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如果不是佘離說, 林靜還真認不出來, 眼前這棟搖搖欲墜的老房子,就是傳說中的白虎角。

房子是一層平房,在林靜看來, 就是最早的混凝土結構, 老式推開的格子窗, 門上還是一根鐵栓, 上邊挂着個生鏽的大鎖頭。

不過鎖頭已經打開了。

這是個兇案現場。林靜心念一動, 攔住了要走動的楚明淵, 将法醫用的一次性鞋套和手套。

進了房子,裏頭是個前後隔開的布局,看得出來也是個店鋪, 前半部分是店鋪主體, 後半部分是倉庫和洗手間等場合。店鋪裏亂七八糟地放着許多桌椅,大多都壞得不成樣子了。地上的灰塵裏混着白色的粉末,林靜用手撚了撚。

“應該是粉筆。”楚明淵開口。“當時用粉筆将散落殘肢的形狀畫了出來。”

是粉筆,地上還有擦拭的痕跡。不是被人用清潔工具擦拭的,應該是……

林靜比了一下痕跡,說:“佘離沒有騙我們,這地方經常有人打架。原來畫的粉筆, 都是被撞倒的人劃過才被擦掉的。”

楚明淵點頭。

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年,現場非常淩亂,在玄學局解除對現場的封鎖之後,又有不少妖怪又借助這個鬥毆私仇專用地, 進行打架鬥毆。現場一片狼藉,灰塵遍布就不說了,還有新舊各種打架的痕跡,原有的物證也全都被毀得差不多了。

換做別人,一定會這麽問。這樣的現場,能找到什麽?就算能找到血跡,怎麽排除是兇案留下的,還是後期妖怪來打架留下的?

但是,楚明淵心裏對林靜充滿了莫名的信任。

別人做不到的事,她一定能做到,因為她從來不是一般人,她是這個都市修仙世界裏,最厲害的玄學法醫!

“除了殘肢,現場還有什麽發現?”林靜在屋子漫無目的地逛着,問:“有血跡嗎?”

“有。”楚明淵回答,“現場到處都是魯米諾反應。不僅有血跡,甚至每個受害人都能完整地拼起來,從裏到外。”

從裏到外?也就是說,三年前妖怪分屍案的受害者,是沒有二度被搬運的,而是在現場就被殺了分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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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聽起來,真像是準備交易的時候被發現,然後撕票了。”林靜喃喃地分析着,“下手這麽狠,現場這麽慘烈,一定是為了争取時間,毀屍滅跡。那麽,兇手在動手之前,一定會将其他人送走。”

其他人?楚明淵明白了:“買家。”

既然對方通知了佘離來白虎角,準備跟佘離做生意,白虎角這個房子就一定是存着“貨物”的。現場殘肢如此之多,不可能只有一個妖怪被當成貨物,“貨物”多,那麽買家就會更多。佘離在妖族裏的地位并不高,他很可能是最後一個買家,賣家是準備被其他人挑完了,再把剩下的給他。

只是忽然接到了玄學局要來的消息,所以不得不将“貨物”全都毀了。但是在毀了之前,一定有別的賣家在。

兇手在殘殺受害妖怪的時候會留下痕跡嗎?讓其他賣家離開時,會留下什麽?

如果涉及器官買賣,一定是有病人的,病人也能想走就走嗎?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

林靜一寸寸地摸索着,終于在一個角落發現了東西。

“楚明淵,你來看。”

楚明淵走過去,只見地上倒了三四張椅子,林靜将它們一一扶起來,然後取出鑷子,小心地将地上的一塊東西夾了起來。

占滿灰塵的東西,上邊還有蜘蛛和焦黑的痕跡。楚明淵看了一會兒才辨認出來:“布料?”

“嗯。”林靜借着光打量着,“準确地說,是手帕,用的布料很高級,我猜,應該不是人族的,根據材質就能确定丢失者的範圍。等等,上邊還有……”

楚明淵也看到了:“血跡!”

布料已經很髒了,而且有灼燒過的痕跡,在布料的一角,有暗紅色的血跡。顯然,丢失者不知道用這手帕擦拭血跡的時候,卻忽然要離開這裏。丢失者不想留下痕跡,所以想把證據毀滅,但是丢失者來不及檢查證據是否完全毀滅,就離開了。

時間很緊,丢失者不想被人知道身份。

可惜,有血跡,有手帕的材質,她一定能查得出來!

林靜自信地笑了,将手帕收進證物袋,轉身就走:“抓緊時間,馬上回局裏,我今晚就把鑒定做出來!”

