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親事(二)

襄湘在未來丈人家做客,丈人家似乎永遠也不耐煩這些冗長又煩人的聚會,幾乎襄湘每次到訪都是賓客滿堂。

方小姐不似上次般對襄湘擺了一張冷臉,而是巧笑倩兮的親自把襄湘迎進了客廳,并十分周到客氣的為襄湘端茶點煙,如此溫存小意頗讓襄湘受寵若驚,從在座許多男士略帶酸醋的眼神和問候中就看得出來。

來往的客人大都是方先生的朋友或者仰慕方先生的晚輩,所以清一色的男士,而方小姐恰恰成了那萬綠從中的一點紅,不同于一般家庭将家裏的女孩子仿佛價值連城的珍寶藏的嚴嚴實實,方家更希望讓世人欣羨家中鮮花的美豔。

方小姐今天穿了一身淺藍色的長裙,齊耳的短發垂散着,包裹着她圓圓的臉,看上去清純可愛,她斜着身子靠在沙發上,頭微微側着,一手撐在下巴上,仿佛西洋油畫上的美人。但是她并非陪襯的花瓶,相反她總是其中最耀眼的明星,這樣一個能說會道明眸皓齒的美人兒在悠閑的午後為你端上一杯香醇的午茶或咖啡,與你談笑聊天,不得不說是一件美事,男人們無法不對她這樣一個聰穎廣博的才女着迷,特別是某些先生家中也許還有一位封建家庭包辦婚姻下娶來的妻子,既沒文化,又不漂亮,更沒感情,在這種情形下,方小姐順理成章的變成了他們心中的女神,讓人心心念念,牽腸挂肚。

可惜,可惜,這樣一位美神居然已經在他們沒注意的情況下名花有主了,而且她的主人還是這樣一個粗鄙的俗人,真是美玉蒙塵,讓人唏噓不已。

在方小姐身邊坐着一個三十幾歲的男子,皮膚很白,帶着金絲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客人們稱他蘇先生,這位蘇先生名叫蘇木笙,乃是一位作品經常見于小報的作家,因為他寫的文章品類太雜,所以你既可以叫他評論家,還可以叫他詩人,有時候還能稱他藝術家,只是雖然他頭上戴着這麽多光環,可襄湘卻從未聽說過這位‘名人’的大名,也許他真的是鼎鼎大名的吧,只是襄湘太孤陋寡聞。

這位蘇先生乃是對方小姐定親一事最為傷心的一個了,他雖然已過而立之年,但是卻極具浪漫主義,第一次見到青春年少的方小姐時便對她一見鐘情了,從此風雨無阻,日日來往于方先生的沙龍,哪怕只是遠遠地見她一眼說一句話,他寫給方小姐的情書都可以用筐來盛了,甚至只要方小姐一點頭,蘇先生立馬就可以休掉家裏的黃臉婆迎娶方小姐,無奈方小姐雖日日與他談詩論畫、眉目傳情,可懼于父母的壓力仍然只是‘普通朋友’關系。

蘇先生端着一杯茶,眼睛注視着茶碗裏的茶葉,狀似無意的問襄湘:“杜先生平時都看什麽書?”

襄湘想回答——民國小報,最後生生扼住,改成了:“我沒什麽特別的喜好,只是胡亂讀些書而已。”

“哈哈哈哈。”襄湘話音剛落,那姓蘇的居然極不禮貌的哈哈大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什麽極好笑的笑話:“胡亂讀些書?我還真不知道書都是胡亂讀的。”

襄湘不禁皺了皺眉頭:“那我倒要請教請教蘇先生如何才是不胡亂讀書。”

蘇木笙笑道:“這話倒也好笑,杜先生怎麽說也是大學畢業,讀了這麽多年書,難道是白讀的不成?還要別人來教你,真是好笑極了。”

這樣傲慢無禮的話一出口,襄湘倒是真有些摸不着頭腦了,怎麽說大家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交往的時候好話還怕說不夠,這位先生怎麽句句帶刺呢?

