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漫天煙火終于是停了。
東方不敗仰頭,見天幕昏暗,沒有任何星子,亦無月光傾斜。他望了許久,道:“我從不是善人。”
身後悄無聲息,恍若死般沉寂。
“你說,你要賭。那麽我陪你一起賭。”東方不敗仰頭,灌一口酒。“你可知,我這一生,能遇到你這樣的人,有多高興?”
南柯站在他身後十尺,緊了緊拳頭,半晌才道:“我也是。”
東方不敗哈哈大笑。他覺得自己大抵是醉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想殺了你?”
“我知道。”
東方不敗聞之,面上漸漸便換了失落:“你又是否知道,我有多不舍得……”
“……我知道。”
東方不敗嗤嗤笑起來:“哈,是啊。你知道的……你一直是知道的……”
“……”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東方不敗望着暗黑天幕,這般念到。他憶起年時福建雪落無音,而他笑如荻花,恍若隔世。
彼時他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東方不敗再灌下一口酒。他忽然覺得滿口苦澀,喝下的好像已不是他平素最愛的美酒。于是狠狠将酒壇砸到地上,酒滴飛濺,一地碎片。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崖頂狂風愈甚,吹得瓊花樹葉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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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擡頭,見天幕之中烏雲傾斜,像是即将落下一場雷雨。南柯上前,握住東方不敗的手。
哪怕是夏天,這雙手,也是一如既往的涼。
他正要往回走,東方不敗卻轉身攀主他的肩。而後在他肩窩之處,狠狠咬下一口……滿口血腥,卻得不到甚至片刻的快意。
南柯皺了眉。并不掙紮,任由東方不敗咬着。
東方不敗死死咬着,就好像你死我活,直至血蔓延至他整個肩旁,才松開。
“你帶了面具,誰也不知你心底真正想法。”東方不敗笑起來。他聞到南柯肩膀溢出的鮮血,帶着香甜的味道。“我便時常在猜。猜久了,又開始猜我之前猜的,到底對不對。我以為我猜的是對的,可如今你告訴我——錯了!你東方不敗猜的,全部都錯了!”
他靠在南柯身上,繼而又傻笑起來。“你說,倘若我從一開始便知道這是錯,”
他頓了頓,又道:“呵……想來,還是會錯到底的!”
南柯別開眼不答。将人橫抱起來,帶回院落。
東方不敗靠在他的肩膀處,輕聲笑起來:“我也知道,你恢複能力很好。可這一次,你千萬莫要敷藥……我只是想要看看,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跡,會有多久……才褪去。”
南柯腳步一頓。
他心下酸楚,甚至差點落下淚來,便仰頭來看天幕。
一滴水落下,而後第二滴。天邊轟雷,萬家燈火在這一瞬間被驚醒。
果然是下雨了。
南柯再不停頓,施展輕功,片刻便至東方不敗院落。他将人放回床上,見他緩緩睡去,便滅了一室燈火。
而後,無力倚在床邊。
半晌,他才聽得自己這般說:“你假裝我一直在,我假裝我一直不走……不是很好麽?為何,還要說出來呢……”
為何,還要說出來。
他低低笑了聲,垂眸看因醉酒而陷入熟睡的人。
黑暗裏,他看不見任何東西。
是以伸手,卻摸到一臉濕意。
他再控制不住,低頭親上東方不敗的額頭,而後是眉眼,鼻梁,唇角。
“東方不敗……”他喃喃,像是自言自語,抑或告知:“你可知……也唯有此時,我才敢這般放肆。”
翌日雨後,空氣格外清新。東方不敗閉門絕客,而南柯取了焦尾,在亭中撫琴。
“聽副教主撫琴,方知這世界,果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南柯雙手一頓。睜眼,便見任盈盈巧笑嫣然,亭亭立于眼前。
南柯正要施禮,任盈盈便道:“副教主莫要再給盈盈行禮了!無論是地位還是備份,你都應接受盈盈行禮猜對!”
聞之,南柯坐回原處。
任盈盈也翩然坐下,雙手交疊着放到膝上。
江湖兒女大多不拘小節,只是對比官家小姐而已,基本禮數依然是在的。尤其是任盈盈,更是受了極良好的教育,姿勢優雅端莊:“盈盈許久不在黑木崖。聽聞副教主将神教管理得極好,并未有辜負東方叔叔信任,盈盈很是感激。”
南柯謙遜道:“聖姑謬贊。”
“……”
兩人扯淡片刻,任盈盈聽南柯話語之中敷衍較多,咬唇開門見山道:“東方叔叔自上位以來,恩威并重,賞罰分明。然而如今總有不着眼小人,認為叔叔暴戾有餘,賢良不足。不知……副教主是何看法?”
南柯心下一窒。他迅速擡頭,詫異看了眼任盈盈。見任盈盈眼中露出一分冷芒,迅速道:“教主文成伍德,是何人竟敢如此污蔑教主!”
