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三十一 隔岸觀火

“那都是我用過的吃食呢,蕭齊,你居然不謝恩嗎?”

那個“恩”字被她咬得尤其重,蕭齊腦子“嗡”的一聲,顫抖的嘴唇卻吐不出一個字。

她的面容近在咫尺,只要……只要他稍稍擡頭就能吻到她的唇瓣。但是主子賜給奴才吃食是無上的榮寵,他應該按規矩磕頭謝恩。

磕頭麽?他要離開她的身前,反而要去用額頭親吻冰冷的石板地面麽?

他有些暈眩,才想起自己一直沒有呼吸。

魏懷恩的氣息和他的喘息交織在一起,他聽見自己啞着聲音說:

“奴才……謝主子恩典……”

唇瓣開開合合,已經碰觸到了魏懷恩的唇珠,她很樂意把自己當成引誘魚兒上鈎的誘餌,見他在無法壓抑的渴望和身為內侍官應該時時自持的規則相對抗。

正是這樣的蕭齊才讓她願意喜歡,宮中規矩如同烙印一樣刻在他的每一個動作之中,但是她在無數個被深宮塑造出的提線木偶之中發現了他,并且親手養出了他的欲望和靈氣。

他是她的。獨一無二,絕對忠誠。

她捂住了蕭齊的嘴唇,卻親吻了他有些潮紅的眼角。他的鳳眸眼尾斜飛,天生的勾人,她一向喜歡。

“下次不許踢石子兒,聽見了嗎?”

蕭齊點頭如搗蒜。

“也不許不和我說實話。”

蕭齊的眼珠轉了轉,又趕緊眨眨眼,忙不疊地點頭。

“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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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懷恩笑了,放開了捂在他唇上的手。

“懷恩……”

見她退開,蕭齊急得叫了她一聲,卻在她看向他的時候卡住了。

他還想親她,可又如何開口?

“還有什麽事?水鏡應該快收拾好了,我們該走了。”

魏懷恩托着他的胳膊讓他站起來,沒理會他的欲言又止,拂去肩頭的落花緩步向外走去。

蕭齊只好搓了搓自己的臉,把她手心的觸感剝離,好清醒過來不再滿腦子都是不該想的東西,然後才快走幾步跟在她身後,扶她上了馬車。

“蕭齊,不進來嗎?副司使給我做護衛,明日言官的折子可就要把我埋了。”

在他想要去牽自己的馬的時候,魏懷恩掀開車簾向他勾了勾手,眼中盡是捉弄得逞的狡黠。

“是!”

蕭齊一躍便踏上了馬車,黑色的官袍一閃就隐入了紅色車簾之中。

水鏡拉了拉瓊兒:

“和我坐後面的馬車吧,主子有蕭公公伺候就夠了。”

厲空宅邸。

“小夫人,大人派人回報說今晚不回來用膳了。”婢女在孟可舒的房門外高聲通報。

“知道了。”孟可舒推開窗戶,“那就傳膳吧。”

“是,小夫人稍待。”

孟可舒見她出了月亮門,才拎起腳邊的細鏈,從窗下的琴案前站了起來。

她把鎖鏈一圈一圈繞在手上,走到鎖鏈連接的床榻旁,用衣袖和裙擺擋住了這證明她的囚徒身份的屈辱證據。

等到不知情的婢女們按照她的吩咐把飯菜擺在餐桌上之後又退出去之後,她才像做賊一樣一步一步丈量着距離,無聲無息地放開鎖鏈在地上,走到桌旁坐下。

手上還剩許多圈細鏈,厲空是允許她走到院子裏透氣的。

但她哪裏願意被人看見自己的這副樣子。

除非必要,沒有下人能夠走進她的屋子,她只能靠這點自欺欺人來安慰自己的自尊,因為她再也承受不起別人的目光了。

叫她“小夫人”又怎麽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他的籠中鳥,又是哪門子的夫人。

眼淚不知不覺就落在了飯裏,孟可舒渾然不覺地麻木吞咽。

她不餓,卻不能随便放下筷子,因為那個人一定會過問她這一天都做了什麽,吃了多少,她不想給他任何發瘋的機會。

所以她好不容易吃完了六分飯菜,這才又撿起鎖鏈回到床邊,等婢女再次過來問過她之後,把餐桌清理幹淨。

燭火明亮,她又走到琴案前,擦拭着一塵不染的古琴。

她已經不願再彈琴,可只有這樣的行為才能讓她保持脆弱的平靜,而不會被他逼到瘋掉。

厲空下了衙之後,一如既往地拐道去坊市給孟可舒買些新奇的小玩意。

即使每次或者直接給她,或者不露聲色放在她房裏,或者讓下人送過去,都不會改變被她扔掉的事實,他還是堅持着這個習慣。

就好像是,每日都能給小月亮一次狠狠拂他的意,卻不會被他用其他方式報複回來的機會。

他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和神魂是割裂的,抛卻男寵的身份之後,孤身行走在爾虞我詐之中,竟然也能從那些想要被徹底忘卻的經歷之中找尋到一絲安定。

