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蘿蘿?蘿蘿?蘿蘿怎麽了?……”
聽筒裏, 江熾感覺到了不對勁,聲音驟然從不緊不慢變得焦急。
一連問了好多聲。
始終沒人應答。
初蘿急着去救人,手機已經被她随手丢到了地上。
陽光下, 她心無雜念,直愣愣地撲向風。
也撲向那個即将躍下的同學。
“铛!”
千鈞一發之際,初蘿一直手拽住了那個女生的手腕, 自己整個人則是被一股大力拉扯着、砸到了欄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嘶——”
好痛!
肩膀要脫臼了!
初蘿另一只手趕緊也上去幫忙, 死拽住對方不放手。
短短幾秒, 臉頰已經漲得通紅, 脖子青筋畢露, 要很勉強才能發出聲音, “……你快抓住我。”
女生已經吓蒙了, 整個人懸在半空, 哆哆嗦嗦的,壓根不敢往樓下看。
北岱一中教學樓沒有裝電梯, 所以修得不算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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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算這樣,這個視角下,還是能害怕到無法自已。
書上說,跳樓自殺的人,在跳下去那一瞬間就會後悔。在墜地前這短短十幾秒內,人會被恐懼淹沒, 進而産生怨氣,死後會變成惡鬼。
初蘿覺得, 這個女生應該已經開始後悔了。
因為, 她正在痛哭流涕,“你別管我了, 松手吧……”
“……”
初蘿剛跑完八百米,本來就沒什麽力氣。
被她這麽一喊,甚至開始頭暈目眩起來。
她不敢暈,憋着最後一口氣,開始大聲呼救:“救命!!”
“救命啊——”
“有人跳樓啦!有沒有老師能聽到!救命!——”
話音甫一落下。剎那間,一道身影從她身後沖出來,卷攜起陣陣氣流。
徹底脫力前,初蘿餘光裏出現了江熾的臉。
“……”
她心髒驟停。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們不是剛剛還在打電話嗎?
難道,江熾其實早就回了學校,并且一直跟着她,打電話也只是為了逗她……這世界上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
江熾離得很近,就距離初蘿半臂遠。
但一句話都沒說,直直地探出身去,長手一勾,精準抓住了吊在半空那個女生的衣領。
“那只手給我!快點!”江熾開口。
在半空吊了這麽會兒,女生倒是生出滿腔求生意志。聽到江熾說話,另一只手立馬攀了一下牆沿,借力舉起。
江熾牢牢拉住了她那只手。
頓了頓,他繼續指揮:“蘿蘿,我數123,再一起發力往上拖,知道嗎?”
初蘿臉已經憋得很紅,但是并沒有放棄。
聞言,用力點頭,“我努力。”
“1——”
“2——”
“3!”
江熾到底力氣大,有了他加入,似乎也不是什麽不可行的事情了。
兩人分別拽着那女生的兩只手,一左一右,一起用力,将女生拖起來大約30厘米高。
雖然30厘米說起來不多,但在半空中,已經是普通人體力的極限。
而且,這樣一段,剛好讓那個女生能夠到堪堪天臺的邊沿。
她自己曲起腿,顫顫巍巍地踩住了凸出來的外牆邊。
剛好,天臺門外也沖進來了許多人。
大概是初蘿剛剛的那幾聲呼救,成功引起了教學樓辦公室裏老師的注意。
所有人盡數撲到圍欄邊,七手八腳地把那個女生拽進了圍欄裏。
……
110和120齊齊到場。
女生很快被送去醫院。
短短十幾分鐘,像做夢一樣。
初蘿只覺得驚魂未定,腿軟得支撐不住,整個人癱在天臺上,失去知覺,一動都動不了。
周圍亂成一團。
沒人注意到她這邊。
太累了。
她阖上眼睛,心髒還在“砰砰砰”作響,還未平靜下來,似乎誓要從胸腔裏蹦出來才能罷休。
“蘿蘿?”
熟悉的聲音再次在上方響起。
初蘿慢慢地、如同電影慢鏡頭似的,緩緩睜開眼。
江熾正彎着腰,低頭看她。眉頭輕輕擰起來,似乎是在觀察她的情況。
等到她睜開眼睛,表情才恢複到往日那般淡定溫和。
從初蘿這個角度自下而上地看過去,陽光披在他身上,像是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柔軟光芒,五官棱角分明,顯得比平常角度更加精致清隽,連細密的睫毛似乎也被染成了淺金色,襯得瞳孔熠熠生輝。
而且,此刻,裏面只映了一個人的影子。是自己。
真好看啊。
江熾。
初蘿覺得,這多半是吊橋效應在作祟。
雖然她并不是唯一走在橋上的人,卻也被這晃晃悠悠的陽光迷亂了心智。
“蘿蘿?”
見她遲遲沒有反應,江熾又喊了她一聲。
初蘿總算回過神來,假裝若無其事地應答:“啊。”
江熾:“手臂疼嗎?”
“……”
他這麽一問,好像把初蘿全身四肢百骸的神經全部都排回原位,重新運轉起來。
陡然之間,她感覺手臂傳來一陣劇痛。
痛得她幾乎要忍不住大喊起來。
江熾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立刻将她上半身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下,“這只手臂應該是脫臼了。走,去醫院看看有沒有骨折。”
“……”
十分鐘內,兩人順利坐上警車,前往醫院。
初蘿是第一發現人,本來就要接受詢問,剛好,趁着在警車上,年輕警察就先問了幾句。
只不過,她壓根不知道那個女生是誰,完全一問三不知。
“我剛剛跑完運動會800米的預選賽,接了個電話,就想上樓找個沒監控的地方打電話,然後就看到她了。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翻出去了。因為她穿着校服嘛,我第一反應就是想去拉她呀,也沒多想。”
回憶起剛剛那段經歷,她仍舊心有餘悸,“警察叔叔,那個女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她為什麽要跳樓啊?”
