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吹一口氣

裴钰有點懵。

不對, 是非常之懵。

面對這群趾高氣昂兇神惡煞的魔域百姓,他如同一朵濯濯而立的清純小白蓮,嘩啦一下, 落進萬劫不複的泥潭深淵, 真是好可憐, 好無助。

三弟裴明川在不久前失蹤不見, 據裴風南推測,他很可能是不慎落入結界夾縫之中, 先他們一步入了鬼界。

那小子是個沒什麽用處的廢物, 裴钰一直不大看得起他,兄弟倆的關系更是跟紙糊的沒兩樣。

這次鬼門開啓,裴明川特意在大門旁側等待裴家的到來。

聽說他被城裏的惡棍搶盡錢財,面上鼻青臉腫好不狼狽,娘親平日裏雖然也不怎麽待見他, 但畢竟是親生兒子,見狀心痛難忍, 和爹一起帶着裴明川去了醫館。

裴钰懶得陪他浪費時間, 随意扯了個理由,先行一步來到江屠居住的攬月閣。

娘親說,上一次鬼門開啓時,江屠曾震撼于裴風南的威壓之大, 将裴家奉為貴客,并聲稱無論再過多久,只要裴家人來到蕪城,都是當之無愧的座上賓。

蕪城之主啊。

這得是多大的一個靠山, 一旦得到江屠允許,他在蕪城裏橫走豎走斜着走, 有誰能攔他?

直到此刻,裴钰看看那渾身散發着血腥氣的圓團,又望望跟前像是被風暴摧毀過的頹圮高閣,無論是人還是樓,都顯得那麽可憐又滄桑。

打臉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面對這群虎視眈眈的刁民,他覺得耳朵有些燙。

“裴渡,你這是執迷不悟。”

一番思忖,裴钰決定轉移話題,繼續向裴渡發難:“與魔物為伍,襲擊我和娘親,此事已經大逆不道。我原本還能幫你說上幾句話,但如若再有忤逆,惹怒了爹,到那時,恐怕連我都愛莫能助。”

哇,好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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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鏡辭在心裏朝他狂翻白眼。

裴钰心術不正,卻最擅長披上一張正人君子的皮,作為陷害裴渡的罪魁禍首之一,居然還恬不知恥地在這裏裝好人,談什麽“愛莫能助”。

真是臉皮比千層餅子還厚,不拿去當城牆,簡直暴殄天物。

她剛要出言回怼,沒想到從不遠處響起另一道聲音:“裴渡?”

這道男音低沉渾厚,帶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力,謝鏡辭聽出來人身份,一轉眼,果然望見裴家家主裴風南。

站在他身邊的,還有主母白婉與裴明川。

魑魅魍魉一鍋端,全來了。

不過也好,與其讓裴渡和這家讓人不開心的傻子反複糾纏,倒不如趁此機會,把話放在明面上攤開說清楚。

裴風南沒料到會在鬼域裏見到裴渡,視線稍稍往他身旁一晃,眼底溢出幾分訝然之色:“這是……謝小姐?你的傷勢如何了?”

白婉眸光一沉。

“裴伯父。”

謝鏡辭朝他點頭致意:“我身體已無大礙,無須擔心。”

她稍作停頓,唇邊噙了禮貌又溫和的笑,語氣卻是不容置喙:“我此番來鬼域,是為了帶裴渡回謝家療傷。”

“謝小姐,你恐怕有所不知。”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幾乎打亂了所有計劃。白婉心煩如麻,面上卻是笑意吟吟:“裴渡為謀取家主之位,在鬼冢對我與钰兒痛下殺手,正因如此,才會被風南擊落下懸崖――此等小人不值得謝小姐費心照料,将他交給我們裴家便是。”

裴風南亦道:“孽子心魔深種,還需回裴府審訊一番。”

他說罷皺了眉頭,似是明白過來什麽,再度開口:“謝小姐不必拘泥于未婚妻的身份。如今出了此等醜事,讓你與裴渡立即解除婚約,也未嘗不可。”

