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十日後,獨孤影攜阿七、南柯,桑三娘等人至南少林。

東方不敗無法随行,此事又須保密,便命桑三娘保護一衆人。

然而方證乃是得道高僧,自然是知曉某些消息。比如獨孤影來意,比如求醫之人真實身份。

他盤膝而坐,輕輕撥動佛珠,瞧着燈油燃盡燈芯燒毀,輕道了聲:“我佛慈悲”。

——縱是慈悲,更是超脫萬物之外的冷漠。

方證大師拒見幾人,桑三娘臉色甚是難看。獨孤影卻像是早已料到,并不見惱。他只從桑三娘手中拿過錦盒,交于小沙彌:“将此信物交于方證大師,便說,劉琰報恩來了。”

桑三娘聞之微皺了眉,卻是不語。

這件東西,是東方不敗交由她的。東方不敗囑咐再三不可打開一看,必須親手将之交由方證大師,是以究竟是何,她并不知曉。

然而此時,獨孤影就這般交由小沙彌,她自然是不悅的。

待小沙彌走遠,獨孤影才對桑三娘施了一禮:“抱歉。只是非常時期,自然要用非常手段。”

桑三娘颔首,示意知曉。

小半時辰後,方證大師請獨孤影前往一談。桑三娘瞧着雙眸緊閉、愈發蒼白,卻連面目表情都未曾一變的南柯,喟嘆一口氣。

菩提樹下,茶煙缭繞。

獨孤影微眯了眼。前方之人盤膝而坐,長須荏苒,慈眉善目。一襲褐色平金繡袈裟,端的是正氣凜然。

正是方證。

獨孤影雙手合十,一拜曰:“劉琰拜見方證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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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證瞧了眼手旁錦盒,擡手沏了杯茶水予他:“劉公子何必多禮,請坐罷。”

獨孤影含笑着雙手接過茶杯,盤腿而坐:“一別二十年,想不到在下有生之年,還能還了這一份情。”

方證細細瞧着獨孤影。面前眉清目秀的青年公子,終于是與那幼時的小孩重疊在了一起:“劉公子可還記得,當年老衲所言為何?”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獨孤影閉眸,緩緩念着。下一刻又擡眸,輕慢一笑:“記得又如何,不記得又如何?”

方證搖首:“看來劉公子依舊是參不透這一個悟字。”

“是參不透,亦不想參透。”

方證雙手合十:“不寬恕衆生,不原諒衆生,卻是苦了你自己。”

獨孤影嗤笑一聲:“這世界本便充滿痛苦,無一例外。我,也不過是比之一般人執念愈深罷了。”

“公子應知今日執着,便是明日痛苦。”

“劉家一日未亡,我便一日不得脫離苦海。大師,你應知曉。”獨孤影飲盡了茶,眉目之間已覆了一分疏離,淡笑道:“且不說這些。今日在下前來,乃是因昔日大師救我母親一命。奉上這份禮物,聊表謝意。”

方證道了聲佛號。良久,只是一聲嘆息。

獨孤影恍若未聞。

他放下茶杯,面色已是平素謙和模樣:“之于這份謝禮,不知大師是否滿意?”

方證聞之,又是一嘆。

“這一本《葵花寶典》是否是真,在下并不知曉。”他将手中錦盒推至方證手邊,溫潤一笑。“但在下瞧着那東方不敗模樣,恐怕拿他的命來換南柯一時安寧,亦是願意的。”

“哦?”

“事實上,東方不敗此人倒與外界所傳相差甚多。外界傳聞他殺人不眨眼,實屬喪心病狂。呵!怎知其愛憎分明,卻是真性情。”

方證面色不改:“皮相色相,一切皆虛妄。”

獨孤影呵呵一笑,也不辯駁:“佛曰因果業力,善惡一念。相信大師慈悲為懷,定能護南柯兄一時安然。”

東方不敗以《葵花寶典》為禮,請得方證大師為其醫治。方證打開錦盒那一瞬,便已注定無法置身事外。因方證掌握了東方不敗一大弱點,東方不敗怎能安心?屆時,武林又将掀起腥風血雨。而少林,首當其沖。

誠如獨孤影所言,天下之勢分分合合,少林之所以獨身世外,也不過為守一方淨土。東方不敗此行,卻是逼着他方證救人。

若能治好南柯,則又是另一番景象。雖不能說少林與黑木崖從此便交好,至少于道義來說,東方不敗下手少林前,必須三思。

——是以天下霍亂與否,如今全在如今方證一念之間。

方證阖目,嘆道:“好一個一箭雙雕!”

昔日方證偶然之下救得獨孤影之母,今日獨孤影卻送了《葵花寶典》與日月神教副教主于他手中,便是等于掌握東方不敗兩大弱點!日後但凡東方不敗欲攻打少林,皆要思量再三……這般算起來,這一分情,還得卻是有些過了!