年輕警察敷衍了一番,說還在調查雲雲。
頓了頓,又接着問:“你接到的是誰的電話呢?”
“……”
初蘿抿了抿唇,指了下坐在自己旁邊的江熾。
自然,江熾也被追問了幾句。
初蘿身上還是疼,好像除了手臂,還有其他地方擦傷,可能是在欄杆上蹭出來的傷口,或者是因為緊急情況下用力過猛、産生肌肉勞損之類。
她輕輕“嘶”了一聲,但很快把尾音咽回去,強忍着不适,安安靜靜地聽江熾回答。
警察:“……所以說,你中午就已經回學校了,但是一直在老師辦公室裏填表。看到初蘿同學在操場上跑完八百米,才打電話給她的?”
江熾:“嗯。”
警察:“你看着她上天臺的嗎?那你看到試圖跳樓的女生了嗎?”
江熾沉吟數秒,搖頭,“沒有,我是在樓梯那裏等初蘿上樓。看她接着電話一直往上走,就跟上去了,距離落後了她大概一層。”
“這樣啊。”
“對。”
事實上,江熾話向來不是很多,但也不是高冷,就是介于疏離和溫柔之間,掌握着恰到好處的尺度。
不過,那都是對外人。
顯然,初蘿算得上“自己人”。
江熾确認那個年輕警察暫時沒有什麽要繼續問的,便扭過頭,看向了初蘿。
“還疼嗎?”
他低聲問。
警車空間不算大,他的聲音回蕩在密閉空間裏,有種戛玉敲冰的清澈質感。
初蘿抿了抿唇,“還好。”
江熾知道她在硬撐,沒有點破她。
倏地,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
初蘿愣愣地看着他的掌心。
江熾的左手手掌心,生命線、愛情線、事業線,三條線清晰綿長,走勢幹淨分明,當中幾乎沒有任何分叉。大抵是手相大師都找不到诟病之處的掌紋。
這會兒,在那幾條掌紋之上,躺着一只糖,黑紅色的包裝,十分眼熟。
還是一個黑糖話梅。
江熾笑了笑,哄孩子似地說:“吃個糖。”
初蘿接過了那只糖,拆開包裝,放進嘴裏。
年輕警察在後視鏡觑了觑兩人,又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你們倆個同學是什麽關系啊?”
“……”
初蘿說:“青梅竹馬。我們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北岱一中學生跳樓事件,在北岱市引起了轟動。
說是轟動,也顯得不夠準确,畢竟這是個小城市,什麽雞毛蒜皮的事兒都能成為“轟動”。準确描述,應該說是成為了一段時間內的談資。
雖然不是什麽獵奇殺人案,但家家戶戶都有孩子,對學校總是過分關注,更遑論一中這種名校。
女生是這屆高三,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面臨高考。
她決心要考出北岱,要出省念書,但因為兩次模拟考都發揮不理想,很難達到理想學校的分數線,心理壓力過大,突然産生了厭世情緒,才做出了這種舉動。
一時之間,學生心理問題被提上議題,似乎迫在眉睫地需要解決。
而背景板裏的初蘿和江熾,也不算太好。
江熾難得的休息,幾乎泡湯。
初蘿則是兩只手齊齊拉傷,肌肉挫裂,被診斷需要至少一個月才能痊愈。
當時,初柘聽到這件事,吓了一跳,放下工作就匆匆忙忙趕到醫院。
“蘿蘿怎麽樣了?怎麽回事啊!”
四月底的天氣,他出現時,卻是滿頭大汗。
剛好,江熾也在旁邊。
見初蘿還在上藥,便給初柘簡單解釋了幾句。
初柘并沒有完全放下心來,匆匆忙忙,又去找了醫生談話。
藥膏冰冰涼涼的,觸到皮膚,初蘿龇牙咧嘴地哆嗦了一下。
餘光發現江熾已經坐了回來,坐回她面前。
氣氛沉默而膠着。
初蘿頓了頓,朝着江熾道謝,“阿熾,謝謝你。”
江熾:“謝什麽?”
初蘿:“就……謝謝你給我爸解釋,要是我自己說的話,他肯定又要訓我了。”
當然,還謝謝他那麽及時出現,像劈開烏雲的一道光。
要是那個女生在她面前掉下去,可能會她成為一輩子的陰影。
……像羅挽青那樣的事,對一個剛剛17歲的女孩子來說,很難承受第二次。
但是,這話有點矯情,初蘿沒好意思說出口。
江熾能聽懂。
她确信。
話音落下,江熾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雙桃花眼還是迷人,但卻難得顯得嚴肅。
他連名帶姓地喊她:“初蘿。”
初蘿愣了一下。
“……啊。”
江熾:“見義勇為的前提是,能确保自己絕對的安全。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你用自己來冒險,更不值得你放棄生命。……不是說今天,是說你以後遇到的,每一件事。知道嗎?”
他眼睛裏的悲傷快要溢出來。
初蘿只覺得周身空氣開始降溫,呆呆地與他對視,一下子忘了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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