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看完之後，高煜看了一眼沈岳松沒吭聲。

沈岳松低聲道：“看完了嗎？”

高煜點點頭。

“什麽感想？”沈岳松問。

高煜淡道：“沒什麽感想，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沈岳松沒說話。

高煜重複問：“為什麽？”

“你說為什麽？”沈岳松不答反問。

高煜沒回話。

沈岳松舒口氣：“因為你是我的親孫子，沈家的一切早晚都是你的，如果你爸真的過不了這一關，這上面也寫清楚了，除去你方姨的25%財産，剩下的75%全是你的。”

高煜淡道：“我不要。”說完把那份遺書丢在了桌子上：“你現在活的好好的，弄這東西幹什麽。”

沈岳松笑笑：“我已經七十三歲了，有些事情就得趁着自己活着頭腦清楚的時候辦，這寫遺書就是其中一樣。”

高煜沒說話。

沈岳松繼續道：“只要你跟我去辦手續，把你的姓改成沈，這封遺書上所有的就全部從今天起奏效。”

高煜輕笑：“說了，我不要。”說完轉身要走。

“孩子。”沈岳松叫住他，穩了穩情緒：“我老人家沒求過人，今天就當我求你，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如果你覺得這份75%家業太少，那我去你方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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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重點放錯了，我沒有說這份家業太少。”高煜打斷他，面無表情的說：“你說吧，這麽急切的希望我回家，要我做什麽？”

沈岳松吃驚了一下，他下決心似的點了點頭：“好，其實，你爸，他想見你，我是想，你搬回家來住，然後這兩天把戶口什麽的都過到沈家名下，等一切都辦好，我們去美國，你爸他在那邊接受治療，而且将要有一個大手術，其實你不用做什麽，就讓他看看你，這樣他心裏也會好受些，還有就是，到了那邊，你如果覺得無聊，你可以學習，或者做其他的，因為爺爺想讓你在那多陪陪你爸。”

高煜面前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陷入深思。說真的，他一點不稀罕沈家的家業，當然也不稀罕什麽所謂的父子情、爺孫情，畢竟長這麽大，經歷這麽多事，他的認知裏只有他的母親，對什麽父子完全沒有概念。

高煜深吸了幾大口氣，才開口：“如果我說不呢？”

沈岳松臉色的表情僵住，他好半天，才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當然，這是你的自由，即使你是沈家的孩子，你也有不去看望的自由。”定了定神：“我老人家求你都不行嗎？因為，你爸爸有可能……”說到這聲音有點兒哽咽：“下不了手術臺，而他的願望就是想見見你，跟你說說話，他希望能給你一些彌補，他告訴我，他不怕死，但他害怕死後沒有臉去見你媽媽……”

高煜的心髒顫了顫，他咬了咬嘴唇沒回話。

沈岳松繼續說着：“是的，爺爺承認，我們都對不起你和你媽，也知道要你去見你爸，有些強人所難，但我老人家就這麽一個兒子，他臨終前就這麽一個願望，作為父親，我如果不能幫他實現，我想我到死都不會瞑目的。”

高煜長籲了一口氣，表情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他又重重呼出一口氣：“他不是活的好好的，幹嘛說的這麽……”苦笑了一下：“別打什麽親情牌，我不喜歡。”說着煩躁的抓了抓頭發，他承認這一刻他很焦躁，“死”這個字太觸動他的神經了，加上沈岳松那滄桑的臉上布滿了一個老父親為了兒子做出的低姿态，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挑動了他身體裏的某根神經，讓他一時之間倍感無措。

高煜又煩躁的抓了抓頭發，擰眉思考好長一會兒，才開口：“我考慮一下吧。”

聽了沈岳松黯淡的眼神立時明亮起來，有些激動：“真的？”

高煜說：“我只是說考慮一下。”

“哦，那爺爺等你。”

高煜沒回話，轉身要走，沈岳松又叫住他，問：“那回沈家的事呢？”

高煜皺了下眉頭，略微有點不耐煩：“一同考慮。”

沈岳松笑了笑，點點頭：“好，那爺爺就一起等你。”

