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吃完熱騰騰的麻辣燙, 江熾起身,在初蘿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背上雪板。

“蘿蘿,我先走了。”

江熾輕輕拍了拍她腦袋。

初蘿頭發細軟, 發質也好,宛如綢緞擦過指尖。

從青蔥般的修長手指間滑落,偏偏又依依不舍地勾纏不休。

“……”

事實上, 初蘿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叫嚣着, 不想讓江熾走。

當然, 只能在心裏想想。

選拔賽是事關江熾前途的最重要事情, 如果通過, 說不定, 北岱一中就要再出個冬奧獎牌選手了。他們約定好的, 他會給她拿回很多很多獎牌, 然後分她一半,彌補她無法繼續滑冰的缺憾。

她只是有點害怕, 也有點寂寞,不自覺想和江熾多呆一會兒。

但因為上回的前車之鑒,出于安全性考慮,這次,徐醫生沒有允許初蘿直接出院,讓她再留幾天, 觀察觀察情況。

因而,她也沒法去機場送江熾。

思及此, 初蘿頹喪地嘆了口氣, 小聲說:“好啦,拜拜。……阿熾, 要加油啊。”

“會的。”

江熾在她手裏放了一顆黑糖話梅,安撫似的笑了笑,這才轉身離開。

修長清瘦背影悄然消失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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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明滅間,這個畫面,就如同青春電影的某個場景,一幀一幀,帶着索然與注定的意味。仿佛無論誰來阻止,都對一切未知的發生束手無策。

初蘿坐在病床上,支着下巴,有些怔愣。

不知道為什麽,心跳驀地沉重了一些。

……

不多時,徐醫生重新走進來。

“蘿蘿?蘿蘿?發什麽呆呢?”

他伸手,在初蘿眼前晃了晃,試圖喚醒她離家出走的注意力。

初蘿眨眨眼,回過神來,頗有些不好意思,讷讷,“……徐醫生。”

徐醫生笑眯眯地看着她,“怎麽了,舍不得江熾啊?”

“……”

“你們倆小朋友,關系是真好。一起長大的就是不一樣。”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徐醫生就是初蘿的主治醫生。

自然,他也很早就認識江熾了。

初蘿:“對呀對呀,那徐醫生,我能不能去機場送一下江熾啊?現在打車還追得上。”

聞言,徐醫生二話沒說,劈頭蓋臉就是拒絕,“想都別想!這回你要是又一個人暈倒在外面,我可不管你了!”

“……那好吧。算啦。”

初蘿只能歇了心思,氣鼓鼓地躺下,別過頭不說話了。

徐醫生無可奈何,按鈴讓護士進來給她做了個全面檢查。

等全部弄完,才低聲安撫道:“蘿蘿乖,再睡一會兒,明天起來看看情況。觀察幾天,要是沒什麽問題的話,就又能出院了。”

“哦。好。”

等徐醫生離開,初蘿又去衛生間簡單洗漱了一下,才阖上眼。

她睡了那麽久,才清醒沒幾個小時,本來應該是毫無睡意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機能下降,只閉眼沒幾分鐘,再次陷入睡眠。

這次,初蘿睡得一點都不安穩。

她似乎沒有在做什麽夢,只是單純地沒法睡熟。半夢半醒裏,各種不好的預感一個接一個,接踵而至,砸向心底深處。

自始至終,初蘿一直在無意識地翻來覆去,身體微微顫抖。

像是靈魂都在悲鳴。

……

深夜,初蘿在一片黑暗中睜開眼。

胸口拼命起伏,呼吸急促。

她用力做了幾個深呼吸,壓抑着失控的心跳頻率,伸出手,想去床邊櫃上摸手機看一下時間,但摸了個空。

咦?

睡覺前明明是把手機放在那裏的啊。

奇怪。

初蘿有點不解,幹脆爬起來,打開病房頂燈。

手機确實沒在那裏。

哪裏都沒在。

她在病床附近找了一圈,又去沙發附近轉了轉,找來找去,依舊沒找到。

此刻,房間裏靜悄悄的,寂靜得一點聲響都沒有。無端生出些許詭異與荒誕氣氛,像是身處另一個世界之中。唯有窗外微涼月光,和影影綽綽的雲杉樹,始終一如過往。

不知不覺中,初蘿再次心跳加速。

她沒有猶豫太久,赤着腳,踩過柔軟地毯,快步跑出病房。

走廊也鋪了地毯。

這裏是徐醫生的醫院,和普通醫院不太一樣,哪裏都不會慘白冰冷,始終秉持着“病患至上”的原則,弄得暖融融的,務必保證柔軟又舒适。

初蘿熟門熟路地跑出去,找到了值班護士臺。

護士臺只有一名護士值班,正盯着屏幕,表情嚴肅。

餘光瞥見初蘿,連忙叫住她,“蘿蘿?這麽晚了,你怎麽跑出來了?有什麽事嗎?”