如果在從前,在渺無頭緒的時候忽然發現可以獲得證據的機會,楚明淵一定會激動得徹夜奮戰,甚至拉着整個特別行動隊趕工。拿到了證據,他也不會在意證據鏈是不是充分,先把人帶回來再說。

只要嚴格地、有技巧地審問,什麽樣的口供拿不到?

可是現在,楚明淵忽然冷靜了很多。

最直接的原因,是擔心催進度把林靜給累壞,深層次的原因,是擔心欲速則不達,将好不容易建立的妖族DNA技術給毀了。

以後他辦的每一個案子,都要證據确鑿、證據鏈清晰,流程合理合法合規。否則,他就是親手将自己夢寐以求的理想目标給毀了。

也是将她對他的信任、信心,她的理想毀掉。

楚明淵開着車,暗自下決心。等林靜去法醫部做檢驗,他就留在辦公室裏,将前後兩期分屍案的卷宗又過了一遍。他猜林靜又是通宵做檢測,所以特意給這個特別行動隊放了假,自己也在督察辦公室的休息室裏睡了一晚。

果然,第二天一早,楚明淵才買了早餐回來,就看到林靜拿着報告出現在特別行動隊的門口了。

“鑒定結果出來了。”林靜說,“叫人開會,這案子沒完。”

她的聲音明顯虛弱了很多,楚明淵幾乎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将她橫抱起來,送去沙發上坐。但是手一擡,楚明淵就想到了自己現在的身份,他動作一變,趕緊将甜牛奶塞在她手裏。

“去會議室等着,先吃點東西。”

林靜點點頭,一邊喝着暖呼呼的甜牛奶,一邊往旁邊的小會議室去。剛把一盒牛奶喝完,特別行動隊的人就都到了。

林靜将牛奶盒往垃圾桶裏一丢,就恢複了平時的精英女法醫模式,将投影儀打開說:“昨天我和楚督察去了趟燈籠街,在三年前的舊現場裏發現了些有趣的東西。”

她很清楚,沒憑沒據的,不能說肉聯廠的分屍案也和妖族器官買賣有關。當然也不需要解釋她為什麽要和楚明淵去舊案現場,只是将證據展示出來。

“在燈籠街分屍案現場,我們發現了一塊手帕,經過檢驗,這塊手帕的材質蠶絲、冰蠶絲、黃樗葉脈的比例是5:4:1。”

作為玄學局的移動百科全書,陶磊最先反應過來:“蠶絲是普通的物品,但是冰蠶絲和黃樗葉脈是妖界封閉空間裏才有的東西。這塊手帕的擁有者是十年前,從妖界過來的妖怪!”

說完他才想到,既然是燈籠街的東西,那裏有妖怪留下的東西,是很尋常的事。

“就算是妖族,黃樗葉脈和冰蠶絲也不是一般的妖族能用的材料,這塊手帕用料非常貴重。”林靜暗示完畢,又接着說,“手帕上有焚燒的痕跡,推測焚燒的是法術,但是隔太久了,無法鑒別出。但是這手帕上面有血跡,經過DNA鑒定,是屬于九尾狐族的。”

在場的人聽到“九尾狐族”四個字,全都坐直了,面面相觑着。

就是說……跟青丘集團有關?那不是蘇家的人?

林靜嘴角含笑,确認了他們的想法:“數據庫裏九尾狐族的數據不多,只有一個,還是青丘超市的高級領導。這個數據源雖然姓蘇,和蘇遠夢的親屬關系還有點遠,和手帕上的血跡DNA親緣關系也在四代之外。”

“範圍乍一看是有點大,不過,有限定條件。”

“這塊手帕是女性擁有,分析DNA數據的時候,我也分析了這個血液。擁有者是個肺病患者,和我一附院的病人洛詠非常相似。混有人族血統,但是非常稀少,可能自身都不知道。肺部出了問題,三年前就出現咳血,現在的情況就會更嚴重,咳血非常頻繁。”

林靜說着,給一串話做了個總結:“總之,這塊手帕一定是位病弱的九尾狐族千金,蘇小姐丢的。”

所以,案子追查起來,是要跟請求青丘集團正面杠上了?

丁冬挑眉:“哦豁。”

不僅是她,整個特別行動隊都摩拳擦掌地興奮起來。

他們一直以來等待的,就是這天!

“林醫生,鑒定報告給我,我來帶隊。”丁冬主動請纓,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樣子。“我這就讓他們看看,咱們衙內隊得厲害!”

