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驅趕賤婦
伯明和櫻娘、梁子一起過來時,見裏正将地上的綠翠扶起來,他還為她打抱不平,“梁子,你快過來!平時見你挺老實的,做事也有分寸,今日怎麽這麽犯渾?是你娘害了你的孩子和娘子,是你娘這個當婆婆的太刻薄。你孝順去看你娘也沒錯,但也不能孝順就連自己的娘子也不要了,你咋這麽糊塗?這年頭娶一門親容易麽?”
梁子也知道家醜不可外揚,有些事也不好跟裏正說個清楚明白,只道:“自古以來,百善孝為先,我當然得聽我娘的。”
裏正氣得直跺腳,“孝順是沒錯,但也得講理。綠翠被你家害成這樣,她都願意呆在這裏,你把她休回家去,她的後半輩子怎麽辦?”
梁子默不作聲了,綠翠的後半輩子确實不會好了,可他不能為了她,而毀了自己的後半輩子,還搭上他的全家。
裏正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猶豫了,便道:“別鬧了,日子就這麽将就過吧。”
伯明彬彬有禮地走過來,對裏正說:“裏正,村裏人都敬您處事公正,從不徇私,您今日能來為梁子處理此事,也是您的一番好意。只不過梁子他真的不想再和綠翠一起過日子了,若是強綁在一塊兒,這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好。佛說,凡事不可強求,一切自然于心,若是強施于人,必有孽禍。”
裏正被伯明這一套說辭給噎住了,忽然他覺得自己這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這種家事本就不該是他做一個裏正該管的,“既然這是你們的家事,我就不管了,你們愛咋樣就咋樣吧,後悔了可別再來找我。”
裏正愠着臉背手走了,綠翠追了上去,拉住裏正的袖子,可憐巴巴地哭道:“裏正,若是您都不肯為我做主,我就真的走途無路了。”
裏正從她手裏抽出了袖子,“我還是勸你一句吧,哪怕你留在這裏,也不招梁子待見,還不如回娘家活個自在。你大不了就是不嫁人呗,難不成沒有男人你活不下去?”
綠翠眼睜睜地瞧着裏正走了。沒有男人,她當然活不下去啊!再說了,這樣被休回娘多丢臉,怕是還要被娘家人罵,受娘家人擠兌。哪怕想勾搭哪個男人,她頂着個棄婦的名聲,怕也是不好勾搭的。
她想到這裏,又跑回院子裏,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算就賴在這裏不肯走。
薛家枝剛才一直沒說話,見裏正走了,他招呼着梁子過來,并将他拉進屋子裏,“你咋這麽傻,咱家辦了白事,至少一年不能再招女人進來。這一年都碰不着女人,你熬得住?她留在家裏還能幹活,不要白不要,你何必着急趕她走。等來年你想另娶,再趕她走也不遲的。”
梁子瞪了他爹一眼,“爹,你胡說什麽哩?一年不碰女人,我不會死!”他說着就氣哼哼地出來了,留下薛家枝在屋裏直跺腳,罵兒子腦子鈍。
梁子心裏着急要寫休書,拉着伯明出院子了。此時已到了大家睡覺的時辰,梁子怕打擾了仲平哥幾個睡覺,就來到了伯明與櫻娘的屋裏。
恰好伯明剛才記賬,已經找出了紙筆。伯明撫平草紙,研了墨,問道:“梁子,這休書該怎麽寫?我只抄過經書,可沒寫過休書啊。”
梁子犯難了,他可是個地地道道的泥腿子,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寫。他略尋思了一會兒,說:“就寫我現在見了她就厭煩,沒法和她做夫妻,她害得我娘關大牢,休她算是便宜了她,就這麽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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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太妥吧,聽上去不像是休書。”伯明舉着筆,半晌不知該怎麽下筆。