“照你這麽說,不會讀書的人就是可笑?請教別人的人更是可笑,可笑至極?”襄湘的語氣已經帶了點生硬。

“非也,有些人不會讀書,也許是時間、環境、條件的不允許,這樣的人并不可笑,可笑的是那些無知無恥,反不知道自己無知無恥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可笑,就好像樹上的猴子攀上了高枝自以為也如同樹那樣高。”

話說到這裏已經是故意找麻煩了,襄湘的手指敲了敲茶幾,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蘇木笙似乎覺得已經挑釁到了襄湘,于是也迎戰一樣一同站了起來,周圍的客人停下了交談看向二人,甚至有位先生緊張的安撫道:“怎麽都站起來了,快坐下,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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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姐有些不安的看着襄湘和蘇木笙,一雙擔憂的眼睛在兩人之間瞄來瞄去,一只手緊緊的攥着放在胸前,似乎被兩人之間的針鋒相對吓到了,她打圓場一樣上前一步站在襄湘和蘇木笙中間:“良钰、木笙,別這樣……”

她的聲音溫婉而柔美,卻又帶着滿懷的歉意,似乎惹得二人這樣都是她的錯,所以她應當負起責任。

直到看到了方小姐緋紅的臉頰和仿佛非常擔憂的眼神,襄湘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陷入了怎樣的境地,這是何等??有神的情況啊。

蘇木笙深深的看了方小姐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多少痛苦和思戀,似乎是完全看在她的面子上,于是不屑與和襄湘這樣的人争吵,大人大量的坐回了沙發上,末了還挑釁的朝襄湘揚了揚下巴。襄湘則是無力的坐回了沙發上,為自己現在的情況據一把同情的淚水。

表面上方小姐撫慰二人的行動是讓兩人好好相處,可她一邊跟蘇木笙開心的談天說笑,一邊又羞澀的為襄湘續茶,溫柔的關懷詢問,在兩個男人之間來回游走,看她笑語嫣然顧盼生輝的這張臉,襄湘真懷疑她是不是嫌棄剛才這場争風吃醋的戲碼玩的不激烈,所以故意插進來添上一把火,好看兩個男人為她争鬥。

這一天過的極是勞心勞力,襄湘坐車回到廣州的小洋樓,天熱無事,襄湘便去逛夜市,買一些甜品涼茶,場子裏傳來一陣濃濃的戲腔,那裏賓客滿堂。

站在門口的戲班主人看到了襄湘,一臉喜氣的上前鞠了個躬:“這不是杜先生嗎?您可好些日子沒來過了,快請進,快請進。”

伴随着他一聲拖着唱腔的‘看座’,襄湘望見了正門戲臺上的那人,好久不見,那人看上去豐腴了不少,不見最初時的消瘦,從前在廣州教課的那段時日,晚上沒什麽娛樂,襄湘經常跑到這裏來聽戲,有時候兩人碰見了,還會湊在一塊喝頓酒,互相說一些事情。

“咦?是你?”蝶衣卸了妝,在後臺旁的專座上看到了襄湘,他一臉喜氣的起身迎上來:“好久不見,你前些日子可是忙?都多久沒來過了。”

“我前些時候去上海出差了,你看上去倒是過得不錯,江老板最近生意興隆。”襄湘笑着朝他拱了拱手。

“托福,托福。”蝶衣笑着回禮。

現在的蝶衣看上去和幾年前大不相同,那時候他一舉一動都小心謹慎,仿佛會吓到什麽人一樣,總是畏首畏尾,而現在整個人都煥發出了新的生氣,臉上有着幸福的喜悅。

“我年後結婚的時候曾到你的住處找過你,可是你總也不在。”蝶衣望了望遠處某個忙前忙後的小婦人,臉上的笑容加深了。

“什麽!你已經結婚了!”襄湘聽到這個消息時有些吃驚,他擡眼看向蝶衣所指的方向,那是個相貌平平的女子,頭發梳的整整齊齊,服帖的拖成一個?子,腹部已有微微的隆起。

江蝶衣的臉微微發紅,他靜靜的點了點頭:“她是戲班裏打雜的姑娘,待我很好,我跟她說了我過去的事,她也不在乎,現在有5個月的身子了。”

“那……那真是恭喜你們了。”襄湘懇切的說。

“我現在能有這樣的福氣都要多謝你,要不是你幫了我這麽多忙,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蝶衣羞澀的說道。

“不會,你有今天都是自己賺來的。”襄湘沉默了半響,終于問出了憋了半天的話:“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和女人結婚,我以為……”

“呵呵,以為我會一直想着過去那個人?”蝶衣沒有介意襄湘的問題,反而很坦率的笑了,他說:“我過去也以為我一輩子就這樣了,可是,誰料想的到呢?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罷了,男人女人都一樣。”然後他頓了頓道:“其實還是女人好,跟女人在一起我才活的像個人,像個男人,我現在覺得,幸虧那時候那人把我扔了出來。”

襄湘看到蝶衣的眼神,心裏空了一下,他想到了自己,自己也定下親事了呢,跟一個女人定下了親事,結了婚後自己會不會如蝶衣一樣滿足和慶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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