能交給他們才怪。

謝鏡辭只想冷笑。

裴渡好不容易補上了幾條脈,身上傷口也在逐漸愈合,要是跟着這群人回到裴家,恐怕會受到更加嚴厲的責罰。

陷害裴渡只是第一步,白婉既然下定心思要整垮他,接下來必定還會另有動作。裴風南又是個一根筋的傻瓜蛋,被她的枕邊風一吹,不曉得會幹出什麽事情來。

在修真界裏,按照慣例……

心術不正、為非作惡者,要麽被當場處死,要麽廢盡修為、剔除仙骨,從此斷絕仙緣,再無修煉的可能。

無論哪一種,都是她不願見到的結局。

裴風南說完話時,謝鏡辭能感受到裴渡身旁氣息驟亂。

他一定也不想跟着這群人回裴家。

“我并非因為曾與裴渡訂下婚約,才特意來鬼冢尋他。”

與他們對峙的男男女女面色凝重,待得望向裴渡,眸中皆是毫不遮掩的厭棄與鄙夷。

身旁的少年靜默無言,與她視線短暫相交時,難堪地垂下眼睫。

直到這個時候,謝鏡辭才頭一回真真切切意識到,裴渡身邊已經什麽都不剩下。

沒有修為、沒有去處,甚至連最為親密的家人,都無一例外站在他的對立面,彼此間看似距離不遠,實則隔了道不可跨越的鴻溝。

願意站在他身邊的,似乎只剩下她了。

“未婚夫妻不過是個名頭,之所以幫他,只因為他是裴渡。”

謝鏡辭說得不緊不慢,末了微微揚起下巴:“無論有沒有婚約,只要是他,我都會來。”

不遠處的裴家人皆是愣住。

“你……你當真是謝鏡辭?”

白婉竭力保持唇邊的一絲弧度:“我分明聽說,謝家那位小姐從不曾親近裴渡,若不是她娘執意要――”

“我多矜持害羞啊。有句話沒聽過嗎奶奶,‘愛你在心口難開’。”

她一邊說,一邊拉起裴渡袖口,笑意吟吟:“裴渡哥哥模樣俊俏,又是難得一遇的劍道天才,我對他一見鐘情,哪有不願親近的道理?”

“矜持害羞”這四個字,不管怎麽看,都與拿着把大刀狂砍的謝鏡辭沾不上邊,可謂是教科書級別的睜眼說瞎話。

更何況,這丫頭片子還叫她“奶奶”。

雖然單論年齡,白婉當她奶奶都還有很大的剩餘,稱作“老祖宗”都不為過,但有哪個女人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稱呼。

她聽完氣不打一出來,礙于長輩的身份,又只能含笑表現得并不在意。

就很舒服。

眼看那壞女人變成假笑奶奶,謝鏡辭神清氣爽,悄悄給裴渡使了個得意洋洋的眼色。

她今日夠給面子吧。

“至于你們說的‘回府審訊’,在我看來簡直是無稽之談。”

她迎着裴風南威嚴十足的目光,斬釘截鐵:“他既是無罪,又何來‘審訊’一說?”

“無罪?”

裴钰一聲冷笑,仍是端着副儒雅公子哥的模樣:“他勾結邪魔,傷及我和娘親,如果這也能算是無罪,那在謝小姐眼裏,又有什麽是有罪的?”

這回沒輪到謝鏡辭開口講話。

在她像一只常勝大公雞那樣,打算昂着頭出聲時,鼻尖掠過一抹清冷藥香。

她聽見裴渡的低語:“謝小姐,此事不必勞煩你。”

與謝鏡辭很有反派風格的鋒芒畢露不同,裴渡神色淡淡,并未表露太多表情。

其實他是偏清冷的那一類長相,加之高挑瘦削、身姿挺拔,學宮裏的女孩們提起他時,都說這人像極皚皚雪峰上的長劍一把,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焉。

與他相處的這段時日,見慣裴渡時常安靜乖巧的模樣,謝鏡辭都已經快要忘了這個評價,直到此刻,才猛覺心頭一動。

“既然我的解釋可以是一面之詞,那他們口中的話,又怎麽不可以是早有預謀、狼狽為奸。”

裴渡瞳光幽暗,清冽聲線裏夾雜了微弱的啞,如同深冬水流激石,冷意澀然。

“其一,倘若我當真圖謀不軌,怎會選擇在開闊之地親自動手,還召集源源不絕的魔物群起而攻之?為了盡快被旁人察覺麽?”

