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二十八 少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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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廿五,花朝節。缛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

街上人頭攢動,為了方便,段臨一人分了一個用于聯絡的傳音石。

夏悠從未見過這樣興盛的光景。她被勾欄裏的皮影戲迷得走不動路,目不轉睛地看了一節,好不容易舍得走了,沒兩步聽到嘌唱的藝人咿咿呀呀地上臺,又連忙倒了回去。

段臨忍不住笑起來。

長清安靜地看着臺上,雖然不像夏悠那樣興致勃勃,但也說得上專注。雲洗就……仿佛只是禮節性地在臺下站一下。

段臨悄聲問雲洗:“你覺得悶嗎?”

“還行。她想看就看呗。”

這是什麽意思?段臨思考了一剎。

“你這是什麽眼神?”雲洗不豫道,“她第一次見,覺得新鮮,感興趣,想多看看,有什麽問題?我有那麽小心眼嗎?”

段臨開始檢讨自己。

雲洗又說:“昨天是誰哭着喊着說不想吵架的?”

段臨一陣臉熱:“我哪有哭着喊着?”

“哦,那就是還記得。”

“我要是不記得了,你就污蔑我啊!”

雲洗嘴角很快地勾了一下,馬上又恢複平常沒表情的樣子。他一本正經道:“不然呢,又不是我讓你忘記的。”

“我真的會信的!”

“所以就別再亂喝酒。”

“……”居然有點合理。

“開心了沒?”

“啊?”

恰逢藝伶一曲畢了,雲洗一邊跟着衆人鼓掌一邊說:“這不是節日嗎。雖然我是沒看出來開個花有什麽好慶祝的,不過好像應該開心一點。”

他的聲音差一點就被淹沒在如潮的掌聲裏。

差一點。

夏悠心滿意足地聽完曲回頭,就看見段臨和雲洗兩個人站得很近,段臨嘴角輕輕抿着,像是很高興,又為此不好意思。

夏悠:“……”

就一首歌的功夫!夏悠心說這就是業精于勤荒于嬉嗎,人類誠不我欺。

“表演好像也沒那麽好看了。”夏悠冷靜道,“我們走吧。”

此後夏悠謹記出行目的,看到新奇的就和段臨分享,再也不重蹈覆轍。不過夏悠雖然看什麽都有興趣,但都只是戀戀不舍地用眼神流連,第一個要買東西的反倒是不做聲的長清。

段臨一直分了神留意雲洗長清,長清一往外走他就注意到了。

只見長清走到一半,忽然又停住了,回過身看向雲洗。他一句話都沒說,段臨不知道雲洗是怎麽領會到的,但雲洗都不需要确認,徑直對段臨道:“錢。”

雲洗的全副家當都在段臨那裏。段臨連忙從儲物空間裏取出錢幣,遞給長清。

長清去的是一個老婦的攤位。那老婦賣的是小瓷器,手藝約莫是很不錯的,東西已經賣得七七八八,剩下零星五六個小人。但這五六個小人都有些微微變形,說不出有很大的不妥當,但就是醜,看得出是燒壞了的殘次品。做廢了,但是又不舍用掉的料,一塊擺出來,能賺一枚銅幣是一枚。

段臨問雲洗:“他為什麽……?”旁邊還有許多賣小瓷器的攤,長清不像是審美那麽別致的人啊。

雲洗回答得有點慢:“看她搓了幾次手,大概是冷,早點買完讓她收工。”

長清一過去,老婦便極為熱情地招徕。段臨看口型像是說打包便宜賣了,長清沒還價,老婦頓時眉開眼笑。

也不過是三個銅板。

花朝節,人人都精致體面。攤位一字排開,貨品琳琅滿目,做得不好的東西哪有人注目?便宜也不行。但只要有游人經過,就總想着再等等,哪怕自己也知道多半是徒勞。

段臨說長清人真好,心想或許之後可以結交一下。

雲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段臨又問:“你怎麽看出來的?”

