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豔陽(一)
學校裏放暑假了,襄湘跟二姨太回了鄉下老家,襄湘本不願意回那地方,覺得那老宅子太壓抑,一個老頭領着一群姨太太勾心鬥角的過日子多沒意思。
二姨太卻好說歹說非把襄湘拽了回去,二姨太有自己的想法,大太太的兒子正挨了老爺的打,自己的兒子才正應該趁機在老爺前面賣乖呢。
杜宅就像個圓形的深甕,這裏面的人都在甕裏,仰頭就是天空卻找不到出口。襄湘回家那天,五姨太逼着伺候她的丫鬟吞了廁紙,那丫鬟吐得險些沒了氣,送到醫院急診才活了過來,只是這事鬧大了,杜老爺到縣衙裏交了許多錢才壓了下來,只是回來就沒給五姨太好臉色,關了她不讓她出門,任憑杜良文趴在他娘門口大哭大鬧。五姨太倒是不慌亂,她一遍一遍低聲下氣的解釋:“都怪那丫頭弄了個小紙人想咒死我,不然我也不會這樣做,老爺,秋月知錯了,饒了秋月吧。”
二姨太看笑話似的抱着胳膊說:“她總算也有今天了。”
襄湘知道二姨太說的這個‘她’是五姨太,新人進了門還有了身孕,五姨太自然不高興,所以就把脾氣撒在貼身丫鬟上,只是她沒想到這次的事鬧的這麽大。
襄湘看着這宅子裏滿滿的景致只覺得可恨,這個時代的人也不知腦子是怎麽長的,為什麽不把人當人看呢。
第二天,一家人在桌子上進食的時候,桌子上少了兩個人,大哥杜良默因為還在床上病着,所以不上桌吃飯,而五姨太顯然從今天起只能在她自己房裏用飯了。
六姨太青蓮腆着剛剛隆起的肚子,一臉歡心的站在杜老爺身邊伺候杜老爺用飯,哄得杜老爺直說:“你身子重,快別伺候了,坐下吃飯吧。”那青蓮卻道:“姐姐們都站着,哪有我這當妹妹的坐着的份,再說青蓮想伺候老爺吃飯。”襄湘心道,這個時代的女性說她們厲害也真厲害,一個不過15歲的小女孩居然能讓杜老爺這麽大年紀的男人對她服服帖帖的,想當年我15歲那會兒還不知道在幹什麽呢。
飯桌上安安靜靜的,杜老爺突然問襄湘:“钰兒啊,我聽你母親說你在給一個洋人做工?”
襄湘說:“是的,不過是兩個月前的事了,現在已經不幹了。”
杜老爺問:“你什麽時候會說的洋文啊?我怎麽不知道。”
襄湘說:“之前跟學校裏一個老師學的,我也沒有說的多好,所以那洋人用了我沒幾天就把我辭退了。”
杜老爺說:“既然如此,你就繼續學,你想要什麽書告訴管家,讓他給你買。學洋文好啊,以後還能認識個洋人,這洋人跟一般的人可不一樣,縣太爺也管不了洋人,不,什麽人也管不了洋人。”
襄湘沒說話,她默默地低頭,扒了一大口飯。
大太太忽然把飯碗一放,冷着臉站起來,說:“我今天身子不适,先去休息了。”
襄湘回到自己屋裏,還沒坐下,二姨太就端着一碗雞湯銀耳進來了,她慈愛的摸了摸襄湘的頭,拿勺子舀了湯湊到襄湘嘴邊,襄湘一愣,這是要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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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襄湘本身臉皮極厚,此時也有些臉紅了,奪過二姨太手裏的雞湯,三口兩口灌下去,一點滋味也沒品出來。
二姨太拿手絹給襄湘擦了擦嘴說:“喝得這麽急幹什麽,又沒人跟你搶,春燕,再去給少爺端一碗來。”
春燕一出門,襄湘就推開二姨太給他擦嘴的帕子說:“娘,你別這樣,也不怕別人看到了笑話。”