人真賤。

以色侍人的時候,恨沒有自由,恨喜怒不由自主,恨自己只是他人發洩的工具。如今他也是堂堂正正的玄羽司司君,卻不知道在這殘陽瑟瑟之下,該向何處憩息。

厲空很明白孟可舒如今的心境,可是他心中的愛意與占有欲太多太濃烈,以至于每每與她相對的時候,都會因為任何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失控。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也許是他在還沒有找到自我的時候,就太過急切地将孟可舒拉進了自己的樊籠之中,以至于她就像是一根插在舊我和新我之間的楔子,時刻提醒着他過去因為身份愛而不得的疼痛。

只有當離開孟可舒身邊的時候,他才能夠假裝那些冷言冷語和囚禁傷害全都不存在。

才能放任自己于鬧市中幻想着,她見了這個小攤上的漂亮泥人會不會開心,幻想着,回到那個于他而言從來都沒有歸屬感的宅邸之中,還能有小月亮在等他回家吃飯。

無人得見他心中瘋長的愛意,甚至經歷過他的瘋癫和她的怨恨之後,他的感情不僅沒有因為事與願違的失望而消散,反而愈來愈深刻,和那根楔子一起,釘進他骨血之中,難舍難分。

這份愛開始得荒唐,又要如何收場?

沒有人能給予厲空指導,他也難以将這局死棋說與任何人聽。

不,其實是有一個人的。雖然他已經是一個死人。

某一刻,他從小月亮驚慌的眼眸中看見了瘋癫的自己,那副神态如此熟悉,以至于讓他慌不擇路地從小月亮身邊逃離。

嚴維光。

沒想到有一天他,他竟然對那個人産生了憐憫。

只因為他泥足深陷,找不到一個完整的自我去面對小月亮,以至于除了把她囚禁在身邊別無他法。

那嚴維光呢?那個人是否也為囚禁在他後院的莺莺燕燕全都怨他恨他而感到孤寂?

怎麽又想起他。

厲空晃了晃腦袋,騎着馬往回家的路上拐去。即使時間不斷前進,讓他能夠心态平和地回憶往事,但還是不願意細想那個人。

還是覺得惡心。

他還是憐憫自己吧,像個在困局中撞得頭破血流的可憐蟲。

自從中秋夜游回府的時候,小月亮差點趁他不注意混進洶湧人潮,他就找了匠人打造了一條更長的鎖鏈,把她牢牢鎖在家中。

這不對,他的新我高高懸在空中,眼睜睜看着扭曲的舊我跪趴在地上,任由小月亮哭喊踢打,也無動于衷地抓着她的足踝扣上了鎖鏈。

可那新我卻無法對惶惶不可終日的舊我說一句狠話。

舊我總是會占上風:

“我是爛人!我是她永遠都不會愛上的爛人!既然如此,那就把她日日鎖在身邊,她就永遠都是我們的!你不想嗎?你不享受嗎?別攔着我!”

新我只能安靜地站在一邊,嘆息着搖頭:

“我們不能這樣對她,為什麽不試試我的辦法呢?”

在這時,他會堅定地站在舊我一邊大聲抗拒:

“不可能!她不能知道,她不能知道,她不能知道!”

楔子應該被拔去,讓血淋淋的傷口真正長好之後,再重新嵌進他的新生骨血之中。而不是攪進無法愈合的爛瘡之中,受着不知緣故的侮辱與煎熬。

可是他很怕,怕她見了他的爛瘡之後,再也不願意和他這樣的人命運糾纏,更怕她見到自己脆弱肮髒的內裏之後,毫不留情地把正在愈合的傷口再次捅個稀巴爛。

愛意就是這樣恐怖的雙刃劍,哪怕厲空在心中用最惡毒的言語詛咒自己,唾罵自己,他還是害怕孟可舒輕飄飄的一個眼神和一句話就讓他所有的演練化為烏有。

越在乎的人越能輕而易舉傷到要害。

不要再想了,厲空。到家了。

守在門口的家丁望見了他,忙不疊地跑來迎他。

厲空那些在無人處才會洩露的迷茫與自棄複又被冰雪遮蓋,因為他知道,只有冷色才能讓他這張臉無人敢冒犯。

忽然身後傳來呼喚:“司君大人,留步!”

厲空回頭一看,便認出了來人身上的端王護衛衣着。

“何事?”

“我家殿下請您今晚過府一敘。”

“知道了。”

厲空輕夾馬腹,打算回府換身常服再出門。

“大人!”

