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冷冬(二)

火車站擠滿了人,古舊街道繁華如洗,各種讓人不敢置信的景象一一掃過,軌道電車,黃包車夫,旗袍長衫。這是個熱鬧的世界,是個真實的世界,是個有血有肉的世界,可是襄湘似乎與它格格不入,他只身提着一只皮箱,孤寂的站在路旁。(用‘他’了)

天氣陰下來,似乎有下雨的征兆,他覺得有些冷,無意識的緊了緊圍巾,忽聽到有人叫他。

“小夥子,快下雨了,進來躲躲吧。”

一家茶館的老夥計笑咪咪的招呼襄湘。

襄湘望過去,那家茶館裏有很多人,似乎很暖和。這個年代的火車是那種老式的鐵皮車廂,走的極慢,而且人滿為患,襄湘在沙丁魚罐頭一樣擁擠肮髒的車廂裏待了一夜,下車後都有種再世重生的感覺了,這個時候他需要找個舒适溫暖的地方休息一下。

要了一碗糖水,一碟花生酥,襄湘已經一天一夜沒吃過東西了,不是不餓而是不想吃,饑餓使他有種自己還活着的感覺,而不是無所适從茫然無助。

狼吞虎咽的把東西吃光了,又要了一碗熱茶。

“暖和了吧?小夥子還在上學?”老夥計邊笑邊給襄湘倒茶:“我的孫子也跟你這麽大,在學校裏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麽,整天革命革命的,前一陣子還跟着一幫人到街上游行,那場面你沒見,哎呦!多了去的人了!”

“游行?什麽游行?”襄湘有些發呆。

“嗯?你是剛來廣州怎麽的?沒見過游行啊?我以為你們學生就樂意弄這個呢,我聽我孫子說好像什麽反法,呵呵,我也說不明白。”

“廣州?反法?”襄湘呆呆的重複,呆呆的喃呢,“學生運動,廣州。”

曾經襄湘也抱着厚厚的歷史課本,一遍遍背誦虎門銷煙,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東征北伐等等曾發生在廣州這個城市裏的事件,此時忽然有種走入歷史書頁的神聖感。

三個月來,襄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能自拔,虛幻也好,彷徨也罷,現在他已經不得不面對現實,接受自己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裏——90年前的中國。

靜園師範大學,襄湘從未聽說過這所學校的名字,可是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這所學校辦得不錯,男學生是統一的中山裝,女學生是蘭褂黑裙皮鞋白襪,教學樓雖然破舊但是被學生們精心的打掃過了,偶爾可以聽到朗朗的讀書聲從缺了塊玻璃的窗口傳出。

襄湘打包好行李就去教室了,教室裏一堆男生湊在在一起,這些人看到襄湘卻沒人打招呼,只是指指點點偶爾還會在他背後嬉笑。

“呦,大少爺回來了,病好了啊?沒在家多住上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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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麽?人家良钰少爺是着急回來見蘭欣小姐的,你們說是不是?”

說着一陣哄笑。

“哦,是我想差了,人家是來見蘭欣小姐的,人家跟我們不一樣,我們是沒人要的光棍,人家是插上鮮花的牛糞。”

“哈哈哈哈……”

襄湘汗了一下,據他觀察,這身體的原主人似乎人緣不太好,在學校裏連一個好朋友也沒有,而且為人比較高傲,這不,剛來學校就有人找茬。

“你們這是要幹什麽?欺負同學很好玩嗎?”一個紮着兩根麻花邊的女學生很不客氣的跳出來發揮正義感。

“切,你們說的好聽,這小子平時拽的二五八萬的,整天用鼻孔看人,你為他說話,以為他平時瞧得起你嗎?”

“我不是為他說話,是就事論事,而且快要上課了,你們消停消停吧。”

襄湘現在才深刻的體會到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平時有多麽的不合群,嘆了口氣,認命的坐下,之後的幾天,襄湘陷入了水生火熱的學習生活。

男生宿舍是傳說中的大通鋪,二三十個小夥子住一間房,一張鋪上睡十幾個人,正值今年冬天特別冷,被褥很潮濕,地面都是水,晚上冷的睡不着覺,襄湘的黑眼圈沒幾天就又青又紫了,比連續打了幾天網游還嚴重。學校的飯菜連點油渣渣都看不到,有錢也買不到好吃的,而且既不保質也不保量,去的晚了,啥玩意都不剩。最讓襄湘無法忍受的是學校的廁所,在這個年代,老百姓挖個坑就是廁所,上廁所不光臭氣熏天還很危險,一不小心就有掉入深坑的危險。襄湘上輩子是個宅女,是個米蟲,是個從沒吃過苦的嬌小姐,這種日子簡直要了她的命。

這只是生活上的不便,學習上那更是讓人頭疼。多虧襄湘大學當宅女的時候曾研究了大量清代小說,滿書的繁體字和之乎者也還是能看懂的,但是這點水平作為文學系的大學生來說就啥底氣也沒了,日日都讓襄湘産生撞牆的沖動,你說老師要他們寫文言文的時候,他能拿小說湊數嗎。所以襄湘的日子過的很忙碌,天天忙着補習中國傳統文化,簡直猶如高三再世。

