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時光
時間就像流水,不經意間已然匆匆而過,五年了,襄湘随廖先生上海北京四處奔走,作為他的秘書,他見識到了許多人、許多事,雖然大多數時候他只是在幫忙處理文書,但即便是如此,他也見到了許多書上寫過的歷史和從未寫過的歷史。在這一年陳炯明被驅逐出廣州,孫中山先生重新回到廣州就任大總統,再次建立政權,廖先生任其財政部次長,所以也跟随他回到了廣州。
下雨了,風從窗戶的縫隙裏吹來,仿佛是誰壓抑的哭泣,房間裏陰沉沉的,牆上的挂鐘‘滴答滴答’緩緩前行,桌上白瓷杯子裏的清茶散發着微微的幽香。
“我們開辦這兩所學校,要用裏面的學生做根本,成立革命軍,他們就是将來革命軍的骨幹,創立了革命軍。我們的革命才能成功。”
孫中山先生又提起了要開辦學校的事情,這次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他說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會議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廖先生嘆了口氣說:“我們都明白總理的想法,也都了解到創辦學校的重要性,可是目前財政緊張,恐怕學校一時半會兒辦不起來。”
“辦不起來就想辦法辦起來,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們的革命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失敗,那是因為我們沒有一支自己的革命隊伍,依靠那些舊式的軍閥,革命永遠不會成功,所以這件事情你們要辦好,辦到極好。”
襄湘坐在房間的角落裏為會議做記錄,他腿上的手抄本‘沙沙’作響,上面記錄下了孫中山先生的每一句話,一字不漏。那時候襄湘想這樣一本有關黃埔軍校和中山大學(現稱)創建讨論會議的報告,有一天會不會被保存在歷史博物館裏呢?我先在上面留個簽名。
随着蔣介石最後一句‘聽從總理指示’的話音落下,會議結束了,創辦學校的決議被定了下來。
廖先生和蔣介石一同走在走廊上,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還在讨論會上的話題,襄湘跟随在他們身後,頗有些無語。
蔣介石,名中正,浙江奉化人,這時候他才剛剛36歲,一身軍裝,看上去十分英挺,可是頭頂已然出現了早凸的趨勢,也許是那時候他還沒什麽權利的原因吧,看上去挺平易近人的,每次跟襄湘說話的時候都‘小杜,小杜’叫的很親熱,一開始還弄的襄湘有些手足無措。襄湘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上海國民黨的一個分會裏,當時陳炯明武裝叛變,孫中山先生移居上海,當時相當于革命的又一次失敗,在那種情況下依然跟随孫中山先生腳步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其中就有蔣介石。
“先生北伐的想法一直都很堅定,這次辦學校就是為了今後鋪平道路。”廖先生說。
“是啊,先生高瞻遠矚,我等自愧不如。”蔣介石說。
“最近先生和許多其他黨派的人士來往密切,似乎有合作的意向。”廖先生沉吟了一會兒說:“你對這件事情怎麽看?”
“直奉戰争剛剛才結束,張作霖就又開始蠢蠢欲動,吳佩孚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先生着急了。”蔣介石說的很籠統,沒有明确的說出他的看法。
“萬一先生決定改組國民黨,恐怕到時候黨內要吵成一團。”廖先生說。
“一切皆有先生的決定,我完全聽從先生。”蔣介石走到樓梯口,向廖先生微微致意,轉彎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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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先生望着他離去的方向口中喃喃:“難怪先生決定讓他擔任第一期校長,只盼不要出問題才好。”
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從玻璃上滾滾而落,襄湘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和廖先生擔憂的神情,喉嚨裏的話硬是被咽了下去,原本他想對廖先生說:“那個人不是池中之物,讓他當了黃埔校長會後患無窮。”
樓道裏的風聲越來越大,雨水從窗戶的縫隙裏飛進來,沿着潔白的牆壁流下,廖先生望着風雨大作的灰暗天空,過了許久他緩緩地開口:“良钰,你随我離開廣州有五年了吧?”
