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二十一 雷雨生柔腸

殿內。

“不孝女魏懷恩,欺瞞君父,假扮太子,請父皇責罰。”

魏懷恩看也不看永和帝的臉色,直接跪伏在地。

“砰!”

玉石的筆筒摔碎在魏懷恩右邊不遠,碎片打在了她的身上,她面色不變,重複道:

“請父皇責罰。”

眼前忽然出現一雙龍靴,永和帝的疲憊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你哥哥,被你葬在哪裏?”

“行宮,後山。”

魏懷恩停頓了一下,才沒有帶上哭腔,但眼中還是積起一層水霧,要落不落。

“為什麽不告訴朕呢?”

永和帝未見責怪,倒是讓魏懷恩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看向他。

兩雙含淚的相似眼睛眼神交彙,悲傷讓魏懷恩壓抑的怨怼一下子釋放了出來。

“告訴您?告訴您就能讓哥哥回來嗎!我早就同您和哥哥說過萬事小心,可是哥哥還是中了暗算!

哥哥死了,您只有端王一個成年兒子了,難道您會為了我們立別人做太子嗎?難道您不會為了給他做面子留定遠侯一條狗命嗎?

母後去世,您叫我們兩個不要多想,可我現在長大了!我要親自給哥哥報仇!”

Advertisement

“啪!”

魏懷恩被抽倒在碎玉上,手心被割破眼看着見了血。

永和帝見狀趕緊把她扶起來,想拉過她的手看傷得多重。但魏懷恩把手收回袖子,膝行向後再次拜倒。

“請,父皇責罰!”

“你!你真要如此傷父皇的心嗎?”

永和帝已經得知了今日變故的前因後果,對魏懷恩的疏遠他無法再說出任何一句敲打的話。

“父皇何時說過要罰你?”

他好像忽然蒼老了許多,連站起來的動作都格外緩慢。

“嚴維光對懷德做的事,朕也是剛知道,他該殺。可你為什麽不信父皇會給懷德一個公道呢?”

魏懷恩伏地不起,雙手卻緊攥成拳,傷口被扯得更深,她卻完全感覺不到痛。

因為那不會比她此時的心更痛了。

“如果我沒有讓蕭齊去查呢?如果從一開始您就知道哥哥不治身亡了呢?

我沒有權力,沒有力量,哥哥被殺的真相就永遠不會被揭曉!”

永和帝久久無言,好像第一天認識這個女兒一樣凝視着她。

良久,魏懷恩聽見他的腳步走遠回到了禦案後。

“說到底,你不過是不忿自己是個公主,沒有資格和你的哥哥一樣出入朝堂。

你看不起端王,朕知道。

你的其他弟弟太小,你哥哥走了,你怕沒有依靠,朕也知道。

這兩個多月,你做得很好,甚至比你哥哥還要好,朕甚至以為,懷德從行宮回來成長了不少……”

魏懷恩擡起頭跪坐在地上,在永和帝的欲言又止的時候同他對視一眼,有些話便不必再說。

“你母後若是知道你這樣優秀,一定會欣慰的。

回宮去吧,朕不會要蕭齊的命,但是他也不能再留在玄羽司了。”

“父皇……”

魏懷恩沒想到自己的事就這樣被輕輕放下,還想再說什麽,但永和帝擦了擦眼淚,重新提起了禦筆。

“兒臣告退。”

她垂下眼簾,無聲地退了出去。

樂公公随後進來,才想叫人進來收拾地上的狼藉,就聽見永和帝開口。

“你覺得,懷恩比起懷德,做得如何?”

“回皇上,老奴哪知道這些,只是那個蕭齊,老奴聽說是嘉柔殿下一手提拔出來的。”

“既然如此,那就留他一命吧。”

樂公公觑着永和帝的神色,見他不欲再言,便對外面打了個手勢。

宮人靜悄悄地将碎片和血跡清掃幹淨,新的一模一樣的筆筒被擺上了禦案,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蕭齊,走了。”

魏懷恩臉上又腫起了一個巴掌印,蕭齊擔憂地看着她,但魏懷恩擺了擺手,往她的青鸾宮走去。

水鏡還在皇恩寺沒有回來,蕭齊看到寥落的青鸾宮,詢問魏懷恩要不要傳信給水鏡。

“不用了,今晚在這裏待一夜,明日我們就去皇恩寺。”

