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傳信
這片皇家獵場的年頭比寧衍和寧懷瑾家起來的歲數還要大, 林場裏頭幾乎沒有幼苗,放眼望去,幾乎都是三丈有餘的大樹。
寧衍帶來的幾十號人看起來不少,但往林中一撒便如水滴入海,只幾息的功夫便四散開來,見不到旁人了。
地上被雪凍到枯黃的松枝和杉木枝被馬蹄踩碎,揚起細碎的冰花。
林中樹木高聳,大半的陽光被擋在了林地之外,只有少數見縫插針地從林木的枝杈中偷渡進來,将灑落在地的冰花映得閃閃發亮。
這次來的要麽就是各重臣家的世家子弟,要麽是宗親皇族,無論哪個都不能磕了碰了。
狩獵本就有風險,是以禁軍在頭一天便三五成組地進了林子,連保護帶巡視一起幹了。
寧衍目标明确,他壓根未在獵場最外頭那圈多留,而是一門心思地縱馬往林子深處去了。
“陛下這是想去獵什麽大物件啊。”他身側的景湛笑道:“外頭停也不停,萬一有來覓食的鹿呢。”
今日冬狩,寧衍身邊未帶護衛,所以方才從開狩時,謝珏便自覺地跟了上來,跟景湛一左一右地護着寧衍。
聽了這話,寧衍還未說什麽,謝珏便笑着道:“看你說的,咱們陛下頭回開這麽大的場子,怎麽就不許陛下打頭熊回來加餐嗎?”
“獵場外頭的野兔有什麽好打的。”寧衍單手持着缰繩,伏低身子靠在馬上保持平衡,聞言側頭看了他倆一眼,笑道:“往裏頭走走,看看能不能尋幾張白狐皮子,給皇叔做件顏色鮮亮的大氅。”
景湛:“……”
他近來可是發現了,寧衍提起寧懷瑾的次數越來越多,幾乎要變成三句不離了。
明明陛下小時候都不這樣粘人,現在居然越長越回去了。
“陛下。”景湛真心實意地問:“您出門能有一天不提王爺嗎。”
“皇叔對朝政鞠躬盡瘁,對朕忠心耿耿。”寧衍說得理直氣壯:“朕将他放在心上有什麽不對嗎。”
“……沒錯。”景湛木然地道:“很對。”
謝珏被這倆少年的逗得撲哧一樂,又不敢笑得太過開懷,憋得異常辛苦。
陛下在這場跟國師的嘴仗中再一次大獲全勝,心滿意足地收回目光,開始正兒八經地搜尋起獵物來。
他仨人的坐騎皆是上好的良駒,半炷香的功夫便已經進了林中深處,從樹枝間隙中落下來陽光也變得稀薄了起來。
寧衍勒了馬,放慢了速度。
這林中多年未曾打獵,裏頭的獵物不少,方才一路過來,便見着了好幾只野雞野兔的。但寧衍對這些小玩意沒什麽興趣,他随意找了棵筆直的紅杉做了記號,然後下馬查看了下周遭的土地情況,選了個方向,架着馬往那頭去了。
不出半盞茶的時間,他們一行三人便從小林地走了出去,來到了一塊開闊地,遠遠見着了一條小溪。
那溪流是從林場後頭的山上流下的,因着是活水的緣故,所以未曾上凍,只有臨近岸邊的水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殼。
在小溪對面的岸邊,正有頭鹿站在溪邊垂首喝水。
那是一頭雄性的公鹿,看起來正當壯年,足有大半個人高,鹿角堅硬而筆直,最頂端的分杈尖銳處還帶着一點血跡,仿佛剛與什麽搏鬥過一樣。
寧衍眯了眯眼睛,從箭簍裏抽出一支箭來。
鐵質的箭杆擦過箭簍,發出些微的剮蹭聲,溪邊的雄鹿耳尖一動,敏銳地擡起了頭。
這是片不大的空地,身前身後都是林場,寧衍與那雄鹿之間也隔着不過幾十步的距離。中間欄着的那條溪流狹窄,成年人一步便跨的過去。
那鹿在看見寧衍的一瞬間便弓起了身子,用蹄子刨着地,威脅地露出頭上的鹿角。
謝珏可不是頭一次打獵,深知這種雄鹿雖不是食肉的野獸,性子卻也十分兇猛,那鋒利的鹿角能輕而易舉地剖開馬匹柔軟的腹部。
他正想勸寧衍往後退退,就見那鹿忽而發難,擡腳跳過了小溪,奔着寧衍沖來。
寧衍座下的馬忌憚那鹿,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
謝珏的劍已經抽了出來,電光火石間,寧衍眼疾手快地搭上弓,瞄也不瞄便松開手,羽箭帶着破風聲淩然而去,深深地沒入了那雄鹿的咽喉,發出一聲血肉撕裂的悶響。
雄鹿還維持着向前沖的姿勢,鋒利的箭頭從它的咽喉刺穿過去,被慣性拉出了大半截箭身,滾燙的血順着箭頭淅淅瀝瀝地流下來,那鹿身形晃了晃,就地栽倒在了地上,就落在寧衍面前幾步遠。
他座下的白馬受了驚,嘶鳴一聲向後急退兩步,又被寧衍扯着缰繩硬拉住了。
獵場伺候的內侍終于緊追慢趕地追了上來,正巧見到寧衍的手下的頭彩,連忙一疊聲地贊他,又從懷中掏出個細長的小筒,扯開引線放上了天。