“是的先生,那時候我剛剛從學校畢業,馬老先生把我推薦給您,這些年,我在您身邊學到了很多。”襄湘望着窗外墨綠色的遠山說道。
“想家嗎?”廖先生問。
襄湘沒有回答,他沉默了,從離開的那天起他再也沒有回過雲升鎮,二姨太催他回家的書信一封封傳來,他卻熟視無睹。人就是這樣的生物,當沖動的做了某件事後,哪怕事後後悔了也絕不肯回頭,沒有什麽原因,只是不會回頭。
“回家看看。”廖先生拍了拍襄湘的肩膀,轉身離去。
廖先生放了襄湘一個月假,讓他回家看望父母,襄湘不肯回雲升鎮,所以只好去了自己從前買下的那所小洋樓。好幾年過去了,這裏一直沒人打理,小樓看上去有些荒涼,大門緊鎖,窗口緊閉,門口花壇裏的幾株植物都枯死了,厚厚的爬山虎爬滿了半面牆壁。襄湘開門進去,一股子發黴的味道撲鼻而來,熏得襄湘退避三舍。
沒法子,這地方住不了人,襄湘只得從附近找了家小旅店,旅店樓下是家小餐館,正是吃飯時間,卻只有三三兩兩幾個客人,這個年歲生意都不好做,窮人吃不起餐館,有錢人則看不起這種亂糟糟的地方。
襄湘要了一碗米線,米線上浮着幾根綠油油的菜葉,襄湘嘗了一口,頓覺食欲上漲,雖然賣相不怎麽好看,但是很有味道。于是‘呼啦呼啦’扒進嘴裏,吃得津津有味。
“掌櫃的,掌櫃的。”一個店小二從樓上奔下來,喘着氣斷斷續續的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二樓那個唱戲的快不行了。”
門口櫃臺後面瘦瘦的掌櫃一聽,頓時大驚失色:“不行,不行,不能讓他死在店裏頭,趕緊把他擡出去,擡得遠遠地。”
“是。”小二應道。
“我說掌櫃的,你咋這麽不是個東西呢?客人病重你不趕緊找大夫,咋把人扔出去呢?你也不怕傷天害理?”一個客人說。
“啧,您這是什麽話啊,天地良心,他在我這裏病了三個月,我讓他一個病秧子住在店裏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別的地方都嫌晦氣,誰收他啊?今天我要不把他扔出去,讓他在店裏過去了,以後別人就該扔我了,要不然擡你家裏去?”掌櫃的似乎很有理,說的铿锵有聲。
另一個客人說:“別管別管,這年頭誰還有力氣去管別人啊?自己能不餓死就了不起了。”
店小二沒一會兒就扛着個人下樓了,那人似乎很瘦,店小二扛着他絲毫沒影響到走路,襄湘遠遠地看了那人一眼,只見他面色泛紅,雙眼緊閉,似乎已經昏迷了。
襄湘不是什麽愛心過剩的大善人,沒事喜歡多管閑事,這個年歲可憐的人多了去了,都管豈不是要累死。可是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他卻沒辦法眼睜睜的看着一個重病患者被棄之不顧。
“停一下。”襄湘朝已經走到門口的小二喊了一聲:“掌櫃的,剛剛那位大哥說的對,把病患丢出去太傷天害理了。”
掌櫃的見襄湘一身整齊的中山裝,倒像是個文化人,也不敢怠慢,只得搭腔道:“那您說怎麽辦呢?反正我不會讓他留在店裏。”
襄湘說:“要不我給您五塊大洋,您別把他扔出去了,我去給他請個醫生來,治好了病不就沒事了嗎?”
掌櫃的哼了一聲說:“您看看他燒的,這還能救活嗎?不成啊,萬一他死了留在店裏可不是晦氣,我還要不要做生意啊?您既然有錢做善事,還不如把他送到棺材店裏買副棺材呢。”
襄湘被掌櫃堵得噎住,只得說:“算了,送我的地方去,反正那房子現在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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