方證驟然睜開眼,眸中閃過一道精光:“——好一個一箭三雕!”

半月之前河北駐紮之軍隊為何會攻打黑木崖?朝廷江湖早已互無糾葛,日月神教也從不幹涉朝政,縱然是朝廷觊觎,亦不應挑那等時刻。

想來,還是因眼前一人罷!

獨孤影微笑從容,弧度不改。

方證斂眸,攆着佛珠緩緩道:“劉公子又如何得知,這位南柯公子之于東方不敗,如此重要?”

獨孤影輕笑一聲。

他伸手,修長的指尖沾了茶水,于桌面上緩緩寫下一字。他說:“大師您悟了一輩子的佛,便忘卻人之一生,情之一世。”

他說罷,便起身離去。

獨留方證瞧着那逐漸幹涸的“情”字,良久失神。

兩日後,武當掌門沖虛道長至少林寺。

此時各大幫派內探子清洗徹底,是以江湖縱然暗潮湧動,卻是誰也未曾行動。沖虛又向來與方證交好,此番行動,實屬平凡。

然誰又知曉,《葵花寶典》已在方證手中。

午後鐘聲回蕩,聞之一片清明。

方證屏退左右,與沖虛密談。兩人相交多年,于對方心念早已了若指掌。他見方證略有悵然,便試探道:“可是五岳劍派之時?”

方證大師雙手合十,點點頭,又搖搖頭:“與之相關,卻又并非是其。”

“大師明示。”

“這五岳歸一,盛極必衰。左冷禪野心不小,五岳之中自然也有不服之衆。”方證大師說到這裏,見沖虛撫了長須點頭,便繼續道,“五岳矛盾不小,是否可與日月神教相抗,卻是未知。倘若無法,屆時你我二人便将直面不費一兵一卒的日月神教,便是難上加難!”

“卻是如此。”

方證繼續道:“兩日前,日月神教送來一人,請老衲醫治。”

沖虛皺了眉,并不語。方證自是将他表情看在眼中,卻是不動聲色繼續道:“我佛曰衆生平等。縱然他是魔教副教主,與一般人苦海衆人,又有何差?”

沖虛點頭稱是,眯眼一笑,心下卻是念轉萬千。

方證道:“是以老衲決意醫治那位南柯施主。然而此事由于牽涉日月神教,老衲認為不應大肆宣揚。”

沖虛思索半晌,點頭附和。“如今五岳與魔教鬥得你死我活,甚至與我太極之道相違。此事無論成與不成,皆不宜大肆宣揚。”

“是啊!”方證這般道。“倘若能好治這位副教主,并使之心存感激,老衲便可徐徐教導,使其放下屠刀,一心向善……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兩人相視一笑,倒是默契十足。

沖虛見方證說的差不多了,便詢問道:“大師修書于我,可是那人的病不好醫治?”

方證點頭道:“此為一事,卻并非主要。”

沖虛眉梢微動。

“老衲發現那副教主,內力極是深厚。然而經脈行轉之間,竟是與你武當內功十分相似!”

沖虛一驚。

“此乃其一。”方證一嘆,而後将手邊錦盒遞與沖虛。

眼中疑惑一閃而逝,沖虛打開錦盒。見其中乃是一件衣裳,然而衣上蠅頭小楷,映入眼眶震入心間。

——葵花寶典!

沖虛驟然大驚!

他猛然擡眼,瞧見方證含笑凝視着他,溫聲道:“你先看完,我再與你細細說明此事。”沖虛聞之,便壓下心頭震撼,一字一頓讀下去。才讀了八字,便再看不下去,只是擡頭緊緊凝視方證。

兩人對視良久,皆從對方眼中瞧見了然,不由異口同聲吐出一字:“——邪!”

方證嘆道:“紅葉禪師果然是擁有大智慧的人物啊!這等邪功……留不得!”

沖虛深吸一口氣,忽然想到了什麽,面色又是一變:“那東方不敗……?”

方證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我佛慈悲。不可說,不可說!”

不知是否真如獨孤影所言,南柯清醒間隔時間逐漸減少。桑三娘被委婉趕回黑木崖,原因則是“少林寺不方便接待女客”。

桑三娘歸去之後,即刻拜見東方不敗。

上座之人眉目之間滿是疲憊,紅衣已然黯淡。近日來東方不敗幾乎夜不能寐,實在疲倦之時,便以酒入眠。

實在消瘦得極厲害。

桑三娘歸來,他強撐着精神細細詢問一切情況。縱然這幾日每天都有信箋來往,東方不敗卻依然無法釋懷。

他焦躁不安,直到确切聽聞南柯确實是清醒了,且方證大師同意為他治病,并請來沖虛道長為之護法,心下略微放松。

這一放松,便覺滿心疲倦。

他轉了指尖,撥動琴弦,發出的低吟飄散在空中。良久罷了手,靠着焦尾,吃吃一笑。

半晌,竟似失去了防備,就這般緩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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