裴風南眉頭擰得更深。

“其二,倘若我當真與魔物串通,理應能控制魔氣,怎會突然被魔氣趁虛而入,喪失心智?為了大張旗鼓地告訴所有人,我入魔了麽?”

不等裴風南開口,便被裴渡沉聲打斷:“其三,莫非無人覺得,那日的一切太過巧合?先是裴钰不明緣由地失蹤,當所有人趕到崖邊,又恰好見到那幅最為關鍵的場面――難道不奇怪嗎?”

這種有理有據的闡述,要比謝鏡辭的大公雞打鳴有用許多。

他這段話一出,只要裴風南不是個白癡,就應該能立馬明白,自己的妻子和親兒子不太對勁。

好在他不是真的白癡,聞言神色稍沉,不着痕跡望一眼裴钰。

“胡說。”

白婉終于收斂起笑意:“不過是狡辯之詞。當時情形千鈞一發,我怎麽可能用自己和兒子的命當作賭注。裴渡,這些年來我可待你不薄,如此恩将仇報,也不怕遭天譴嗎?”

雙方一時間僵持不下。

“這件事找不到證據,雙方又各執一詞,既然沒辦法立下結論,不如暫且緩一緩。”

謝鏡辭道:“更何況,裴伯父的那一掌令他修為盡失、負傷累累,反觀那兩位可憐的‘受害人’,身上一道傷也沒有――裴渡受的罰,理應足夠了。”

白婉眸色漸深。

“裴伯父當日說過,裴渡叛入邪魔,今後不再是裴家之子;後來發的搜捕令,要求也是‘不論生死’,說明你那一掌的确動了殺心,覺得他必死無疑,欠裴府的這一條命,也算是還了。”

她說着挑眉,音量雖輕,卻字字如珠玉落石盤,清晰可辨:“既然裴渡已經與裴家再無關聯,那我帶走他,又有什麽不對?”

裴風南眉心一跳。

當時那麽多雙眼睛在盯着瞧,“逐出裴家”這四個字,的的确确是他挽回裴家顏面,氣急敗壞之下親口所說。

“你――”

裴钰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氣到渾身緊繃,只堪堪吐出這個字,就不知應該如何往下。

“我還真是頭一回聽說,有誰設了陰謀詭計殺人,結果被害的人啥事沒有,他自己反而弄得這麽狼狽。”

謝鏡辭身後跟了不少蕪城百姓,聽罷方才對話,都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她将江屠擊敗于刀下,他們本來就無條件站在謝鏡辭這一邊,這會兒聽出裴渡是遭人陷害,紛紛用嘲諷的語氣,七嘴八舌地開口。

“對對對,還在開闊之地群起而攻,真有人會這麽幹嗎?真當做壞事不用腦子啊。”

“廢了人家修為和半條命,還‘生死不論’……這分明就是起了置他于死地的念頭,能幹出這種事,誰還敢跟他們回去啊?”

“這兩位是蕪城的恩人,品性如何,我們再清楚不過。諸位若是想動他們,我們不會應允。”

裴風南只覺得心口發悶,眼角一抽。

他知道,今日是必然帶不走裴渡了。

這群愚民聽風就是雨,已經全部一邊倒地相信裴渡,一旦在這裏強行将他帶走,裴家的名聲就算是完了。

作為一個直來直往、一心堅守正道的修士,裴風南視名聲如性命。

再者……正如謝鏡辭所言,他的确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裴渡有罪。聽罷裴渡那番話,不可否認的是,他心底也有了些許動搖。

“爹!”

裴钰不服氣:“我們真要放他走?”

“看把他急的。”

不知是誰佯裝竊竊私語,實則無比響亮地嗤笑一聲:“說他肚子裏沒裝壞水,我都不信。”

他氣到哽。

這不是他預想中的畫面。

裴渡理應一無所有,變成一個連行走都艱難的廢物,身旁毫無倚仗,只能在他面前跪地求饒。

可為什麽――

明明已經是個不堪大用的廢人,為什麽還會有雲京謝家相助,甚至連鬼域裏如此之多的百姓,都要毫不猶豫地将其維護,盡數站在他那一邊?