“姐姐,是你啊。”

這護士初蘿之前也是見過面的,只是不太熟悉,叫不上名字。

她在對方面前站定,低聲開口:“我手機不見了,能不能借你的手機打個電話,我想給自己打個電話,找找看在哪裏。”

雖然她的來電提示只有震動,沒有鈴聲,但在這麽安靜的地方,照理來說,一點點微弱動靜都會很明顯。

總比自己這樣無頭蒼蠅似的亂找好。

護士姐姐沒有懷疑,爽快答應:“行呀,你拿去用吧。”

初蘿低聲道謝,接過對方的手機。

只不過,剛解開屏幕,動作便陡然定格在原地。

“咚。”

手機從少女手中滑落,掉到地毯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護士姐姐擡起頭,剛好對上了初蘿怔忪的神色。

她吓了一跳,連忙問:“蘿蘿?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初蘿沒說話,還是僵立在原地。

片刻,眼圈慢慢地紅了,嘴唇微微翕動,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就往電梯方向跑去。

“蘿蘿!等一下!你要去哪裏!”

護士姐姐在後面高聲呼喚,驚擾了這個寂靜的夜。

但繞出護士臺時,初蘿早已經沖進了電梯。

電梯門在數米遠外緩緩合上,再也阻擋不及。

她不得已,只能按響了警報鈴,又通知了樓下保安亭,讓保安趕緊在門口攔住初蘿。

徐醫生被叫醒,匆匆趕到。

聽護士說完,他蹙起眉,低聲問道:“……你讓她看你的手機了?”

護士不明所以地點頭,“她說她找不到自己的手機了,想借我的打電話用一下。但還沒打呢,人就突然跑了。”

說着,随手解開鎖屏,瞟了一眼。

晚上只有一個值班護士在,她一直忙着登記和寫交接日報,很長一段時間沒顧得上看手機,屏幕上積攢了不少未讀信息。

除了私人消息和廣告外,還有新聞頭條彈窗之類。

此刻,狀态欄拉下來,第一條就是北岱速報。

——【今日傍晚,北岱市青年滑雪運動員江熾發生重大車禍,為救路中間10歲男孩被卡車撞飛,生命垂危,目前正在北岱中心醫院緊急搶救中!……】

徐醫生長長地嘆了口氣,穿上白大褂,低聲說:“初蘿的手機是我拿走的。”

“啊……”

“聯系過保安室了嗎?好,你再給她家長打電話通知一下。我下樓去看看。”

……

對于北岱這種雪鄉而言,“夜涼如水”已經不足以形容冬夜。

準确來說,是“夜涼如冰”。

初蘿沒有穿鞋,赤腳踩在冰冷地面上,整個人瞬間凍得失去知覺。

但她絲毫沒有産生退縮之意,徑直穿過燈火通明的門廳,風一樣沖了出去,飛快将保安“喂喂喂”的阻攔聲抛到身後,跑到馬路上。

室外,地面結了薄薄一層冰。

寒風陣陣,好似馬上就要下雪。

夜太深,路上車輛極少。

初蘿順着路邊一邊向前奔跑、一邊頻頻回頭看,試圖等到一輛空車經過。

她走得急,沒有拿外套,只穿了一身單薄的病號服,還是私立醫院特供版,柔軟又單薄。為了穿着舒适,也為了方便做檢查,幾乎沒有禦寒能力。

夜風吹動時,衣擺獵獵飛舞,像是将要載着主人迎風而去。

要是能飛就好了。

要是能飛,她就能立刻飛去江熾身邊,就能立刻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怎麽會生命垂危呢?

明明幾個小時前,他還笑着在陪自己吃麻辣燙啊,還在溫柔地喊她蘿蘿啊。

是不是看錯了名字?

北岱叫“江熾”的滑雪運動員,會不會還有別人?

還是說,自己現在還沒有醒過來,依舊是在噩夢中呢?

……

初蘿眼眶發燙,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幸好,終于有空車經過。

她摸了摸口袋,從病號服裏摸出一張100現金,立馬跳上車,哽咽着說道:“師傅,去中心醫院。麻、麻煩快一點……”

出租車飛馳而去。

後排,少女眼淚潸然,抽抽噎噎,難以自抑。

北岱漫長的冬日,像是難以結束的噩夢,年複一年,周而複始,烙印在骨骼之中。

直到此刻,初蘿不得不将過去數年的所有自我催眠、盡數推翻重來。

她讨厭江熾。

讨厭江熾的優秀,也讨厭他的閃耀,讨厭他性格那麽好、那麽多人喜歡他。

在他面前,自己那麽渺小、那麽可憐、那麽孤單,總是無理取鬧。

沒有人愛她。

沒有人在意她。

她讨厭江熾因為可憐她,才對她好。

直到此刻,直到快要失去他的時刻,初蘿終于敢承認,從小到大,她最喜歡江熾了。

她最好的朋友。

她的太陽。

“……阿熾,別離開我。”

喃喃低語聲,飄散在12月的空氣裏。沒有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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