還好這已經是個開放的年代了,文學系的學生也不光天天研究老古董,受到西方新思想的影響,各種新文化湧入中國,而大學生們就是這些新文化的首要接班人,各種思潮和主義的先進思想被帶入了大學,具有先進思想的教師們喜歡給學生們講述這些新文化。代表刊物,陳獨秀先生創辦的《新青年》廣泛受到師生們的喜愛,其流行程度令人發指,誰沒有誰OUT。

總之,襄湘自從上學後,自怨自艾的時候銳減,每天都過的忙忙碌碌。這種不适合宅女生存的環境直接導致了襄湘每天精神不振,體重銳減,臉色蒼白,有縱欲過度的嫌疑。

于是這天,15歲的少年在課堂上堅持不住,呼呼地睡着了。

“杜良钰!杜良钰!”

襄湘睡眼惺忪的擡起頭,發現身邊站了位表情兇狠的長衫男,他們文學系的導師李橋山是也。

“混賬東西!出去罰站!”

襄湘默念‘慘了’,乖乖的站起來才發現,講臺上站着一位從未見過的先生,看年紀有五十多歲了,西裝革履,精神奕奕,正笑眯眯的看着襄湘。

襄湘想起來了,幾天前李先生就說了,今天要邀請一位有名的文壇大師來給學生做演講,那人據說很有文化,還是個‘海龜’,他能來學校可是給了很大面子呢。襄湘恨不得時間能夠倒轉,自己怎麽單挑了他來的時候睡着了,這事有的遭殃了。

望了望窗外‘嘩啦嘩啦’的細雨,襄湘默默地咽了口唾沫,這種天氣還要出去罰站啊。

“少年人覺得我的話題很無聊嗎?”講臺上的老先生忽然問襄湘。

“真的很抱歉,王顯志先生,都是我教導無方,讓這等豎子污了先生的眼睛。”李橋山立即向那老先生道歉,然後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狠狠地掃射襄湘。

“我們盼望先生來上課都盼了好久了,我們都十分尊敬先生,為先生的學識折服,請不要為了這個不學無術的人掃了興致。”一個跟襄湘不大對付的男學生立即拍馬屁。

“就是,就是。”其餘的學生也幫腔,襄湘瞬間成了失中之矢。

“我讓你出去站着,你沒長耳朵嗎?”李橋山作為班導,口氣異常嚴肅。

襄湘的臉紅了,從上幼兒園到大學畢業,襄湘還從沒被罰過站呢,再說女孩子臉皮薄,老師也一般給人留面子,哪像現在這樣?襄湘突然明白過去許多男生控訴說男生沒人權的感受了。

“算了,算了,快坐下吧,不過不可以再走神了。”還是王老先生比較厚道,替襄湘解圍。

李先生道:“那怎麽行,他的行為對您是嚴重的不尊重,像這樣的人以後出了社會絕對是我們靜園的恥辱!”李先生再一次對襄湘加重語氣,“現在,出去站着!”

襄湘作為一個宅女,低調乃是該種人類的重要特征,但是面對某些關鍵時刻,也可以爆發出猶如小強般的強大爆發力。在這種買不到感冒藥的時代,在‘傾盆大雨’裏罰站上一個鐘頭,無異于自找感冒,感冒能引起的病發症絕可不亞于潛伏了禽流感。

于是襄湘滿臉委屈的對王老先生來了一句:“Give me a chance, sir。”

那個時候的英語不像現在這麽普及,整個課堂上聽清襄湘這句話的大概只有王老先生一個。

王老先生愣了一下後,很不厚道的呵呵一笑,他回了一句:“Well, if you can answer my question, I will let you go。”

王老先生指了指黑板上寫的大标題道:“這是我今天講的內容,年輕人卻把他睡過去了,你就這個論題談談你的看法,如果說的令我滿意,你就留在課堂上。”

襄湘瞪大牛眼一看——論中國今後的發展道路。= =+這個題目可大可小,說什麽都成,可是襄湘完全沒有自己的觀點,他過去一個英語專業的學生,連朝代年表都背不下來,叫他談論歷史政治無疑找死,思考了一會兒後,襄湘決定借鑒借鑒。

“This is a very broad topics, I don't know what to say. But you know that Dr. Sun yat-sen, he proposed nationality, civil rights, namely the revolutionary three people's livelihood socialist ethnic refers to the ultimate goal, state sovereignty, civil rights of citizens, show the country people's living conditions, which I think this is the development direction of China should be. Now in China the active political party, the kuomintang, amunist party of democratic alliance, and farmers, these parties aremon in China for themon development.”

襄湘閉着眼睛背完了這一大段話後,整個課堂靜悄悄的,有的人聽襄湘叽裏呱啦說了一通鳥語只當聽天書,有的人以羨慕和佩服的眼光重新打量襄湘。

唯王老先生露出了了笑容,他擺了擺手說:“Very well, thank you, sit down, please.”

襄湘坐下的那一刻,以滿懷感恩的心問候了大學時候的新東方英語老師。猶記得那時候英語老師說:“想要給英文迅速拔高有個很管用的方法,你們去看專業的英文原書,背完幾本後,保證你們的英語杠杠地。”

那時候襄湘背的書叫The theory of Chinese develop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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