什麽“恩人”,就他和謝鏡辭那兩個小輩?

簡直荒謬!憑什麽他們受盡簇擁,他卻要被那群魔修百般嘲弄?

“如果沒有別的事宜,我們另有急事,就先行告退了。”

謝鏡辭看出裴風南已有動搖,想必察覺到了不對,趁此時機開口:“告辭。”

裴钰:“你們等……”

他話沒說完,正欲去追,臂膀之上,便覆了另一只粗糙寬大的手。

“罷了。”

裴風南黑眸幽深,本是望着裴渡離去的方向,忽然沉默着垂下視線,靜靜與裴钰四目相對。

再開口時,嗓音已是格外的陰沉肅然:“不要讓我發現,你在說謊。”

裴钰只覺後背猛地一涼。

終于能和那些讨人厭的家夥說再見,謝鏡辭走路都帶風。

等一行人來到城牆邊時,空地上已經圍滿了密密麻麻的百姓,扭頭見到江屠,無一不露出欲将其殺之而後快的厭惡之色。

江屠很自覺地往地上一跪。

周慎一言不發地往前,見到昔日好友面容的剎那,眼眶不受抑制地陡然通紅。

“時間過去太久,破開的洞口又太小,很難将他拉出來。”

有個醫者模樣的姑娘細聲細氣道:“城牆唯有金丹以上的修士能破。”

周慎點頭,生滿老繭的右手輕輕覆上牆壁,劍氣漸生。

随着一道道裂痕如藤蔓浮現,磚石皆化作齑粉墜落,漸漸地,自城牆裏露出男人的整個身形。

“等等……”

在填滿整個夜晚的寂靜裏,忽然有人訝然出聲:“你們快看,那是什麽?”

不止他,謝鏡辭同樣一愣。

隆冬的雪光映襯着月色,四下皆是昏暗如潮,然而在那處被破開的洞口中,卻現出一道更為皎潔溫潤的瑩白色光團。

光團圓潤纖巧,靜靜懸浮在付潮生頭頂之上,好似在無窮黑暗裏,孑然照拂了他五十年的小月亮。

“這是……”

有人攜了哭腔,聲線顫抖地小心翼翼問:“這是……神識成體?”

然後是另一道更為響亮的哭音:“真是神識成體!”

神識成體。

謝鏡辭的心跳,從未有這麽快過。

在這片鬼域之中,除了魔修,最多的,便是鬼修。

原由無它,只因籠罩四野的不止魔息,還有死氣。兩相融合之下,對于魂魄的滋養大有裨益,而恰恰鬼修,煉的便是魂與神識。

按照常理,人死如燈滅,魂魄會在天地之間悄然消散、不複存在,然而付潮生不同。

謝鏡辭深吸一口氣。

是了……付潮生,他是不同的。

倘若他中途死去,沒有靈力的遺體無法阻擋魔氣侵襲,蕪城百姓同樣會遭殃,因此,在江屠把城牆砌完之前,他必須活着。

城牆閉攏的那一刻,也正是他閉上雙眼的時候。

這樣一來,就不可避免導致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況。

已知付潮生死在城牆中,而城牆裏的結界密不透風,魂魄與神識都不可能有一絲一毫洩露到外面。

已知結界由大量靈力築成,在城牆中央,擁有無比渾厚的靈氣。

又已知,付潮生的神識在如此龐大的靈氣中,靜靜涵養了五十年。

城牆裏封閉的力量,盡數成了他的養料,讓本應脆弱不堪、随風而散的神識……

得以凝聚成型。

就像所有鬼修都會做的那樣。

“鬼、鬼修!”

不知是誰一邊哭一邊笑一邊大喊:“咱們這兒誰是鬼修!”