“我長了眼睛。”雲洗停了停,又補充道,“也沒有其他人讓我分心。”

長清拿着剛買的瓷器小人回來了,一人分了一個。給段臨的還好,分給夏悠的醜中之醜,笑容幾乎有點滲人。

越往後走,段臨發現夏悠之前說的話居然不是無中生有。游人幾乎全都成雙成對,大多是青年男女。不遠處一塊大石前人頭湧湧,一對對游人在觸摸大石後消失,不時又有游人憑空出現。

段臨:“那是什麽?”

“那是洞府‘花朝十問’。據說是數百年前,靈氣充沛時一位大拿設立的,只在花朝節這一天開放。不管凡人修士都能進入,結伴的習俗就是因它而來。”夏悠說,“很多人盼了一年就盼它開放。”

洞府,也就是一方隔絕的小世界。但這個洞府名字有點奇怪。“‘十問’,問什麽?”

“我也不知道,據說每個人都不一樣。我們去試試好嗎?”

段臨也有些好奇。他征詢地望向雲洗長清,雲洗照例無所謂,長清沒意見。

夏悠喜形于色,拉着段臨快走兩步,去碰洞府的入口。

一陣白光閃過,段臨置身于一塊四野無人的芳草地,身邊人只剩下夏悠。而傳音石光芒黯淡,已經失效了。

這洞府竟是一個個獨立的部分,所謂成雙成對,根本就是僅限兩人!

段臨登時就後悔了。他答應的時候沒想到會與雲洗分離,尤其是當他想到自己和夏悠被視作一起,那雲洗和長清便是一起的,不由得更為後悔。但同意的話是他說的,沒有反悔的道理——更何況,似乎反悔也出不去。

一股清潤的靈識拂過他的識海,讓段臨了解了這個洞府的機制。

靈識說他在花朝節這天遇到了意中人,有感于機緣,是以留下這麽一個洞府,以飨後來人。這個空間可以具象化想象的內容,身處其中的人會被問十個問題,只有一方的描述具體到可以讓另一方想象出來,答案出現在這個空間,才會自動過渡到下一個問題。十個問題回答完畢,方能離開。

第一個問題是,最喜歡的花。

夏悠不假思索道:“我們島上那個!紫紫的,一年開兩次,每次結的果都很甜!”

段臨幾乎馬上就想了出來。芳草地生出了許多樹,開滿槿紫色的花。

問題閃了一下,變成了最喜歡的動物。

夏悠期待地看着段臨。

“……毛茸茸的小鳥,喙是紅色的,尾羽也是,但是肚子的羽毛雪白。”段臨想得很認真,“矮矮的,唔,很小一只,不過肚子鼓鼓的。”段臨比劃了一下大小。

夏悠從聽到第一個字就開始失去興趣,聽到這裏終于忍不住:“……你知道他不可能這麽小吧?”還沒手掌大?當是剛出生的幼崽嗎?段臨說了那麽多,夏悠聽來聽去,可能只有一個“鳥”字是符合本人的。

段臨說反正我也沒見過。

夏悠撇撇嘴,當她幻想出來的小鳥出現時,問題沒有變化。段臨端詳了一下:“他哪有這麽兇。眼睛要更黑一點,更有神,喙沒那麽長——”

夏悠絕望地看着那只鳥一點點變成一個小可愛。在又一次的修改過後,夏悠忍不住問:“你是認真的嗎?”