“你們不用跟着朕了,反正朕這也沒什麽需要清點的獵物,随意找旁的人跟着伺候吧。”寧衍将弓重新挽在背上,說道:“朕今日随便玩玩,不跟他們搶頭名,将這鹿拖回去,交給膳房洗刷幹淨,晚上朕親手分。”
那內侍連忙應了,招呼着身邊的人将那頭鹿連扯帶拽地搬上木架,又栓在了騎來的馬匹上,跟寧衍告了退。
謝珏收劍入鞘,笑道:“陛下頭次冬狩,不自己讨個大彩嗎。”
“朕跟他們搶什麽彩頭。”反正四下無人,寧衍說話也沒有太顧及:“朕學騎射的時候,用過的弓沒有十把也有個六七把,也就一個‘禦賜’之名能值點彩頭。”
“這話可不能這麽說。”景湛說:“那些想拿彩頭的,也沒有想拿這弓回去使的,拿回家都得設個香案供起來。”
他幾人說笑了幾句,便也未耽擱,接着往林子裏頭去了。
寧衍還心心念念着想找的白狐皮子,一路上極其仔細,只可惜今日運氣不佳,這一路上除了幾只獾子外,連個狐貍毛都沒看見。
謝珏是此次冬狩裏武将官職最高的那個,早過了需要在寧衍面前露臉的歲數,于是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陪着寧衍在林中瞎逛,途中只意思意思打了幾只野兔,說是要回去做個袖筒。
臨近午時時,寧衍便不欲再往林中深處走。
前段時間多雪,山中地勢不明,恐有危險。他今天出來未帶護衛,若貿貿然進山,摔了馬便不值當。
于是他幹脆打馬往回,一路行到上午獵鹿的小溪邊,才下馬略做休整。
上午的收獲還算不錯,除了景湛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打之外,寧衍和謝珏都各有收獲。
——除了那白狐皮子依舊不見蹤影。
“真奇了。”寧衍說:“這一上午狐貍明明也獵到了兩只,但就是不見白皮毛的。”
“白狐少見,可遇不可求。”謝珏安慰道:“陛下若真想要,回去之後不如以此為彩頭,尋得人多了,便容易些。”
“倒也不至于,朕只是一時興起罷了,若以此為彩頭,做出來的大氅皇叔也不會要。”寧衍說着,話鋒一轉,沖着景湛道:“阿湛這一上午便光閑逛去了,兩手空空地回去可不好看……一會兒回去前,從朕馬上扛只獾子到你馬上。”
“臣不要。”景湛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有些嫌棄:“省得血污了馬背。”
“就你事兒多。”寧衍彎下腰,從溪中撈了捧水擦了擦手,說道:“那放在昭明那,回去讓點數的內侍劃成你的——”
他話音未落,林中忽然傳出兩聲鳥鳴,那鳥鳴聲悠長,聽着像是某種猛禽。
謝珏和景湛都未曾在意,偏寧衍注意到了,他專注地聽了一會兒,轉過身來用馬背上挂着的軟布擦了擦手上冰涼的水珠,忽然道:“出來回話,不必避諱。”
随着他這聲吩咐,消失了大半天的秦六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他今日連禁軍的輕甲都未曾穿,也不曾騎馬,只套了一件純黑的布衣,神出鬼沒地從林子裏鑽了出來,看着十分不起眼。
謝珏當時正搭箭要射溪對面的一只野雞,被他突然冒出來吓了一跳,差點連箭都失了準頭。
“陛下。”秦六跪在寧衍馬前,低着頭道:“京中來信。”
有外人在,秦六便一字不肯多說,寧衍也沒多問,只沖着他攤開了手。
秦六将懷中一封紙筒取出來交到寧衍手裏,又磕了個頭,轉身幾步躍入了林中,像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謝珏:“……”
影衛這手藏匿功夫真不知道是怎麽修煉的,謝珏想,這輕功真是爐火純青,練到家了。
另一頭,寧衍已經掰開了紙筒上的蠟封,将裏頭的紙卷取了出來。
三指寬的紙卷上密密麻麻地寫了幾行字,寧衍飛速地一目十行看過去,然後将紙團了團,丢進了面前的小溪中。
輕薄的紙張被水一打,便變得逐漸透明起來,上頭的墨跡順着水流蜿蜒化開,不消片刻就碎成了紙屑,被流水沖散了。
寧衍拍了拍身邊的坐騎,拉着馬鞍一用力,重新躍上了馬背。
他扯着缰繩将馬頭調轉過來,才沖着謝珏和景湛笑了笑,說道:“好事。”
“三哥的王妃查出了身孕,已有一個多月了。”寧衍笑道:“安慶府那頭快馬加鞭地回京報喜,太後聽了也高興,正催着賞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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