鬼修們一擁而上,差點發生踩踏事故,後來好不容易找到個靠譜的,聲稱付潮生神識已經成型,之所以還是圓球形狀,是因為他從未修習鬼道,一竅不通。

若想讓他恢複成尋常的模樣,應該只需讓他們這群鬼修渡力,借由強大外力,把枷鎖破開。

這一步,需要起碼一夜的時間。

于是鬼修們雄赳赳氣昂昂,聚在一起開始商量對策辦法;周慎與溫妙柔被送去醫館療傷;江屠被迫拿出魔氣解藥,讓鬼域修士們得以離開鬼域,不再依賴于魔息。

得知自己還是會被處刑時,江屠的罵聲像是在唱《青藏高原》。

至于謝鏡辭,則是被裴渡送去了醫館,經過一番上藥治療,又被他不由分說帶回客棧。

她本來還想守在那群鬼修身邊慢慢等,卻被“謝絕打擾”為由,眼睜睜看着他們帶着小光球進了小屋。

“你說,付潮生會是個什麽樣的人?”

謝鏡辭激動得睡不着覺,拉着他在房裏叽叽歪歪:“明天應該就能看見他了――不過鬼門只開兩天,我們很快得走,好可惜。”

她說話時雙腿一蹬,整個人縮進厚厚的被子裏,裴渡下意識別開視線:“謝小姐,你受傷後好好休息,我也得回房了。”

看他怼裴風南時伶牙利嘴的,怎麽一和她說上話,就像個呆呆的悶葫蘆。

裴渡不想留,謝鏡辭自然也不會多加勉強,只好把滿肚子的話硬生生憋回去,乖乖點頭。

然後在下一瞬,腦袋裏就響起系統的聲音。

[大失敗!作為一名優秀的綠茶,怎麽能放棄如此珍貴的單獨相處時間?受傷的心靈需要安撫,受傷的身體更需要慰籍喲。

――相應場景觸發,請開始你的綠茶秀!]

謝鏡辭:……

雖然這玩意用了例行公事的語氣,但她卻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滿滿全是幸災樂禍。

床前的裴渡正欲轉身,她心下一急,擡手拉住他衣袖,順勢往回一拉:“等等,裴渡――!”

這股力道來得猝不及防。

他的身體并未完全轉過去,整個人都是毫無防備,謝鏡辭的動作卻是又兇又急,在一剎恍惚裏,裴渡只感覺到身旁掠過的寒風。

身體不受控制往前倒的時候,出于條件反射,他用手掌撐住了床欄,膝蓋則是跪在床沿之上,陷進綿軟的被中。

在撲面而來的香氣裏,他看見近在咫尺的、屬于謝小姐的眼睛。

他正将謝小姐……壓在身下。

差一點,就整個人倒在她身上。

裴渡渾身陡然一熱。

“對不住,謝小姐,我――”

他少有如此慌亂的時候,任由耳朵上的火胡亂地燒,腦海裏一團亂麻,只能手腕用力,試圖把身體撐起來。

然而卻失敗了。

謝鏡辭抓着他的那只手,到現在仍未松開。

他猜不透她的用意,心亂如麻。

卧房裏安靜得可怕。

忽然裴渡聽見她的聲音,自他身下而來,微微弱弱,如同貓的呢喃:“……疼。”

只一個字,就足以讓他的耳朵轟然炸開。

耳邊充斥着謝小姐平緩的呼吸。

抓在他手上的那只手稍稍用力,又輕輕松開,軟綿綿搭在臂膀結實的肌肉上,力道的變動好似伸縮不定的小勾,把他一顆心髒也撩得懸在半空。

謝鏡辭用極低極低的音量對他說:“傷口,很疼。”

謝鏡辭在心底罵了句髒話。

她在撒嬌,而且是對着裴渡。

她死了。

讓她剁碎自己吧。

――所以說怎麽會有這麽羞恥的臺詞啊!裴渡會不會覺得她有病,不,他一定會覺得她有病吧!

虛假的謝鏡辭楚楚可憐,腦袋裏真正的謝鏡辭已經開始憤怒地滾來滾去,折磨她這具已經不再幹淨的肉體。

此時的裴渡已是大腦一片空白。

那兩句話十足簡短,卻将他撩撥得慌亂不堪,在屏息之際,聽她繼續道:“你能……吹一吹嗎?”