高煜沒出聲，算是默認了。

回去的時候，他執意要自己回去，走在大街上，北風刺骨，更刺骨的是沈岳松那些話，弄得他整個人腦子一團亂，恍恍惚惚的。

他真的有點兒左右為難了，确切的說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該回沈家嗎？回到沈家，別的不說，他會從一個一窮二白的小子變成一個什麽都有的千金闊少爺，不用辛辛苦苦奮鬥，不用有上頓沒下頓的，他不得不承認，內心還是有那麽點心動的。

高煜緊了緊外套，郁悶的點燃了一根煙，他是真不想承認，但他确實開始心動了，成為闊少爺，就沈家的財産地位，他就是奮鬥個一百年怕是也到達不了，但現在只要他肯乖乖的回沈家……

高煜狠抽了幾口煙，把煙頭扔地上用腳撚滅，又彎腰拾起來，走了幾步丢進了一個垃圾箱裏。

他呼出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臉，站在街邊吹了一會兒冷風，他需要冷靜，真的需要冷靜。

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人群，高煜此刻好想周洛，如果有他在身邊，他是絕不會去想着要沈家財産的。因為那個人就是自己的財産，是自己的全部。

可現在呢，那“財産”跑了，跟自己拜拜了，高煜現在覺得自己是真窮，窮的他都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麽走。

高煜又深吸了好幾口氣，他抓了抓頭發，不行，他得去那個四合院把周洛給弄回來。

這麽想着，就已經做出行動，招呼計程車，坐上車讓司機朝程剛家駛去。

到了那的時候，高煜吃了個閉門羹不說，更可惡的是在他翻牆進院子之後，他才知道周洛已經不在這個四合院裏了。

那一瞬間，高煜真想破口大罵，外加一把火燒了這四合院，他快被周洛氣死了，就這麽決絕狠心的非要離開自己，一點點彌補的機會都不給自己，他太傷心了，也真的是太生氣了。

這天，高煜是走着回去的，他在北風蕭瑟的街頭走了許久許久……

腦子裏想的事情太多太多……到最後想起一些事情，他就覺得寒意湧起，叫自己渾身冷的直打哆嗦。

尤其是回到那個住處，望着空蕩蕩的房子，高煜再也繃不住了，擡腳踹翻了眼前的桌椅，又打翻了茶幾上的東西，又跑到洗漱間把那些成雙成對的東西全部一股腦打翻，接着又跑進卧室，再把衣櫃裏的衣服扔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了那一件件嬰兒的衣服、鞋子、尿不濕等等。

那一刻他僵在了那裏，心裏因難過而身體顫抖起來，在某個時刻，難受的抱住頭，跌倒地上失聲痛哭。

難受，太難受了，挖心掏肺的難受……

失去那個孩子，又失去周洛，讓他覺得自己現在一無所有，更讓他感到再一次被人抛棄的那種孤獨感，這感覺還讓他恐慌……

他被周洛抛棄了，那個人說過永遠不離開自己的，可現在呢？

他心裏猛然間升起一股恨意，高煜眼神冰冷起來，握了握拳頭，在下一個時刻，他掏出手機，撥通了沈岳松的手機號……

周時欽把周洛接走了，高煜前腳被楊一帆帶走，後腳他就折了回來，把周洛接回了自己的家。

蘇璟炎因為這事大吃飛醋，直接暴走回了上海。周時欽一時間也挺煩的，白白吃了高煜幾個拳頭，又和蘇璟炎吵了一架，更何況，周洛被他接回了家裏，所以他也沒那多餘心思再去管跳腳暴走的蘇璟炎。

蘇璟炎走後，周洛急道：“周大哥你快去追他。”

周時欽略微煩悶的皺了皺眉頭：“周洛，不用管他，他向來就是這樣。”

“可……”

周時欽做了個噓的動作：“你好好休息吧，我去洗個澡。”

周洛閉了嘴，沒敢再繼續往下說，他如坐針氈的坐在沙發那裏，他不該跟周時欽回家來的，把蘇璟炎氣走了，這讓他真是萬分懊惱。

周時欽洗完澡的時候，心情平靜了許多，他一邊擦頭發一邊抱歉的說：“對不起周洛，剛剛我……有點兒急噪，所以說話……還望你別在意。”