魏懷恩很累很累,一句話也沒有再說過。蕭齊卻格外擔心,甚至盼望她能把心中的郁氣哭出來。

她沒用晚膳,沐浴之後便躺在了床上,蕭齊知道勸不動,便獨自留在她的寝殿中為她守夜。

魏懷恩安靜得不正常。

蕭齊一直守着她,在她上床就寝後,只有去沐浴的時候才稍稍離開過她身邊。

他不知道魏懷恩在上書房中和皇帝談了怎樣的條件,更不知道自己的這條命到底是如何被魏懷恩拉回來的。

樂公公踹他的那一腳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奴才最能揣測主子的心意,他知道永和帝一定對他動過殺心。

因為作為奴才,可以做錯事,可以不聰明,卻絕對不能夠不忠誠。

在皇宮之中的所有人,都不能對皇帝不忠誠。

但是他蕭齊,只忠誠于魏懷恩。

她又救了他一命,可現在,他卻連幫她排遣痛苦都做不到。

唯一的一點能讓他稍微安慰的是,他雖然不能再去玄羽司中當差,卻能夠名正言順地長久陪在她身邊。

這樣也好,沒有了權力,他也就不會再成為誰的眼中釘肉中刺,也不會因為玄羽司中的複雜關系不知哪一天會被剝去官服關進獄中。

她說過不許他離開她身邊,那麽這是不是就說明,自己已經在她心裏有了一個堅固的位置?

胸前仿佛還能想起被她的淚水洇濕的感覺,蕭齊悄聲走到魏懷恩的床尾,隔着層層疊疊的帳幔看向床上一個小小的圓包。

他知道魏懷恩的睡相一直很好,和大多數心中沒有陰霾的人一樣,喜歡坦蕩躺平,四肢都是舒展的。

可是今天是他第一次見她睡得這樣不安穩且防備,好像在這絕對安全的宮室之中,她仍有不安。

他明白她為何會如此。

殺掉嚴維光,或者把所有牽連進太子刺殺一案中的所有人統統都殺掉,也無法抹去嚴維光那條毒蛇在魏懷恩心中刻下的血淋淋的話。

沒有什麽比愧疚和自責更能讓人永遠銘記,魏懷恩不可能将嚴維光的話抛之腦後。因為那是一條無法證實的痛苦。

魏懷德不可能活過來告訴安慰她,告訴她其實他走得一點都不痛苦,一點都沒有不甘心。

因為沒有人能在經歷息止之毒之後再從鬼門關前回來告訴世人,到底有沒有那樣一種似死非死,似生非生的感覺存在。

但越是親人,就越無法把這種奇詭的事情當成笑談一聽了之。

息止,毒的是活人死人兩顆心。

魏懷恩并沒有馬上睡着。

她只是因為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再看見自己的痛苦,才蒙住自己無聲垂淚。

和永和帝的這番談話,她已經不想再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急着複盤,急着去回憶永和帝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眼神意味着什麽。

不重要了。

她太累了。

她無法不去構想這樣的一個如果:如果她沒有想要扮成哥哥成為太子,或許哥哥就不會未曾停靈,就被匆匆埋進行宮後山。

他該對她有多失望,又有多怨恨。

甚至在她不知是夢還是幻覺的感知裏,她看見臉色蒼白,胸前插箭的哥哥,口吐黑血質問她:

“為什麽?魏懷恩,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轟隆隆!”

一聲驚雷震破夜幕,閃電将室中照得慘白。

魏懷恩從噩夢中被拉回現實,可黑暗的室內并不能夠讓她從餘悸中回神。

“蕭齊?”

她只露出臉,随便沖着一個方向喊那個唯一能讓她信任的名字。

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不可聞,好像在懼怕黑暗中的夢魇之魔,卻又不能不向他呼救:

“你在哪?”

“主子,奴才在這。”

他來了,他的聲音就在離她最近的床邊。

魏懷恩伸出一只手,在被黑暗中不知名的恐怖發現之前,靠着又一道閃電的幫助,抓住了他的指尖。

“蕭齊,我害怕,你陪我睡好不好?”