那人伸臂欲攔。

“殿下請您即刻過去,不必更衣。”

厲空抓着馬缰的手指繞了幾圈又松開,看了眼暗沉的天色,側頭和家丁吩咐道:

“告訴小夫人,今晚不必等我。”

然後也不理那王府護衛,策馬向端王府的方向而去。

進京路上。

回京的馬車難免颠簸,但一點都沒讓魏懷恩感到任何不适。

蕭齊對她的一切用度沒一處不上心,馬車裏鋪着厚厚的皮子,底下還墊着軟墊,即使她想睡覺都不會被前進的馬車打擾。

她也确實睡着了。

只不過她抱着靠枕,睡夢中一個翻身,枕在了蕭齊的大腿上。

跪坐着的蕭齊剛想靠着馬車壁松松腿,就被迫維持姿勢,生怕打擾她的清夢。

他知道她不會在這個時間睡得這樣熟的,想來準備離開皇恩寺的這幾天,她都沒有怎麽好好休息過。

蕭齊自認還是對魏懷恩多有了解的,魏懷恩行事之前必定會算計到事無遺漏,哪怕是絕無可能發生的事情,她都要耗費心血做好準備。

然後在一切按照她的計劃進行的時候,她才會徹底松懈下來,讓敵人眼見她高枕無憂又無可奈何。

蕭齊想到這裏,露出了個無奈又寵溺的微笑,伸手把她頭上的簪子抽出來,讓她的烏發散落滿膝。

魏懷恩曾說過,她喜歡先皇後宮中的那只小貍貓,可惜在先皇後薨逝之後便不知所蹤。

但蕭齊覺得此刻縮成一團睡得昏天黑地的魏懷恩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貓兒,在外機靈警覺,謀定後動,到了熟悉的地方卻慵懶地沖着他翻出了肚皮。

他想摸摸她的臉,手往她臉側伸了幾分,又停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趁她睡着的時候觸碰她,但馬車拐了個彎,魏懷恩不由自主地要往他膝下滾,這下蕭齊直接彎下腰一把把她撈進懷裏,護佑着她不被晃醒。

“唉。”

蕭齊在心裏嘆了口氣,放松身體讓她躺得舒服些。他知道就算魏懷恩躺在厚厚的皮子上也不會不舒服,可還是下意識不想讓她離開自己身邊。

他很快就又給自己找到了僭越的因由:是殿下先靠過來的。

這就是了,最忠心的仆從不該拒絕主子的任何要求,即使是在夢中。

他甚至順着這個念頭繼續妄想:主子是否在睡夢中也本能地在尋找他呢?

怎麽辦,他不想回玄羽司了。

魏懷恩睡在他的腰腹上,他半躺着,長腿一屈一伸,盡力對抗着馬車的晃動,讓她睡得香甜。

這段路卻總有盡頭,到了宮門口,水鏡在外面敲了敲車門:

“殿下,該下車了。”

車門推開,卻是蕭齊先探出了頭:

“噓。”

水鏡投來詢問的目光,卻見蕭齊小心地抱着睡熟的魏懷恩下了馬車。

天色已晚,一行人打着燈籠向青鸾宮緩步走去。

魏懷恩中途醒了過來,但還是摟緊了蕭齊的脖頸埋首在他胸前不願下來。蕭齊本來穩當的步伐頓了一頓,又悄悄勾了勾嘴角繼續前行。

水鏡目睹了這段官司,不露聲色地将燈籠向前伸了伸,剛好能夠照亮蕭齊的前路,又不會被人看見殿下的動作。

好還是不好,水鏡自覺沒有這個資格對主子的事說三道四,但她只要主子開心,便什麽都好。

今夜注定是個不安穩的夜晚。

太子一黨悄然傳遞着消息,或有人死心塌地忠貞不二,願意支持嘉柔公主維護太子的地位,或有人心神意動,将目光投向了顯然更康健且已經娶妻的端王。

就連永和帝本人,都披衣下榻,在靜谧的夜色中站立許久,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樂公公得了端王午後剛解除禁足之後就夜見官員的消息,小心地開口禀告。永和帝點點頭:

“随他吧。”

今年是永和二十年,正值盛年的皇帝好似忽然放下了權力之心,又或是真正參悟了權力的真谛,再也沒有參加朝會面見臣子的精氣神,只有寥寥幾位重臣才能受诏入宮,禀告朝事。

也是後世史書中終于出現嘉柔殿下身影的一年。

帝王的耳目由玄羽司擔任,清洗了幾家行事過火的官員之後,滿朝文武人人自危,甚至比永和帝兢兢業業上朝理事的那些年還要勤勉一些。

彈劾玄羽司的折子雪片一樣飛進大內,卻如同石沉大海不見回信。

因此沒人再敢對魏懷恩插手朝政指手畫腳,因為他們發現,魏懷恩手下的人,只要不是過分的大錯,都能在她手下得到庇佑,即使是玄羽司也不敢對嘉柔公主飛揚跋扈。

幾年之內,嘉柔公主的權柄如日中天,即使是端王也不得不避其鋒芒。

那年與于太傅的争論似乎一語成谶。她行不來君子之風,即使她占着半壁玄羽司,即使行事有陰狠毒辣之嫌,卻足夠有用,足夠讓她以女子之身立足于兖兖諸公之間。

永和二十三年,皇三子魏懷恪封榮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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