林靜一聽“衙內隊”三個字,不由得笑了。

對了,她差點忘了這個設定裏了。

原著裏,A市玄學局的特別行動隊,又被稱為衙內隊。因為特別行動隊的隊員們,個個來頭不小。

例如,楚明淵出自頂級豪門雲夢集團楚家,丁冬是科研清貴世家的千金,高大胖、陶磊,以及其他隊員,全都是有背景的人。

這并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為之。

A市這地方,街上随便砸個磚頭,都能砸到三兩個高官,七八個富豪,其中還有個身家百億的。這樣的環境裏,錢有妖族,後有人族的權貴富豪,玄學局的執法難度可見一斑。

所以,當年組建特別行動隊的時候,老局長親自去玄學大學選人,老部長審核背景、能力、品德、心性。萬中選一的人,才能進特別行動隊。

除了要修為高、品德好,還有一點,就是要背景過硬。硬到什麽程度?不管是哪個犯罪分子嚷嚷“我上邊有人罩着”,他們都能一個電話打到對方的保護傘手裏,問一句:“你罩着這犯罪分子?”

不過,從前的案子要麽大案破不了,要麽破小案子的時候用不上。所以,“背景硬”這個設定一直沒起到作用,連特別行動隊都差點忘了。

現在,特別行動隊的背景作用,終于有用武之地了。

青丘集團?蘇家?那又算得了什麽?

“林醫生,老大,你們放心,這事叫給我們!”隊裏一個不知哪家的痞少大聲說,“怼不死蘇家的!等着我們的好消息吧!”

“好,就看你們的了。”楚明淵點頭,忽然冒出句:“這案子不簡單,等真正破了,我們一起去林醫生家裏慶祝一下。”

丁冬拿着文件夾、帶着隊伍,正要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猛地回頭,咚的一下把身後的人給撞開了。她還沒發現,只是瞪大了眼看着留在原地的兩人。

他們……才一起出去一趟,這就怎麽了?忽然和好了?老大約他們是林醫生家?

林靜也是一愣,随即明白了過來,肯定是楚明淵想借機見她的“男朋友”。反正都是要見的,多見幾個人,也沒事。

“行啊。”林靜點頭,同意了。“剛好我家有個好廚師,大家先想好喜歡吃什麽,我讓他準備好。”

這話就像一把大剪刀,把丁冬心裏的CP箭頭咔嚓一下剪斷了。

什麽關系忽然便好?根本就是他們老大上趕着去找虐!是林醫生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跟別人同居,老大為了見那狐貍精一面,還要湊上去找虐!

或許,也不是找虐,而是他們之間,過去的事就真的已經過去了,他們之間,只剩下平淡如水的同事關系了。看,這連串門都幹出來。

丁冬生生體會了一把被本人殺CP是什麽感覺,心裏更是起了一團邪火,帶着人就走了,要找青丘集團麻煩去。

他們這一走,會議室又只剩下林靜和楚明淵了。

林靜熬了一晚上,連續做三場鑒定,簡直要了老命,為了分析數據,眼睛疼得厲害。好在她的工作告一段落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你的車在醫院,我送你回去吧。”楚明淵開口,稀松平常的關心同事語氣。“你一個女孩子,又困了,打車不安全。”

林靜失笑,她能是一般的女孩子?手裏柳葉刀一出,特別行動隊裏有幾個能打得過她的,還是未知數呢。

不過,他已經表現出足夠的同事距離,要是她刻意疏遠,反而顯得對過往太在意了。

“好,那我回法醫部拿東西。”林靜點頭,“辛苦你了。”

楚明淵搖頭,他不會開玩笑,否則這個時候就該說些什麽來緩解氣氛。楚明淵一度對自己過于沉默寡言的無趣性格懊惱,但性格改不了,他能做的,就只是在林靜上車之後,說一句:

“你靠着睡一下,到了我叫你。”

哦。林靜這才想起,他是知道她家在哪裏的,那是他送的房子不是嗎?

這話題實在不好繼續,林靜也真的累了,從善如流,靠在副駕上睡了。一路上倒是很平穩,沒有做噩夢,林靜連車子停下都不知道,還是楚明淵把她叫醒的。

“醒醒,到了。”

林靜睜開眼,發現楚明淵打開了副駕車門,連安全帶都給她解下了。他身後,是熟悉的車庫。

“哦,到家了?”林靜嘟哝一聲,将車門推開,下車去。一起身,不知道是車內外溫差太大,還是沒有休息好,林靜準備下車的時候,竟然眼前一花,差點迎頭栽下。

“小心!”楚明淵吓得心髒差點停止跳動,下意識地将她抱住,顫聲問:“你怎麽了?”