謝鏡辭:毀滅吧。

謝鏡辭繼續散發無害的茶香:“你不要多想哦,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不舒服的話……你如果能吹一吹,也許就不會那麽疼了。”

她一邊說,一邊揚起側臉。

在右臉靠近下颌骨的位置,有團被靈力撞出的淤青。

對話到此結束,謝鏡辭只想流眼淚。

謝天謝地,終于演完了。

綠茶撒嬌裝可憐的力量恐怖如斯,這絕對是她有史以來說過最艱難的臺詞,每一句都尴尬至極,能要她老命。

不幸中的萬幸,以裴渡的性格,百分百會毫不留情地選擇拒絕。

接下來,就是等着他義正辭嚴,然後兩人快快樂樂互道晚安,一切皆大歡喜,她窩在被子裏高唱明天是個好日子,想想還有點小激動。

謝鏡辭美滋滋地擡眼。

出乎意料地,裴渡并沒有任何動作。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在這個姿勢下,他們兩個的距離……

似乎有點格外近了。

近到仿佛連裴渡身上清冷的溫度,都能透過薄薄一層空氣,悄無聲息落到她皮膚上。

……這個智商看上去時高時低的人,他不會當真了吧。

不會吧不會吧。

謝鏡辭前所未有地有點慌,試探性出聲:“如果不願意的話,那就算了。”

不對,這樣說,反而像是欲擒故縱。

于是她又補充一句:“我不會生氣或難過的。”

――梅開二度的欲擒故縱。

這樣聽起來簡直就是在說,她肯定會又生氣又難過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未出口的話被吞回喉嚨裏。

在謝鏡辭正色解釋的同時,近在咫尺的少年喉結一動,纖長眼睫之下,漆黑的瞳孔晦暗不明。

裴渡的臉真是很漂亮。

他看上去一派清潤的君子之風,手指卻輕輕擡起,距離她越來越近。

不是吧。

謝鏡辭本以為自己會一把将他推開。

但她只是呆呆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裴渡的指尖很涼,襯得她的皮膚滾滾發燙。

他一定是觸到了那片淤青,在短暫的、不經意的接觸後,很快把手指移開,嗓音是輕微的喑啞:“……冒犯了。”

因為太近,他說出的每個字都像電流,倏倏流過耳朵。

謝鏡辭耳朵莫名有點熱。

裴渡用食指将她下巴稍稍往上一勾。

――這臭小子居然勾她下巴!哇真是好得寸進尺!

謝鏡辭刻意別開視線,沒去細看他的臉,因此不會發現,裴渡雖是動作主導者,臉卻比她更紅。

他并非未曾設想過,以自己的指尖觸碰她。

最開始應該是手,再親昵一些,便是謝小姐的面龐,倘若再進一步――

再進一步的事情他不敢去細想,只覺是種玷污。每每念及,臉上都會兀自發燙,只能低下頭去,不叫他人察覺到。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以一條腿跪坐在床沿的姿勢,俯身與她咫尺相隔。

令人臉紅心跳的動作。

有那麽一瞬間,裴渡想要将她擁入懷中。

謝小姐那時當着裴家人的面,聲稱對他一見鐘情。

這自然是謊話,可對他而言,卻足以成為能叫人高興許久的蜜。只要是她說出的話,無論多麽匪夷所思,裴渡都願意聽從。

只不過是……吹一口氣。

他勾着她的下巴,動作笨拙又生澀,指腹上的繭子擦過柔嫩皮膚,好像稍微一用力,就會軟綿綿地塌陷下去。

卧房裏的死寂仿佛永無盡頭。

下颌骨靠近最為敏感的脖子,當那股清爽溫順的氣流順勢而下,如同風行水上,暈開團團蕩開的水波。

皮膚的每一處,都在無法遏制地戰栗發癢。

謝鏡辭努力保持平穩的呼吸,左手下意識拽緊被褥。

偏偏裴渡還在一本正經地問她:“謝小姐……還疼嗎?”

謝鏡辭氣成河豚。

謝鏡辭:我覺得你才是個典藏版綠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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