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chapter10

莊園主人不見蹤影，做客人的卻閑得很，閑，卻不是悠閑。

雖然G想盡快把員工的事搞定，但他身上有傷，喬托和卡特把他看得很緊，不許他亂跑。無奈G只能找人聯絡，卻受到了法國巡警的惡意阻撓，聯絡人是帶着傷回來的。

在聯絡人面前G還能勉強維持冷靜，聯絡人一走，G一拳砸在了桌上，站在一邊的卡特甚至聽到了骨骼呻吟的聲音。

另一邊正出神的喬托也吓了一跳：“G，冷靜！”

卡特動了動嘴唇，把沒來得及出口的勸說咽了下去。她看着金發男人緊走幾步掰開G的拳頭，不出意料，G蒼白的指關節正迅速泛紅。

“我去拿藥箱。”卡特找了個借口出去，她不想聽喬托如何勸解G。

卡特想，如果自己沒有重傷那個法國人，現在的情況大概不會這麽糟糕。但如果她不反抗，糟糕的就是她了。

矛盾中，卡特想到煤渣小道上G的話，腦海中劃過一道閃光，她一直忽略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幾天前的那場戰鬥，到底是想打擊喬托還是警告她？哪個才是主要的？

但她拿了藥箱一個轉身，又覺得哪個是主要都無所謂，貴族小姐被反動勢力蠱惑和在反動勢力老巢中發現行為不端的貴族小姐，兩者造成的結果是相同的，給卡特和喬托以同時的打擊。

其實并不只有G着急，卡特也擔心自己的生意。法國人的阻撓在意料之中，卡特相信這只是暫時的，因為——

少女提着藥箱走進客廳，聽見喬托正說到這麽句話：“……相信阿諾德。”

是的，她相信阿諾德。

喬托倚着桌子站在，G坐在離他有點距離的位置上。

倚桌而站的男人将大部分重量放在了支撐着他的桌子邊緣上，姿态放松，他的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但感覺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一如坐着的紅發男人，嚴肅的表情中也摻雜着卡特沒見過的神色。

那神色卡特覺得熟悉，但一時說不出是什麽。

心存疑惑的少女在G對面坐下，用小臂上打着石膏的右手拉過男人的手，以自己的傷勢威脅男人不許亂動，這樣小巧的心思，以前的卡特是不會想到的。

少女将酒精棉按在男人紅腫的指關節上。

男人的手寬大溫暖，指腹有繭。卡特突然聽見男人低聲嘆息：“我知道法國人會阻撓，但我還是派了人出去……我不該派他去的。”

卡特一愣，手上的動作不由地重了，她趕忙将棉球擡起：“抱歉。”

她的手抖了，男人連眉梢都沒動一下：“沒事。”

卡特忽然就讀懂了G的表情，那是失望混合着後悔自責。

紅發男人的表現一直是激進的，但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他心底依然相信着人性的善良。正是這份微弱卻執着的信念，讓他始終站在喬托身邊。

G依然奢望着，哪怕是法國人，也會有仁慈的一個，即使奉命阻撓，也至少不傷害他的人。

他在賭博，然而，他輸了。

G頹廢的神色讓卡特動搖了，她記得第一次和這個男人見面時，她兇狠地沖他喊“暴力無法解決一切問題”，但面對如今的局面，除了以暴制暴，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阿諾德去和法國人交涉，卡特相信他能成功。他依靠帝國勢力成功，最終憑借的，不還是軍功麽……

如果想要改善當下環境的唯一途徑是革命——革命必然帶來戰争。那麽是戰争造成的損失更大，還是當下不健康環境導致的損耗更嚴重？

摒棄個人感情，作為商人，卡特從此手，似乎更容易得出結論。

但結論很難得出，戰争勢必影響原料供應，成本必然上漲，但戰争會帶動的大量物資需求勢必刺激運輸業，作為跨國公司的卡特家族，發起戰争財并不困難，兩廂對比，與和平時期穩步發展所得收益或許并無多大不同。

少女站在廊橋上，兩邊是新鮮的花朵，巴勒莫盛産鮮花，阿諾德宅邸裏四季都裝飾着新鮮的花朵。

光這一項的開支就是巨大的。

卡特心裏明白，她并不是無私，最多只能算善良。在無損于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她才會去雇傭貧民。