櫻娘一直在旁邊瞧着,本不想幹涉他們兄弟如何寫休書的。她見伯明躊躇,就稍微點撥一下,“休書是不是有一定的格式?或者還要把綠翠不守婦道及給婆家惹事端的事提一提,這樣才有說服力。若只是說梁子讨厭她,好像不足以立休書的。”
伯明聽得櫻娘這麽一說,心裏有點譜了,“梁子,我先寫一份,等會兒念給你聽,若仍覺不妥,我再重新寫。”
“好。”梁子坐在伯明的身邊仔細瞧着。
伯明提筆寫道:“立書人薛梁,系永鎮薛家村人,去年憑媒聘定王氏綠翠為妻。今年初将她迎娶過門,可是此婦多有過失,與婆婆不合,且不恪守婦道。因念夫妻之情,此婦敗行不忍明言,今願将她退回本宗,聽憑改嫁,毫無異言,休書為實。正德五年六月初二,手印為記。”
當伯明将這樣的休書念給梁子聽時,梁子直點頭,“就這樣,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櫻娘聽了也覺得不錯,但又憂慮道:“就怕綠翠不肯在上面摁留手印,家裏也有沒有紅印吧。”
“家裏有陳胭脂,那個臭娘們有時候還偷偷抹哩!”梁子站了起來就要出去。
“可是……綠翠根本不同意你休她,她能同意摁印?”伯明話還未說完,就見梁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莫非他要動粗用蠻力?伯明與櫻娘跟上去瞧,怕他惹出什麽事來。只見梁子先是跑回他的屋子裏拿出一盒散發着怪味的陳胭脂,來到綠翠面前。
綠翠似乎知道他要幹什麽,便把雙手往背後收着,直哭嚷道:“來人啊,梁子要強行動粗逼人畫押了,快來人啊,爹,你怎麽也不來攔着他!”
她哪裏是梁子的對手,梁子先将她胳膊一撇,再拽住她的手腕,便把她的手掌給抓過來了。伯明與櫻娘似覺此行不妥,這樣逼迫摁手印的休書還能算數麽?
他們倆準備上前攔住,可是梁子抓住了綠翠的手掌先是往胭脂上一摁,再往紙上一摁,手印就有了!
綠翠又哭又嚷,屋裏的薛家枝知道勸不住兒子,也懶得管,反正他可以在外面找女人,只要不帶回家就行。兒子自願不要女人的,他有什麽辦法。
綠翠雙手緊抓着門,怎麽都不肯松手,梁子便生拉硬拽,将她抱起來,然後放在院子外的路上。他回身将院門死死關上,綠翠在外一個勁地捶門。
梁子的弟弟老幺平時只知道瘋玩,這時見家裏亂成這樣,也懂事了些,默默地在廚房做飯,這個時辰別人家都要睡覺了,他們家卻連飯都沒吃。
伯明與櫻娘回到了自己的屋。伯明一邊脫衣一邊說:“櫻娘,你說我這樣做是不是不對?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可我卻親手為梁子寫休書。”
“你別瞎想了,梁子如此嫌棄綠翠,他們倆根本沒法過日子,強扭的瓜不甜,相信梁子做的決定是對的。咱們快睡吧,明日還得早起。”櫻娘脫了衣裳爬上床。
只是隔壁的院門外太吵鬧,他們根本沒法入睡。綠翠不停地拍門、踢門,再撞門,嘴裏也不停地罵着。折騰了許久,她也沒能将門弄開,口水也罵幹了。
最後她只好妥協了,“梁子,你休我也行,我認了,算我瞎眼嫁到你家!但我絕不可能就這麽空手回娘家,若是你不将我的嫁妝還給我,我絕不挪步!”
梁子聽了後,趕緊找出她年初的嫁妝,摟着來到大門前,将院門開了個縫,把東西全部往外扔,扔了一地。
因為有些嫁妝已經用了,梁子也為了打發她趕緊走,還掏出一串子錢往外扔,然後又砰的一聲将大門關住。
綠翠撿起了地上的錢,再摟着那些嫁妝,懷揣着那張休書,哭哭啼啼地回家去。走在路上,她實在累了,拿不動那些不值錢的嫁妝,便把其中沒用的東西給扔了,只摟着幾樣還能将就用的東西回娘家了。
直到聽不見綠翠的哭聲,伯明與櫻娘才相擁着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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