的她人傻,萬一有什麽事我還能替她上呢。嘿嘿,這也是為了保證你早點完成任務。”

花子官輕輕笑了一下,我頓時拉下臉來,沒好氣忍住疼說道:“不用勞煩您老人家了,我自己可以。”

“還是一起去吧,萬一有事也好接應一下。”于燕微微皺着眉,她始終對這裏不放心,她一貫就戒心重。

“當然要一起去。”花子官懶洋洋地說道:“小姐出府,怎麽能沒有随從呢。”

“什麽!随從!小花你要讓我當她的随從?你确定沒在開玩笑?”季雪瑤的聲音咋咋呼呼的。不過她一直咋咋呼呼的我也習慣了。我站起來揉揉膝蓋,倒也還好,酥麻的疼感已經消失了,于燕看着我仍是有點擔心,我活動活動腿給她看,讓她徹底放心。于燕是我們三個裏面最怕生老病死的一個,她平常但凡身體有一丁點兒不适,就一定要看大夫。

她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在這裏面也不熟悉也不知道怎麽請大夫。我回一個微笑,這麽溫柔的于燕,她年輕的時候得是個多麽體貼的姑娘啊。

我半摟住于燕的肩膀,她有點不适的扭動了一下,而後也認命了,颔首垂頭任由我摟着,我張開手一揮,豪邁道:“去見東裏人渣走起!”

屋子裏的季雪瑤和花子官還沒争論出個結果,我已經拉着于燕出了門,雖然我們兩也不知道要往哪兒走,但是門口有候着的嬷嬷小童,有提燈籠的有端着盤子的,還有的拿着一兩件衣服。

身後一串腳步聲我腰被撞了一下,我氣憤的轉頭就見季雪瑤趾高氣昂的立着,她仰着頭高傲的像一只鳳凰,手裏抱着一把象牙白的琵琶,花子官左手臂下夾着一個古筝。我看着他兩的造型頓時沒忍住笑起來,這樣子倒真像萬豔樓的頭牌姑娘出樓赴酒宴的樣子。

一行人像模像樣出了樓,到了外面居然還有馬車在候着,馬車套着三匹毛色漆黑的馬,旁邊立的車夫手拿鞭子穿的也不俗,他穿的是一件天青色的短衫,灰白的褲子紮在腳腕處,一雙黑鞋子,頭上斜斜帶着一個黑色的帽子,帽子上有個大疙瘩,他一動那個疙瘩就顫兩下。

我一步一步走到馬車邊,這麽多人也不知道該上去幾個才好,如果問的話又顯得我很沒見過世面,我正要說話,就聽到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即墨小姐出府——”

……什麽鬼。

我還沒來得及想,身後有人陰險的在我腰上推了一把,我直接整個人一個踉跄就栽了進去,我還沒來得及罵一聲,簾子已經又放了下來,馬車頂上鑲嵌着九顆夜明珠,照的裏面一片亮堂。

馬車晃動着颠了起來,花子官走上來,我看着他眉一皺道:“怎麽了?”

“你的臉,你今天去東裏紹的眼睛是好的,他能看見你。”

“為什麽?不是瞎了麽?”

“是瞎了,當時他是才到這裏,所以就現實世界裏的樣子。現在他是十二樓的客人,自然想自己是什麽樣子就是什麽樣子。”

我笑笑道:“真好。”

“其實東裏紹不是絕情的人。”花子官的聲音輕飄飄的。

我正想說話,腦袋一陣發暈眼裏的光漸漸全沒了。我再醒來的時候馬車裏只我一個人,我瞥到矮桌上放着一把鏡子,抓起鏡子看了看,我的臉竟然真的看起來跟即墨鴛鴦一樣,這畫皮還真是神奇。

我跟着颠的頻率調整好姿勢偷偷爬過去将車簾掀起一道縫兒,我只是想看看于燕有沒有跟着過來,一晃眼卻看到了花子官,他跟在馬車邊上,他看着我從我臉上掃到我跪着的膝蓋上,我順着他的視線将我現在這個邋遢的樣子看了一遍,猛地耳根燒的慌,他還抱着那把古筝,看着我安心的笑笑。我一把摔下簾子,走了沒一會兒馬車就停下了。

馬車停在一個人聲鼎沸的茶樓下,我從下馬車到上樓進房間,一直有人領着,花子官跟在我身後一直沒說一句話。季雪瑤和于燕也不見了,我連她兩是什麽時候沒跟的都不知道。

打前走的嬷嬷一把推開門,風吹的雅閣裏的珠簾拍打在一起,簾子後傳出一道聲音:“我剛才喝茶的時候,突然想起來蕭風林要長竹筍了。”

我擡起眼看過去,珠簾後的屏風邊鋪着一張白色的大毯子,毯子上架着一個爐子正在煮茶,爐子邊坐着一個男子,我只能隐約看到他拿着茶杯的手,骨節分明的一雙手,看起來十分有力。

我本能地擡腿邁進去,身後跟着的丫鬟小厮全部候在外面,只有花子官跟着我走了進去,進去後他抱着古筝就坐在了一個角落。我被他像是排練了幾百回一樣流暢的動作驚到,只能硬着頭皮朝那男子走過去,越走他的臉越清晰,那男子穿的是水綠色的衣裳,手随意地将茶杯放在茶托上,徐徐擡起眼睫笑起來:“這身衣服喜歡麽?長莺最喜歡這個顏色。”

我已經撩起了珠簾,他的整個人毫無阻礙的落入我的眼裏。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東裏紹,但卻更像是第一次見到他,血腥氣、妖豔、殘忍、城府極深,他的樣子比我看過的幻象和之前第一見的那個頹廢的樣子要美很多,薄薄的眼睛和尖下巴都将他身上的果決毫不遮掩的凸顯了出來。他的皮膚很白,左眼下生着一顆小小的紅痣,他笑的時候微微擡頭眼睑低垂,紅痣像是眼眶裏滑出來的一顆血淚,他整個人身上都有一種陰冷蛇蠍一樣的感覺。

我心裏猛地一冷,想退出去他面色一變,驀地收斂了笑道:“不說話為什麽還要來?!”

“我……”我想說我不是鴛鴦,才一開口下意識看了一眼花子官,他對着我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你不是想見我麽?我來了,你還有什麽事?要是沒事的話我就要走了。”我強壓下心裏的不适說道。

“來了就要走,你都不願意跟我待一會兒了麽,鴛鴦。”他說‘鴛鴦’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很輕,就像一句嘆息,失落撒嬌的語氣讓我心裏一軟,我停下腳步重新擡起頭看着他。

“喝杯茶吧,我親手煮的。”他沒看茶湯,一直看着我。我被他看的心裏直發毛,看着花子官沒什麽動作,只能穩穩心神走過去。

紫砂的茶壺,喝茶的杯子卻用了并不配套的白色骨瓷,質地輕易卻也容易發燙,他左手捏着右手的袖子,拎起茶壺倒茶,熱氣騰騰的茶冒起霧氣,雅閣裏的暖意有多了些。我試探着在他對面坐下來,他沒什麽反應,只是一心一意看着茶杯倒茶。

茶倒好了他半蓋上茶蓋,又将茶壺放回原地,他看着我笑了笑,有點惡作劇的笑,我一時拿捏不住他的意思。一時半會肯定是走不了的,我索性在他對面坐下來。屋子裏很安靜,茶湯‘咕嘟咕嘟’響,讓我和他之間好歹沒那麽尴尬。

我也不敢他看他,僵硬着身子坐在墊子上手都局促的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東裏紹眼睑一垂笑笑:“十二樓是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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