聽了這話周洛忙連連擺手：“周大哥，你，你千萬別說什麽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因為我的緣故，你被高煜揍了，還因為我，把你男朋友小蘇氣走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周時欽打斷他。

周洛怔了怔，小聲的“哦”了一聲。

周時欽把擦完頭發的毛巾往沙發上一丢，呼了口氣，問：“要不要喝杯水？”

“不了，我不渴。”周洛看着他，指了指周時欽還很濕的頭發：“天冷，周大哥，你要不要用吹風機……吹幹。”

“不用了，沒事的，我去接杯熱水喝。”

周時欽接了兩杯熱水，放到周洛面前一杯，自己端着一杯做到了沙發上，抿了一小口，似乎有點兒燙嘴，他微微皺了皺眉，把杯子放在茶幾上。

周洛看着他的神情，頓了頓，鼓起勇氣小聲道：“對不起，我不該跟你回來的。”

周時欽看着周洛滿是歉意的樣子，連忙笑道：“周洛，你想多了，璟炎他那個人就是那種陰晴不定的性格，而且他真不是我男朋友。”

可周洛還是覺得抱歉，他看着周時欽，很是小心翼翼的說：“周大哥，可剛剛你和他吵的好厲害，有些話我聽到了。”輕輕抿了抿唇角：“小蘇他……好像很喜歡你。”

周時欽無語的笑了一聲，嘆道：“你啊，想的太簡單了，他會喜歡我？”說着搖了搖頭：“那個孩子說的好聽點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他才多大，十九歲啊，懂得什麽叫喜歡嗎。”

不知怎地，周洛在他的話語裏聽出來些許的落寞，他皺起眉，小聲道：“周大哥，我說句話，你別生氣……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喜歡你，喜歡這種事跟年齡無關……吧。”

周時欽笑了笑，嘆口氣：“行了，不說他了，說說你，你到底打算怎麽辦，難道一直躲着高煜？”

“我，我想離開這兒。”周洛說：“北京、我不能待下去了，生活消費高不說，最重要的是高煜在這裏，他還有将近兩年才畢業……”說着竟慢慢紅了眼圈：“而我在這裏什麽都沒有，雖然我媽在這裏，但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家，我不想去打擾她……”

更何況，她并不是我的親生母親。這句話周洛沒有說出來，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潘鳳丹領養的孩子了，那是他在讀初中的時候，偶然一次聽到了她媽媽與高叔叔的對話，那時候他很愕然的，因為這件事也傷心難過了許久，現在想想，正是那時候，小小年紀的高煜一點一點走進自己心裏，因為那時他無話可說的悲傷，是高煜慢慢的給自己劃開，那個人每天逗他開心，在他面前無盡耍寶……

周洛在心裏深深嘆了口氣，誰都不欠他的，反而是他欠別人的，如今，自己長大成人，也已經能養活自己，因此，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去打擾他媽媽的幸福。

“離開這？那你去哪裏？有目标了嗎？”周時欽話語裏滿是關切。

周洛坦白道：“我現在還是休學生，我準備複學回學校完成學業。”

周時欽頓了頓，點頭表示贊同，不過他又擔心起來，繼續問道：“那，過年呢？再過些天就是除夕了，你難道要一個人過嗎？”

周洛沉默下來，他目前為止還真是這樣打算的。

周時欽見他不說話，心中猜出，他拿起茶幾上的水，喝了一口，才開口：“周洛，有個提議，你跟我回上海過年吧？”

這話說出口，周洛就愣了一下，随即忙說：“不了周大哥，我，我就不去打擾你和你的家人了。”

周時欽眉頭一皺：“這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多一個人多份熱鬧。”又說：“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們家人不多，就我和我爸媽。”

周洛也皺起眉頭，吞吐道：“我，我是打算回A城的，早點去那裏落腳，找份工作，做好一切準備好，好順順利利的複學，所以，謝謝周大哥你的好意了。”

周時欽很是無奈的笑笑：“周洛，你……”嘆口氣：“我們倆認識這麽久了，還記得以前說過的話嗎，說去我家裏看看，這有機會去了，你又不去了。”說完帶點兒小洩氣的說：“我這真是熱臉貼冷屁股了。”

