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付瓊捏着手機，在走廊上透氣。

他們面試的地方在十七樓，從這個角度還能看見之前他實習的大樓，那個o工作室所在的地方。

一會，他手機被通知來面試室，付瓊知道這是可以參加複試了。

“坐吧。”面試官說，“你是b大油畫系的？”

“是的。”付瓊乖巧道。

“不要緊張，我記得你。”面試官道，“我看了你剛才提交的畫作，這次的題材是《人亦非人》，你一個小時內的完成度非常高，怎麽會想到畫一個神魔題材的東西呢？”

付瓊老老實實回答：“只是靈光一現……平日裏在油畫創作裏也比較喜歡這種題材，算是耳濡目染吧。”

“你是剛才誇我們咖啡的孩子，這場唯一未畢業的學生。”面試官點點頭，“你的能力，我感覺甚至超越今年不少應屆生水平。”

“謝謝……咖啡是真的很好喝。”付瓊有點緊張，說話開始颠三倒四的道，“我在咖啡店打過工……啊……唯一的？”

他忽然感覺自己偏題了，趕緊住嘴。

“哈哈哈，沒關系的，你知道既然通知你出現在這裏，就說明我對你專業上的肯定。那不如說說你感興趣的話題？或者，說說你的專業吧。”面試官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看着付瓊，“我想想……嗯……這個月月初我有幸去了一趟佛羅倫薩，參觀了烏菲茲博物館。見到了很多所謂文藝複興時代的作品……文藝複興你知道吧？”

“嗯。”付瓊乖乖點頭。

面試官攤開手，情緒有些激昂：“黑暗又輝煌的時代，對吧。我們知道的達芬奇、拉斐爾……你對這些人有什麽自己的看法？”

“這可以聊很久。”付瓊沒想到話題居然切得那麽快，“我……才疏學淺，所以我盡我所能。”

“哈哈哈，說了讓你別緊張，我們只是随便聊聊。”面試官道，“要不說說波提切利吧，你一定知道他的《維納斯的誕生》和《春》？”

“嗯嗯，我知道，之前學院裏有類似藝術解析的課程。”付瓊說。

Advertisement

“你解析出了什麽？這種宗教神學類的題材，應該可以讓後人有很多的感想。”面試官說。

付瓊想了想，開口道：“一幅好畫的誕生和傳承我覺得……或許我們很多平常人不會第一時間獲得它解析的寓意，比如這幅《春》，你解析它的前提是需要儲備很多的希臘神話中的故事，普通人不會在第一時間看見它時候就開始有這是維納斯這是三位神明一類的想法……所以我一直覺得視覺上給人的享受才是它能傳承的前提。”

“簡而言之，就是‘美’。”付瓊說，“人的審美各異，每個年代的審美也各不相同，我認為美是跨越時間空間的。所以作品對作者而言，美觀程度比作品本身富含的需要挖掘的寓意有更重要的作用。”

面試官點點頭，感嘆道：“同學，挺能說啊。”

付瓊醒悟過來，連忙說：“不好意思，話多了……”

“所以你可以把自己這些對于美的理解和感受，之後運用到工作中去嗎？”面試官道，“你的作品……你之後的每一部作品，可能也會像波提切利，達芬奇他們一樣變成傳承下去的作品，這份工作不簡單，它不光是用自己的靈感創作，更是一種發掘，像你說的，發掘美。”

“我會試試的。”付瓊說。

“聽說你之前就想來澄鯉游戲，是有什麽契機嗎，玩過我們的游戲？”面試官這才翻了翻他的資料，“哦，你之前在o工作室畫過頁游，哈哈。”

“我的朋友喜歡你們的游戲，他玩的時候我會在旁邊一起看。你們的很多原畫設定讓我很震撼，我想如果我能來，一定可以畫自己想畫的東西，也能學習很多。”

“我們的工作強度你也應該有所耳聞吧。”面試官道，“和o完全不同哦。”

“嗯，是的。”付瓊點點頭，“您放心，我沒有問題。”

面試官喝了口咖啡：“你去o也是為了來這裏吧。”

“是的。”付瓊只能道，“因為他們說會有考核，通過了可以來澄鯉游戲。”

“當然，我們旗下的工作室不少，每年能來的名額也不多。”面試官道，“那你為什麽不待了？”

“我覺得很浪費時間。”付瓊老實說。

“哈哈哈哈，你果然是剛出社會的小朋友。”面試官笑起來，對他伸出手，“好了，祝你今後能繼續保持這份對工作和生活的炙熱。”

“……”付瓊有點害羞，也伸出手和他握住。

“還有，我們的咖啡真的很好喝。”對方道，“下周來辦公室好好享用吧。”

付瓊愣了三秒：“我……過了？”