任盈盈皺了皺眉:“自我教創教以來,教主便是有德者居之。副教主難道真的一點想法也沒有麽?”
南柯悚然震驚。
任盈盈這是什麽意思?是懷疑他背叛東方不敗,抑或是任盈盈想要背叛?
前者倒是還好,後者就麻煩了!
南柯心下震色,面上愈發吃驚。繼而露出惱怒之色:“聖姑這是在指責南柯有謀逆之心?!南柯入教時間很短,全憑教主厚愛才有今日,南柯感激還來不及,又何來謀逆?又是哪個小人在聖姑面前亂嚼舌根?還望聖姑明鑒!”
任盈盈聞言一愣。她瞧見南柯面上三分冷漠三分惱怒四分委屈,心中已相信了他的話。她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再細細端詳他良久,這才松口氣道:“若是如此,盈盈便放心了……”
南柯眯眼,見任盈盈也不像是假裝,便試探道:“莫不是有人在聖姑面前挑撥離間?”
任盈盈像是在回憶什麽,半晌赧然道:“倒也不是……大抵是盈盈想岔了……盈盈給副教主賠不是,望副教主原諒盈盈失禮。”語罷,任盈盈真的站起身來,朝他行了一禮。
南柯忙起身,伸手虛扶。
任盈盈在位上坐好,搖頭道:“只是昨夜,盈盈見東方叔叔心裏不太快活,便挑了時間探望東方叔叔。可叔叔院裏人說,叔叔昨兒醉了,不見客。青兒姐姐說,教主是心裏不快活,是以便想要盈盈幫着勸些。”
南柯笑容一僵。
“一直以來,盈盈将東方叔叔當成親人看待。”他聽的任盈盈這般道,“他當了教主之後,雖沒時間陪盈盈玩了,卻依然對盈盈很好。在盈盈看來,爹爹去世後,叔叔便是盈盈唯一的親人。”
南柯道:“教主大人若是聽到,會很開心的。”
任盈盈低嘆一聲:“青兒姐姐還說,叔叔心裏不快活,想來是與副教主有關。原因為何,盈盈不懂……嗯,所以方才錯怪副教主。”任盈盈說到此,羞澀一笑。
“叔叔心裏的苦,大多是不願說的……但盈盈懇請副教主,倘若在您力所能及內,可否叫叔叔快活一點?”
南柯失笑,他忽然覺得任盈盈也不過只是個可愛的小姑娘罷了:“聖姑可知我與教主之間發生的是何事?”
任盈盈偏頭想了想,搖頭。她擡頭看南柯,目光中隐約好奇。
南柯依然是笑:“你才十三歲,且這事……很難說清。聖姑啊,等你再長大一些,自然明白了。”
任盈盈皺眉,小聲道:“盈盈不小了!”
南柯聞言,想起古代女子大多早熟。想到之前任盈盈所說的話,旁敲側擊,而後進入正題。雖然切入點錯誤,卻已極具技巧了。
南柯想了想,還是說道:“南柯受教。聖姑如此蕙質蘭心,您父親與教主大人所見,定然很欣慰。”
便見任盈盈垂眸,溫婉一笑。
南柯随意彈奏三曲。任盈盈聽出其中煩躁憂思極重,想來是方才談話所擾,不得頭緒。任盈盈便起身告退,翩然離去。
任盈盈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南柯停下手,恍然一嘆:“你來了。”
身後一襲紅衣傾城,不知站了多久。
南柯道:“聖姑很擔心你。”
東方不敗面上帶着一分淺笑。他拎着食盒,走入亭中:“我知道,她是個好孩子。你今日還未用午餐,餓麽?快吃罷。”
南柯別開眼,無力道:“你別對我這麽好……”
“我知道,你遲早要走。”東方不敗背着手,露出漫不經心的笑容。“可我總是想,若我對你好一些,你是否便忘記了此行目的;若我對你再好一些,你是否就願意留下來……縱然只是奢望,我卻控制不住自己,一直想……這般想。”
南柯閉眸不語。
東方不敗自嘲一笑:“我不是女子,沒有留你下來的餘地;你更知我并非完整的男子……呵。如今聽我說這種話,你心底會不會覺得……厭惡?”他咬出最後兩字,幾乎是撰緊拳頭,用盡全身力氣。
南柯不假思索反駁:“不會!”他頓了頓,才緩慢而平穩道:“江湖皆知,日月神教教主東方不敗,乃是驚才絕豔之輩!”
東方不敗嗤笑一聲。
他站到南柯眼前,定定凝視他的眼睛。他看見掙紮疲憊,看見一切一切優柔猶豫,無所遁形。東方不敗道:“盈盈請你對我好一些,你不置可否。那麽,我是否可以認為,你不反對?”
南柯不語,只是怔怔瞧着。
這人笑的太美,太美。即便是那漫天瓊花,也比不上的絕代風華。
東方不敗只覺幾日來陰郁一掃而空。
他微抿起嘴角,弧度似笑非笑:“我知道了。你心裏也是有我的……真好,南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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