她的出發點和喬托、G不同。一開始少女覺得他們互惠互利，會合作愉快，但現在，面對那兩個男人，卡特覺得自卑。

所以當她透過陳堡玻璃窗看見紅發男人正從另一頭往這裏走時，她後退避開了。

G是出來抽煙的。

喬托和卡特都不喜歡煙味，阿諾德更是有潔癖，身為客人，G有自覺。

通風的地方不止這一個，G也知道這幾天卡特總在這個時候到這裏來透透氣。但男人并不想找別的地方解決煙瘾。

煩心事已經夠多了，他不想去深究其中原因。

所以當他走上廊橋點燃煙卷，卻沒看見卡特時，竟然感覺有幾分不習慣。

男人于是回想自己是不是一不留神又兇她了。

并沒有。

卡特并不知道自己正被G惦記着。她坐在書桌前，寫回信。以往，她給母親的回信中總寫着自己對往後日子的期待，對工廠正式運營後的種種設想。孤獨，想家，這些消極的滋味她從來不提起，提起有什麽用呢，遠在另一個國度的父母幫不了自己。何必讓他們擔心呢，她寧可在信中表現地盲目些，幼稚些，以對美好前景的描繪來體現自己的生機勃勃。

但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讓她不知如何下筆。

別在信中寫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如果自己都不相信，如何去讓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父母相信呢。

卡特斟酌良久，終于決定下筆。就在筆尖接觸到紙張的那一瞬間，一聲巨響——

房間整個震動起來，窗玻璃不堪重負地發出脆弱聲響，窗外漆黑的夜色中有極其明亮的光芒閃了一下，而後是騰起的橘紅色火光——爆炸帶來的大火。

法國人的報複比想象中的更瘋狂。

卡特站在自己莊園的花園裏，擡頭看着二樓窗戶噴出的火焰，那是她卧室的位置。

大腦中有無數的念頭飛馳而過，或消極或偏激，片刻後混成一團，變成和火光一樣顏色的憤怒。

是啊，忏悔有什麽用呢，她的愧疚對方感受不到。她需要愧疚嗎？最先挑釁的并不是自己。她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嗎，阻撓她生意的開展，還要對她進行這種恐怖襲擊？

卡特想起在喬托被毀大廳中看見的金發男人的眼神，是那麽濃重的悲傷。

為什麽不恨呢？卡特無法理解，被破壞的是家啊，無論簡陋還是豪華，這都是你安身立命的家啊，無關乎金錢，對方連一個能讓你安然入睡的地方都不肯留。

太過分了，太卑鄙了。

卡特和阿諾德兩家的花園只隔着一道樹籬笆，綠葉掩映中有一道鮮為人知的小門，卡特通過這道門進入自己的莊園，比其他人都快了一步，快得連放火的人都還沒來得及溜走。

兩道人影正一個踩着一個準備翻牆出去，突然就是一聲槍響。

子彈擦過了上面一個的小腿，那人當即栽了下來，底下一個下意識地去扶，兩人都無法防備的空隙，槍聲卻停了。

手槍的後坐力讓卡特的右手像又斷了一次般疼，生理上的顫抖無法簡單地靠意志制止，她沒法好好瞄準。

瞄準不了她不敢随意開槍，她只是想抓住他們，不想殺死他們。

少女眼前浮現G把槍戳在法國人頭上的畫面，G先生真的會開槍嗎？他會嗎？會嗎？

會嗎？

放火者知道自己暴露，不顧腿上的傷再次疊起人牆。

如果在這個時候大喊大叫實在是蠢斃了，這樣想的卡特保持安靜，做出的行為卻也聰明不到哪裏去——她閉上了眼睛，憑着感覺連續擊發子彈。

她聽到重物跌落的聲音，以及慘叫，還有——

“佩絲！你在做什麽？！放下槍！”

G的聲音一響起，卡特就再也沒法握住槍了。她睜開眼睛，看見G和喬托舉着火把跑了過來。

兩名放火者倒在牆角，不知是死是活。

少女渾然不覺手臂的疼痛，也不知道槍從手上滑落，她沒有管向自己跑了的兩個男人，徑自走向放火者。

但中途，G追上了她，一把捂住她的眼睛。

有腳步聲越過她，是喬托舉着火把上前看放火者的情況。

一瞬間，沉默難耐。

“G，是我開的槍。”

卡特強自壓抑着聲音的顫抖，盡可能平靜地開口。

紅發男人不為所動，他金發的同伴将手中的火把湊近放火者的臉，他們得以看清他們的面容。馴鹿般的金發男人倉皇扭頭，手中的火把依然那麽舉着，軟弱和堅強交織，那份矛盾快讓人喘不過氣。

G找回自己的聲音：“佩絲，你知道你擊中了誰嗎……本和蒂奇……他們都在你給我的雇傭名單上。”

卡特顫了下，沒有說話。

良久，就在G終于無法欺騙自己說掌心的溫熱液體是自己的錯覺時，他聽見卡特用一種異常平靜的語調說——

“我不會忏悔的。”

作者有話要說： 考試周來了，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