“哼哼,笑話什麽呀。”二姨太悠閑地理了理裙擺,然後拿食指戳了襄湘的腦袋一下說:“你這孩子,找別人,別人誰給你端碗熱湯啊,也就是娘了。”
淑惠說:“你爹說讓你好好學洋文你就好好學,學出息了讓她們都瞧瞧。我進門這麽多年了,那個婆娘壓在我頭上作威作福,若不是有你給娘争氣,娘還指不定被他們怎麽欺負呢,你看三姨太、四姨太,沒兒沒女的,又不受老爺喜歡,在宅裏混的還不如個丫鬟呢。”
襄湘說:“您是女強人,沒我照樣沒人敢欺負。”襄湘說的是實話,自從知道這個娘把那王婆子和周蘭欣十分犀利的趕出了家門後,襄湘就對年過三十的彪悍女性産生了無限的敬意,你們這群女人,若都放到現代,那肯定個頂個的三八紅旗手啊。
淑惠說:“你別撿好聽的說,也多虧你懂事了出息了,說起來還得謝謝那個叫周蘭欣的丫頭呢,若不是為她挨了頓打,你也不會懂事長大,前年你回來的時候還跟我使氣,光知道罵我呢。現在果然懂事了,知道跟娘親了。”
襄湘看着感慨的二姨太,默默地流了一頭汗。
在舊社會當少爺也有當少爺的好處,起碼什麽活也不用幹,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而且服務态度良好,堪稱品質優良的五星級酒店,最重要的是不用花一分錢。襄湘過去的朋友總是戲稱襄湘為‘老宅鳥’,意思是像一只老鳥一樣天天窩在窩裏跟電腦玩命的人。所以現在這樣養尊處優的環境簡直就是襄湘作為一個宅女的終極野望啊,接受這種盤剝老百姓的封建米蟲生活簡直就是一瞬間的事,襄湘催眠一樣的安慰自己說‘由儉入奢易,由儉入奢易’。
過去看《紅樓夢》的時候,襄湘就特別羨慕賈寶玉的生活,天天的好吃好喝,還有一群美貌的丫鬟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這要是再送一臺電腦過去,那就是神仙來了也不跟他換。自己雖說比不上賈寶玉,但重在有了賈寶玉的心境,也還是不錯的。
只是這舒服的日子過了沒幾天,煩心事又來了。杜良默幾個月沒去上學,家裏瞞着學校說他生病了,可是不知怎麽的,他在窯子裏住了三個月的事居然傳到了學校裏,學校一紙書信下來,杜良默被開除了。
大太太那個着急啊,這大學都還有一年就念完了,怎麽就給開除了呢?杜老爺找人求三求四,人家說什麽也不讓杜良默再回去讀書了,于是杜老爺生氣的不再管他,罵了聲‘畜生’就走人。
杜良默失了學業消沉了兩天,到了第三天他‘呼’的踢開了襄湘的房門,進來就揪起襄湘的領子,一拳打在了襄湘的臉上,襄湘一個四體不勤的宅少爺哪裏是杜良默的對手啊,被一拳打趴在地上,摸摸被打的鼻梁,滿手的鮮血。
看到了血,襄湘差點一閉眼暈過去,好在二姨太帶人及時趕過來攔住了杜良默。
二姨太心疼的替襄湘擦着鼻血,尖銳的朝杜良默吼道:“大少爺這是幹什麽!為什麽打钰兒?钰兒怎麽你了?”
“他怎麽我了!你們自己知道!”杜良默惡狠狠地說,要不是幾個仆人拽着,只怕要上來咬上襄湘幾口,只聽他叫嚷道:“你們放開我,讓我教訓教訓這個小畜生,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大少爺,您打人總得有個理由吧,說出來,許是您誤會了什麽。”二姨太護着襄湘說。
“誤會,什麽誤會?我不會誤會!你們兩個狗東西,都不是好貨,要不是你那該死的兒子把我的事告訴了學校,我能被人開除嗎,我今天就是要找他算賬!”
