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章四十四 愛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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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一剎仿佛凝滞,無形的重壓沉沉壓下來。宿緣鏡本就燦亮的光芒亮到極致,變得刺眼。那樣的光芒幾乎融化了周遭全部,萬事萬物都消失了,段臨只看見一片空茫的白。
被強光刺激,段臨眼角滲出淚水,他沒有閉眼,木然地等待一切翻天覆地。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下沉悶地敲在耳畔,如同倒數。
在倒數的盡頭,宿緣鏡光芒倏地黯淡,只餘輕微的嗡鳴。靈氣四溢,宣告命數已落成。
段臨不适應地閉了閉眼。他聽到雲洗說“你滿意了?”,語帶譏嘲。
段臨如遭雷殛。他下意識向雲洗方向伸手,只堪堪碰到,便被雲洗甩開。雲洗轉身時的衣袂打到段臨尚未收回的手上,段臨本能地蜷起手指,卻抓了個空。腳步聲遠去了。
段臨想扶什麽東西,抓了兩下,沒抓到。他慢慢蹲下,又扶着地,換成坐姿。
他把臉埋進膝蓋。
一切都沒變。時空沒變,他的記憶沒變。
他明明更改了傳送陣。他明明應該被傳送到其他地方。
為什麽歷史沒有被改變?
……其他地方。他當年只被傳送到雲洗所在的雪山,誤打誤撞才摔入雲洗的藏身之處。
他沒有被準确送到雲洗所在,那就是“其他地方”!雲洗所畫的傳送陣一定精确到毫厘,被他一推,才出了差錯,讓他兜兜轉轉大半天……才遇見雲洗。
他只改動了最後一筆,以至于傳送陣地點的變化有限……沒有出雪山。
命運本就是環環相扣。
雲洗匆忙畫就的傳送陣裏,暗藏了療愈的陣法。當年段臨本是半死不活,被這陣一傳,才得以掙紮求生。這世上只有一人會對他如此好。
段臨覺得自己是想笑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只有淚水。
宿緣鏡……補齊因果。
像一個笑話。他的負隅頑抗不過是命數上既定的一環,歇斯底裏又盡忠職守地推動命運的齒輪,分毫不差。
他原本擁有全天下獨一無二的認可。他當着雲洗的面把這認可撕碎,把碎片變成捅向雲洗的刀。而這居然全是徒勞。
他這一輩子,想要追求什麽、保護什麽,是不是都是一個笑話。
芥子裏無日月,段臨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等到淚水全幹了,他才施了個法術清理自己,憑着記憶往階梯走去。
段臨走到階前,扔了枚銅錢下去,聽了聽銅錢滾動的聲音,才往下走。
“他的命數,”段臨對虛空說,“無可挽回了,對嗎。”
關山過了許久才道:“孽緣。”
此後再無聲了。
雲洗離開了芥子,變回真身,栖在朱雀谷的一角,蜷縮成一團。他暴怒下甩下段臨離開,段臨沒有追上來,他也不想管。
他一度以為,他再也不會這樣傷心。
雲洗幾乎是怨恨地想,為什麽要讓我遇到你。
可雲洗也知道,再來一百萬次,他也還是會放那個傳送陣。
他錯就錯在……相信段臨有真心。都是咎由自取。
雲洗蜷得更緊。他想就這樣消失,沉睡到天荒地老,此後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都與他無關。他不需要再去相信,也就不會被辜負。
和風輕柔地拂過他的羽翼,有什麽東西落到他羽毛之間,又飄到地上。
是一朵尚未盛開的花蕾。像是已經化身草木的魂靈……在哄他開心。
他在那刻感到了無以複加的孤獨。
雲洗一動不動地蜷着,想忘記一切封閉感知,偏偏清醒得痛苦。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朵花蕾,努力讓自己什麽都不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輕微響動,段臨也從芥子出來了。
段臨問:“雲洗,你還在嗎。”
雲洗不動,不出聲。
段臨得不到回應,側耳傾聽片刻,試探地往一個方向走了兩步,又站定了。
“雲洗。”段臨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小心地說,“可以回應我一下嗎。”
段臨說,我看不見了。
雲洗的心忽的一沉。他恨到這時他還會為段臨的事牽腸挂肚。
雲洗變作人形,卻還是不語。
段臨等了等,又說:“我不知道你還在不在谷裏。如果你還在的話,不應我沒關系,但是等下我去找你,走到你身邊,你不要躲我好不好?你躲我的話,我可能就真的……真的沒辦法找到你了。”
段臨說完,慢慢摸到山壁,沿着山壁向前走。朱雀谷谷內地勢平坦并無障礙,段臨雖然慢,倒沒有踉跄。雲洗不在那個方向,但沒有提醒段臨。
日色西沉時,段臨摸到了山谷的盡頭。段臨走了多久,雲洗就看了多久。
段臨摸到盡頭,只停了停,确認是真的盡頭而不是障礙,就往左移了一個身位,往回走。沒東西扶,段臨走得更慢了些,但盡力保持了直線。
雲洗意識到,段臨真的要用這樣笨的方法,去“找”他。如果他不在谷內呢?如果他就是躲開了呢?
段臨還要想出多少笨方法。
雲洗的憤懑并沒有減輕,但更深層的悲傷漫上來,扼住他咽喉。
雲洗終于說:“我在這。”
兩日後。
段臨被雲洗帶離朱雀谷,就近找了間客棧落腳。他失明之後諸事不便,雲洗只能在一邊看着他。
雲洗雖然和段臨共處一室,但不出聲。段臨起過幾次話頭,沒人理,他就讷讷住嘴。
只是段臨有時候會問:“你還在嗎?”
雲洗一開始會輕微地發出一些響動示意,但如是幾次他覺得段臨在明知故問:“我還能去哪?你看不見,不是還能聽嗎?”
雲洗不想說那麽多,但尖銳的話語搶着從他口中冒出:“就算我走了又怎樣,對你有差別嗎?你寧願不遇見我。”
段臨臉色白了白,只說:“對不起。”
雲洗更加煩躁。他站起來,想出門透透氣。
段臨在他身後又說了一遍“對不起”,雲洗正要讓他閉嘴,就聽到段臨說:“我上一次失明……是在蓬萊。所以我有點過度恐慌,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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