聽了這話，周洛覺得很是歉意，他咬了咬唇，猶豫着：“如果去，我總覺得太給你添麻煩了。”

周時欽笑笑：“這有什麽麻煩的，我們自己也是要過年的，你去了，也就是多一雙碗筷的事情。”

“可是……”

話沒說完，就被周時欽的手機鈴聲吵醒了，周時欽拿起手機：“我去接個電話。”

“好。”

周時欽站起身拿着手機去了書房那裏。

“喂，媽。”

“怎麽樣？有沒有說通那個孩子來上海這邊？”

周時欽舒口氣：“我正在和他溝通。”

“兒子，你一定要把那孩子帶到上海來，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

“媽。”周時欽有點兒煩躁的扒了扒頭發：“即使我把周洛帶到上海，也只是希望他過得好一點，所以，媽你的那個提議，我不是很贊同。”

電話那頭的周母愣了一下，随即不高興起來：“好啊，那你就去找個女人老老實實的跟我結婚生子！”

“媽……”周時欽無奈：“你明知我辦不到。”

“那就和那個孩子發生關系，讓他懷上你的骨肉，這樣，家産就不用分給那個女人的兒子了。”

周時欽不解：“家産家産，家産就這麽重要嗎？我爸願意給，你又幹嘛管那麽多？你說你這不是找氣生嗎？”

“因為那是我們的，你爸和那個女人離婚的時候，該給她和她兒子的全給了，一分錢不欠他們的，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兒子要結婚生子，她就厚着臉皮來你爸這要求分割家産嗎？她憑什麽？”周母聽起來很是氣憤：“這些年，你爸給那個女人兒子買車買房的，我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現在居然還蹬鼻子上臉了，添了個孫子，居然要以孫子的名義來分割財産……也虧她想的出，那是不是以後再添個孫女，她還來分割啊？不就是仗着我兒子是同性戀……”說到這裏，周母更氣憤：“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你喜歡男人，你爸一怒之下才同意把財産分給他們的，你說你這孩子，好好的女孩不喜歡，喜歡什麽男人啊，你爸那個老封建你又不是不知道……”說着竟在電話那頭嗚嗚的哭了起來：“你還嫌那個女人欺負媽媽不夠慘嗎？咱娘倆受了多少年他們的氣啊……這次你是想叫媽媽窩囊死……”

她一哭，周時欽更煩躁：“媽……你哭什麽呀，這財産分割出去，我們不是還有一半嗎，夠我們花的，而且公司效益很好，錢缺不了的。”

“你這孩子說什麽話呢？誰還有嫌錢多的。”周母怒道：“這財産我是一分錢都不會給那個女人的！”

“你說不給有什麽用，我爸都表态了。”

“可你爸的表态，那意思你沒懂嗎，就是如果你有了孩子，那封文件立馬作廢，周家所有財産只是你和你的孩子的。”周母說：“你爸的意思在明顯不過，他這是逼你娶妻生子，他這是因為你是同性戀而生你氣。”頓了頓：“行，你要是不願意娶妻生子，那你就乖乖地聽媽的話，讓那個孩子給你生個孩子，如果你不聽，那你就聽你爸的話，去乖乖地娶個女人，然後生孩子！”

“媽。”周時欽簡直無語極了。

“就這麽說定了。”

話說完周母就挂斷了電話，而周時欽盯着被挂斷的電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真是的，這通電話弄得他心煩意亂的，嘆了口氣，穩了穩情緒，他才走出書房。

周洛歪在沙發上睡了，周時欽看着他，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兒，他是不願意拿周洛這樣特殊的體制來用在争奪家産的事情上，更何況，周洛這麽簡單的一個人，他實在是不忍心去傷害他。

周洛醒了，睜開眼，輕咳了一聲：“周大哥，你打完電話了？”

“哦，是的。”

“不好意思，我居然睡着了。”周洛揉揉眼睛。

“沒事兒，要是困了，你去床上睡吧。”

周洛又揉了揉眼睛，看起來确實挺困的，他點了點頭：“那……我去睡會。”

“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