杜良默還在叫嚷,卻見趴在地上的杜良钰一下子推開了二姨太,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沒等杜良默再繼續開口罵,衆人只聽‘铿’的一聲,他們的大少爺被二少爺朝臉上狠狠地搗了一拳,杜良默整個人飛出了半米。
“好啊,你還敢打我。”杜良默啐了一口血水出來,二話不說又撲了過去。
兩兄弟厮打在一起,衆人拉都拉不住,只好喊救命的喊救命,叫老爺的叫老爺。
襄湘撕着杜良默的頭發說:“你剛剛叫誰狗東西,你再敢說一遍我打死你。”
杜良默說:“狗東西,就是叫的你這個狗東西。”
等杜老爺來把兩人分開以後,兩人均紛紛挂了彩,杜老爺氣的直拍桌子:“你們打呀,你們再打,都打死才好呢。”
青蓮給杜老爺端了一杯茶說:“老爺您先消消氣,喝杯水。”
大太太捂着杜良默被打出血的嘴角哭道:“這是造了什麽孽啊?我的兒子怎麽被打成這樣,他上次的病還沒好,這不是故意要他的命嗎。”
二姨太也哭:“我也不知道我們钰兒是怎麽惹得他大哥生氣了,不分青紅皂白,一進門就打了我們钰兒,钰兒被打了頭,也不知道要不要緊,這再過幾天還得回學校讀書呢。”
大太太咬了咬牙說:“你少什麽事都賴在我們良默身上,我們良默才不會無緣無故打人呢,你們這一個個的,我平時不跟你們一般見識,你們倒好,欺負到頭上來了,這弟弟打了哥哥,我倒要看看有什麽理由,家裏面還有家法呢,我今天一定要治你們一治。”
杜良默道:“娘,就是這個賤人和她的狗兒子把我的事捅到了學校裏,害的我被學校開除了。”
大太太聽了一張臉寒若冰霜,好像撲上了幾斤白面,咬着牙哼了一聲。
二姨太撲到杜老爺面前說:“老爺,您可要替我們娘倆做主啊,良默憑什麽說是我們钰兒給他捅了簍子,他不能上學了我們也着急,可是他不能血口噴人啊。”
杜良默說:“呸,除了他,學校裏面誰還知道我的事情,一定是他搞的鬼,他害的我失了學,我定要打死他才甘心。”
杜老爺‘嘭嘭’的拍了拍桌子,喝道:“都給我住口。”
杜老爺對良默道:“你自己惹下的禍事到頭來卻推給你弟弟,是誰逼着你在窯子裏過了三個月的嗎?你還好意思告狀,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竅,給我回房裏去,我不叫你出來不準出來。”
杜老爺又對襄湘說:“你也是,讀了這麽多年的書,你不知道什麽叫做長幼有序嗎?你怎麽能擡起手來打你哥哥,你也給我呆在房裏!”
襄湘的臉腫的老高,他也不知道怎麽了,自己的脾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難以控制了。他對杜老爺說:“您要關我沒問題,可我不能平白無故的被人打了,大丈夫頂天立地,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我不能被人冤枉。大哥說是我在學校散播了他逛窯子的事情,我可以在這裏起誓絕對不是我說的。至于是誰說的,麻煩大哥動動他的豬腦子,你欠了窯子的錢,窯子裏是怎麽找上門來的,他們又怎麽知道我們家在這裏,搞不好他們先找去了學校,之後打聽到了家裏。你若是還不信,大不了我們可以到學校對峙,看看他們是怎麽知道的這件事情。”
襄湘這一席話說的衆人啞口無言,他見杜良默被氣得滿臉通紅,心道這小混蛋怕是記恨上我了,呸!誰怕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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