問題閃了一下,變化了。好,這下夏悠知道段臨真的覺得那只兇巴巴的猛禽可憐又可愛。

見過最美的晚霞、收到最驚喜的禮物、最親近的家人……

草地上漸漸多了很多東西。在淡金色的晚霞和輕紗似的雲下,鳥雀撲棱着飛到空中,翅膀後的問題進行最後一次的變化。

它只出現了一剎那。它消失的速度快得超出了他們的意料,但段臨還是看清了。

最後一個問題是,最喜歡的人。

段臨望着浮現的出口沉默。不需要想象——只能說明,問題答案已經在場了。

夏悠咬着唇,緊張到屏息,卻還是倔強地不肯說話,執意要段臨先開口。

“你還沒有見過很多人。”過了會段臨說,“我是你遇到的第一個人,才讓你覺得特別。其實我再普通不過了。就像你現在看這裏繁華,等你真正到了金陵,見到人一擲千金,又覺得這裏的夜市不值一提。”

夏悠神色微黯,但依然反駁道:“我分得清好壞。就算我以後去的地方再繁華,難道我在這裏的快樂就不作數了嗎?我是沒有見過多少人,可我也是和我的族人一起長大的,你不要覺得我不懂,你……”

夏悠停頓了一下,氣勢忽然洩了。

你就是不一樣。她說。

夏悠期待這份剖白能換來一點點動容,可是并沒有。段臨只是說,我們不可能的。

夏悠忽然意識到,段臨未必不知道她是認真的。他只是不想要這份認真。

夏悠深吸口氣,把淚花忍了下去,仿佛什麽也沒聽見:“反正問題也問完了,我們先出去,以後再說。”

段臨說:“我的答案還是一樣的。”

夏悠堅持道:“先出去。”

段臨沉默片刻,終究還是于心不忍,同意了夏悠的提議,不再多說。

從洞府裏出來,依舊是張燈結彩的長街,兩個人卻都沒有之前的心境。段臨張望了一下,四周沒有雲洗的蹤影,心想他們可能還沒有出來。他試着通過傳音石聯系,居然通了。

雲洗的聲音說:“段臨?”

段臨吃驚道:“你們出來了?你在哪裏!”

“我早就結束了。随便逛了逛,不遠,你往前走。”

段臨說你怎麽不等我啊。

“我又不知道你要多久。”

段臨一哽,很想多說兩句又沒有道理,只得問:“長清在你身邊嗎?”

“嗯,他在。你們過來吧。”

然後雲洗就切斷了通話。

從那塊大石頭往後走,一路都是賣香囊的攤鋪,千篇一律得令人奇怪。但段臨沒心思琢磨這個,他滿腦子都是一個問題:為什麽長清和雲洗可以這麽快?結束了不算,居然還是“早就”結束了。

這麽一想,平時雲洗在時長清也基本不說話……但就是很默契。

段臨忽然站住了。

我瘋了。段臨心想。

他不是雲洗,全憑心意做事,段臨懂得人情世故。別說他們久別重逢,親不親疏不疏的,就算是親如兄弟,也沒有不讓別人交朋友的道理。默不默契……不是他該管的。

……可是他真的在意。段臨忽然覺得口幹舌燥。

“段臨?”夏悠疑惑地看着他。

段臨慢了半拍才回答:“我沒事。”

夏悠又問:“我可以買個香囊嗎?”

她這一路都沒買下什麽,臨到末了,想留個紀念也正常。段臨說:“你挑吧。”

段臨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等夏悠挑香囊。店主還想向他介紹,段臨擺擺手示意不關心。他餘光瞥見兩道出類拔萃的身影,定睛一看,雲洗和長清居然也在一個香囊店前。

……這次的店主可不是什麽老婦人了。段臨看到長清拿起了兩個香囊,将銅板給了店主。

兩個。段臨心說,那銅板還是從我這裏拿的。

“我挑好了。”夏悠說。

段臨把錢付了,才發覺哪裏不對:“怎麽是兩個?”

“送你一個。”夏悠想把香囊給他。

段臨被逗笑了:“我付的錢。”

“是我挑的。”

夏悠依舊伸着手,等他接。段臨看了看圖案,不是鴛鴦什麽的,只是兩尾游魚,繡得挺可愛。

他才剛剛拒絕過夏悠,不該收的。但是……

段臨克制住自己不要回頭去看雲洗有沒有收。

一個香囊而已。他想。

他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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缛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十五夜觀燈》by盧照鄰 原詩是寫上元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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