“明後天應該可以收到offer了。”面試官道，“我這是提前劇透，其實是不被允許的，但……無所謂啦，我不喜歡規則，澄鯉游戲也不喜歡。”

“謝謝！”付瓊馬上站起來，“謝謝您。”

“有空我們再聊聊中世紀，聊聊文藝複興，再聊聊新藝術運動。”面試官笑道，“你一定是個上課不睡覺的乖孩子。”

“我真的什麽都不懂……都是瞎掰的……”付瓊慌張地擺手道。

“別謙虛了小朋友。”面試官說，“那麽我們回見。”

……

到家仍然覺得像一場長夢，直到自己的郵箱收到了澄鯉游戲的offer。

澄鯉對他而言是夢一樣的開始。

當初實習的時候因為熱愛才不懼怕路途遙遠，其實每天要坐快将近一個半小時的地鐵，于是他不得不恢複在冬日早晨天沒亮的時候被五六個鬧鐘叫醒鑽出被窩的窘迫。

隋桢把他從被子裏拽出來，道：“今天不是第一天上班嗎？”

“對啊……”付瓊迷迷糊糊道，“我好困。”

“起來。”隋桢把他強行撈了出來。

付瓊去刷牙洗臉，匆忙穿鞋和衣服，背着包出門買早點。

他上了擁擠的地鐵，在晃晃悠悠的車廂裏聽音樂。

下了地鐵出站，不需要再往右去那個小樓，而是可以光明正大走入澄鯉游戲的大樓了。

澄鯉游戲作為互聯網游戲公司，進門就能感覺到無法言說的高級科技感。付瓊被前臺帶走，錄指紋、換工牌、安排座位，他們在的部門是視覺原畫部門，裏面坐了快三十來個人，付瓊覺得比他之前實習的o一個公司的人還多。

“你的座位。”人事把工牌給他，讓他坐下，“之後工作都會用內部系統溝通，你盡快熟悉一下。”

“好的，謝謝。”付瓊道。

“annie姐這是你的實習生。”人事道，“之後多多關照他一下。”

付瓊旁邊的座位滑出一個人，戴着金絲邊的眼鏡，塗着紅唇，上下打量着他：“你好。”

“你好annie姐。”付瓊道，“我叫付瓊。”

“聽起來像女孩兒名字。”女人說，“我中文名就是安妮，中英文随便叫，畢竟都一樣，我是帶你的高級原畫。”

接着她已經開始指導付瓊：“招呼就不打了，有基礎嗎？

“我……正式實習還是第一次。”付瓊道，“平時自己會接稿……”

“好吧，你先打開電腦，我們找到今天的共享文件，下載下來。”安妮道。

“哦好！”付瓊說。

“然後忘記你之前的一切。”安妮擡起手，比劃道，“忘記你的專業，忘記你曾經的畫風，完完全全按照文件內給予的要求完成，不懂問我。”

“好。”付瓊應道。

“吃飯之前給我。”安妮言簡意赅，接着滑回了自己的座位，沒有一句廢話。

付瓊想要熟悉這邊的快節奏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但好在他就是個适應能力很強的人。

和o完全不同的工作強度，付瓊要完全适應下來還需要時間。第一天就以加班到八點才做完全部的工作告終。

互聯網公司的夜裏好像沒有盡頭，他匆匆出門上地鐵的時候，大樓還是燈火通明的。

隋桢九點多到家沒有看見他回來，打了個電話問他在哪裏。

“在地鐵上。”付瓊道，“第一天就加班，回來晚了。”

“外面下雨了。”隋桢說，“我來地鐵站接你。”

付瓊道：“啊？怎麽忽然下雨了。”

“嗯。”隋桢說，“信號不好，挂了。”

付瓊匆匆跑出地鐵，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隋桢。他撐着一把透明的雨傘，被汽車的燈打着，像膠片電影的質感。

他轉頭看付瓊，像電影漫長的運鏡，付瓊心忽然狂跳起來。

隋桢太好看了，他不可抑制地，在這些忽然沖擊他視覺的場景裏沉溺進去，并且越來越沉溺進去。

隋桢遞給他一把傘，他們倆就能一人一把撐着。付瓊穿着新鞋，只能小心翼翼避開水塘。

隋桢倒是一步跨地很大，但也頗有耐心地跟着他走。

“怎麽這麽晚。”隋桢問，“你還在實習就要加班了嗎？”

“嗯，有點忙。”付瓊道，“……我上司比我大七八歲，是個好漂亮的姐姐。”

隋桢馬上“哦”了一聲。

“我們組應該是在給新游戲做場景，我今天就光整理貼圖了。”付瓊嘆了口氣，接着擡頭看隋桢，“不過，我才知道！原來之前我在o去的所謂的澄鯉的員工食堂是個小食堂，他們的食堂好大，還有區域……午餐和晚餐都有供應，還有下午茶！”