“我……”林靜晃了晃腦袋,掙紮一下,“沒事,可能因為沒吃早餐吧,哎,最近天天按時吃早餐,把身體慣壞了,哪個法醫像我這樣?”

楚明淵的心髒本來砰砰直跳,但是聽到“慣壞”兩個字,他就冷靜下來了。

她在他身邊的時候必須溫柔體貼,可是在別人身邊,卻可以被慣壞。

兩相對比,難怪她會選別人。

楚明淵趕緊抓着她的肩膀,扶着她站直,語氣卻還是止不住擔心:“你還好吧?”

“沒事。”林靜站直了,晃晃腦袋,從副駕上拎出一大盒子資料。“楚明淵,謝謝你送我,回去吧,我沒事。”

楚明淵看看她手裏的文件,眉頭緊緊皺起:“我還是送你到家裏吧,你這個樣子,我不放心。”

送到家裏?不行!她還沒跟狐貍精對戲呢,萬一演砸了,被楚明淵發現,豈不是前功盡棄?

可是,她要找什麽理由拒絕呢?楚明淵的理由可比她正當多了。

正在猶豫的時候,林靜忽然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震了幾下。她一手艱難地抱着資料,另一手将手機取出來。

只看了一眼來電屏幕,她就挂斷了電話,微微側過身去點開微/信。

但即便只有這一瞬間,楚明淵也能清晰地看到,她手機屏幕上顯示着來電人名片。

A0。

楚明淵只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手機通訊錄是按照首字母排序的,A0這個名字,不需要任何星标,就能排在通訊錄最前方。而且,這是個不需要說名字,就知道是誰的人。

是在她心中特別重要的人。

是誰?是那個人嗎?

楚明淵忽然覺得喉嚨幹澀,說不出話來,收在風衣裏的手不覺握得緊緊的。

他知道,他止步于此了。

果然,林靜看了一條微/信便将手機收了回去,回身笑道:“楚明淵,謝謝你,不過不用了,我沒事的。你回去吧,謝謝你送我回來啊,趕緊回去辦案吧。”

說完,她雙手抱着資料,轉身就往電梯跑去。

他停車的位置就是林靜的停車位,是楚明淵特別選過的,離電梯門很近。視線越過車子,能清楚地看到電梯的情形。

能看到,林靜剛到電梯面前,電梯就來了。門打開,卻沒有人從裏面出來,只有一只蒼白的手伸出,擋在電梯門之間,等着林靜進去。

林靜抱着資料走進去,便側頭說着什麽,臉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卻非常放松。

是放下防備的表情嗎?楚明淵一時無法回答,更覺得這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所以上了車就開走了。

電梯裏,狐貍精也清楚地感覺到,那輛停在林靜車位上的車開走了,帶走了送林靜回來的那個人。

“哎。”林靜靠在電梯牆壁上,沒發現他神色不對,只問道:“你怎麽會忽然下樓來?”

狐貍精轉頭笑嘻嘻地說:“因為我感覺到了你呀,靜靜。”

林靜有氣無力地呵呵一笑,完全當他在開玩笑。

實際上,卻是真的。

狐貍精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什麽,他昨天晚上就收到了林靜的微/信,說通宵做事不回來了,要他別做飯。到了早上,他本來已經準備回到林小骨體內,繼續休養神魂的。卻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種強烈的不安感。

他的直覺告訴他,有什麽東西要被搶走了。

狐貍精對過往的事完全不記得了,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有,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可以失去的。思量片刻,狐貍精覺得這失去的,一定就是林靜。

只有她,是他現在唯一可以稱為“擁有”的。

狐貍精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出門,一邊發微/信一邊等電梯,進了電梯沒有收到林靜的回複,他就焦躁地打了電話。

果然,電梯一開,雖然角度不對,他沒有看到人,但一輛車停在林靜的車位上,還不能說明什麽嗎?

狐貍精站在電梯裏,薄薄的嘴唇必須緊緊抿起,否則他會沖口而出那些問題。

誰送你回來的?你和他什麽關系?他是男的還是女的?有沒有對你做什麽?

感情在腦子裏翻騰沖突,叫嚣着,理智在拼命阻攔:你只是她救回來的狐貍精而已,什麽都不是,你現在是男朋友嗎?不,你只是“假裝的男朋友”。

理智一個聲音,感情一個聲音,在腦子裏打得天翻地覆。

當兩人進了家門,在玄關換鞋的時候,狐貍精都快把感情壓下去了,卻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驟然爆發。

“砰!”他一只手按在牆上,将她困在鞋櫃和懷抱之間,暗沉沉地問:“靜靜,你身上——為什麽有別的男人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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