她今日的眼淚似乎要将一輩子的份量都流盡,昔日光華流轉睥睨萬物的鳳凰,在風吹雨打中頹喪得連一個電閃雷鳴的黑夜都不能一個人熬過。

蕭齊嘆了口氣,握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指尖,矮下身坐在腳踏上。

“主子做噩夢了麽?別怕,蕭齊就在這裏,哪裏都不去,主子放心睡吧。”

他想把魏懷恩的手塞回薄被,但魏懷恩卻向他的方向拱了拱,擠到床邊隔着被子貼着他的肩膀,他甚至只要一低頭,就能倚在她的身上。

“你拉着我的手好不好?”

她纖細的手指有些汗濕,執拗地插進他的指間和他十指相扣,然後拉着他的手縮回被子裏,像抱着什麽能夠讓她心安的東西一樣。

“好。”

蕭齊的左手不敢再動,便用右手把貼在她側臉的發絲撥到一邊。

他的眼睛很習慣黑暗,所以他無法拒絕魏懷恩眼中的驚慌與依戀。

“蕭齊……”

魏懷恩今夜格外脆弱,讓蕭齊心中軟成一片,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

“嗯?”

蕭齊把她遮到臉的被子拉下來,讓她呼吸通暢,也讓自己更能看清楚她。

“我以前都不怕打雷的,母後說,我是全天下最勇敢的姑娘。”

也許是白日裏的睡眠補足了她的精神,雖然心傷,卻難得讓她放下平日的戒備,和蕭齊喋喋不休起來。

“但是今天晚上我好害怕,我夢見,我夢見哥哥吐着血問我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她又哭了起來,蕭齊也顧不上什麽規矩,輕輕揉着她的發頂溫聲說:

“那是假的,太子殿下一定不會怪你,該下去贖罪的是嚴維光,主子不要自責了,好嗎?”

“不不不,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魏懷恩用力搖了搖頭。

“是我太想證明我比哥哥還要強,即使哥哥走了,我也能做得比他更好。

但是我錯了,我為什麽要和他比,我為什麽不多和他說說他喜歡看的書,他喜歡做的事。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為了做一個讓父皇和母後都驕傲的太子,才逼自己活得那麽壓抑不開心。

可是我明明知道這一切,卻還是嫌他做得不夠好。

誰都能不在乎這些,可我不能,我……我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啊!”

說到動情處,魏懷恩的聲音愈發凄厲。

“為什麽我在他活着的時候沒有好好對他?我把他當成目标,當成對手,可沒有一刻把他當成過哥哥。

蕭齊,我不能原諒自己,我永遠都不能原諒自己!”

蕭齊伸出手把她抱進懷裏,壓抑的哭聲悶在他的胸前,不用看,他也知道前襟又像下午時一樣,浸滿淚水皺巴得不成樣子。

可他還能做什麽,他看向窗外的暴雨傾盆,心中也下起了一場大雨。

“主子,蕭齊會陪着你的,不管你要做什麽,不管你是誰,蕭齊都會陪着你……”

不知道是他的擁抱還是哪句話起了作用,魏懷恩的哭聲漸漸收斂,然後躺回床裏,放松四肢不再縮成瑟瑟發抖的一團。

“你能抱着我睡嗎,蕭齊?”

她用被淚水洗過的晶亮眼眸看着他,怕被他拒絕似的,握緊了他的左手。

“我想你抱抱我,就像我母後還在的時候一樣,好不好?”

“主子,這不合适……”

蕭齊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的要求,這已經是他不能觸碰的底線。

“為什麽?為什麽不合适?”

這種事上魏懷恩格外天真,因為她的成長之中幾乎只有女官圍繞着她,她不明白水鏡會答應陪她睡,但蕭齊不行。

蕭齊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麽話。

他不知道應該怎樣說才能讓他的主子放棄這個荒唐的想法,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不合适”。

所以他把左手從魏懷恩手中抽了出來,隔着被子環住她的身體。

“奴才今晚就坐在這裏陪主子,放心睡吧,奴才不會走。”

這也算是抱着她睡,魏懷恩摸了摸他的臉,同意了這個折中的辦法。

“那,你困了的話,可以趴在床邊睡。”

“好,睡吧,主子。”

身上感受到的一條手臂的重量讓魏懷恩即使在睡夢之中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蕭齊的陪伴,後半夜她再也沒有被噩夢驚醒,而是一直安心睡到了天色大亮。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