隋桢聽他說着，慢慢往前踱步，偶爾拉着他手臂提醒他看路。

“有健身房，圖書館……總之好大，內部系統也好複雜……”付瓊喋喋不休道，“大家除了工作根本沒有空說話，都在緊張的氣氛裏……我很容易被這種氣氛帶動。”

“開心嗎？”隋桢問。

“當然開心。”付瓊說。

隋桢表情松懈下來，擡手摸了摸他的頭：“那就好。”

付瓊被這動作揉得整個心都亂了。

隋桢松開了他，說：“我抽根煙上樓。”

“嗯。”付瓊收了傘，撐在了樓道裏，轉頭去看隋桢。隋桢側臉的輪廓，修長手指間明滅的煙，曲起的腿。背後是雨棚下不停流落的雨水，和淹沒整個世界的雨聲。

“學長。”隋桢側頭看他，捏着那根煙。

“嗯？”付瓊一只腳踏上樓梯。

“要不要買個沙發。”隋桢忽然說，“我看見你購物車裏有個沙發。”

付瓊前幾天逛某寶，看見了一個軟到身體都能陷入的雙人沙發，想到他們倆之後或許可以打游戲時可以一起用。可能因為和隋桢共用一個號，他正巧看見了。

“地方太小了。”付瓊道，“算了吧，我只是看看。”

隋桢想了想，又說：“好吧。”

整個雨天一下，一直持續到了這一周的周五。

付瓊在公司門口甩甩傘，進入了有暖風空調房內，舒服得毛孔都要張開了。

他按了指紋打開，跟着電梯上了樓到了位置上，安妮一臉沒睡醒的樣子湊過來：“早。”

“早，安妮姐。”付瓊道。

“看看公告。”安妮說，“今年的員工公寓福利開放了，你需要申請嗎？實習生也可以的。”

“什麽？”付瓊有點莫名，他打開了頁面上的公告欄。

“是我們澄鯉的員工公寓，一個月五百，實習生還能打折扣。”安妮滑動椅子過來，手撐着頭在他桌上，“單間獨立衛浴，配備管家，需要的東西都有，畢竟我們加班沒個準點的。這裏步行過去十分鐘，很近的。”

付瓊看着那公寓的實拍展示圖，忽然一下就心動了，看起來大氣明亮又文藝，好像很适合他。他從他和隋桢租住的地方過去要一個半小時，遇上今早這種天還要更早一點……

還有就是……隋桢……

付瓊覺得自己在這個瞬間，該做一個對于自己的了斷了。

他已經在這個坑裏越陷越深了進去，但隋桢卻和他不一樣，他現在有自己的發展空間，他的前途一定非常的美好。

他和隋桢之間，畢竟隔着長長的溝壑，只會在未來越來越深。

“什麽時間截止呀？”付瓊問。

“過年前吧。”安妮說。

付瓊點點頭，道了謝。

他拿起筆開始工作，腦子裏都是這件事。

回去的路上，又恰逢是暴雨。付瓊從地鐵站出來，隋桢的電話也來了。

“你出站了嗎？”

“出了。”付瓊道，“你不會……”

“我在那邊等你。”隋桢說。

付瓊走出站，隋桢站在出站口，一臉無辜道：“忘帶傘了。”

“你啊……就不能看看天氣預報。”付瓊把傘拿出來，隋桢自然而然地接過。他撐開透明的傘，擋在他們倆的頭頂。

“我加班怎麽辦？”付瓊說。

“那就等你下班吧。”隋桢說，“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兩個人撐一把傘，總有一方會靠得更近一些。路過馬路的時候，隋桢騰出一只手，摟着他腰把他拉近了一些。

和他靠着，全是對方的氣息。

混合着雨和濕潤的泥土的氣味，付瓊覺得很熟悉，仿佛在哪裏聞見過。他微微擡頭去看他，能看見隋桢近在咫尺的下巴。

性感美好的下颚形狀。

想擁抱他，想親他……想和他在一起，不止是朋友。可是隋桢不可能屬于他，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光是因為把他掰彎這件事，而是在任何方面。

付瓊忽然想起這是什麽味道了，是他和隋桢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隋桢從陽臺闖入進來，帶着這種味道一起不由分說闖入進他的生活。

好長的一年，好長的冬天。

付瓊和他沉默地走到門口，隋桢轉身把雨傘收起甩着，轉頭看向付瓊。

可能是那一個眼神給了他莫名的勇氣，付瓊擡頭開口道：“我有話和你說。”

隋桢愣了一下，道：“你先說。”

“我……”付瓊吸了口氣，“我可能要，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