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1)

楚明淵是人和九尾狐妖的混血, 真正的半妖。

楚明淵的神魂是不完整的。

楚明淵的臉……不, 應該說，狐貍精長了一張楚明淵的臉……

種種信息混合在一處，林靜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腦容量不夠用, 裏邊千頭萬緒, 全都擠成一個信息——

狐貍精就是楚明淵？

不可能吧？

如果狐貍精是楚明淵假扮的, 她整天和狐貍精相處, 不可能不發現的。而且狐貍精身上的力量非常純粹, 就是狐妖的妖力, 沒有摻雜任何其他的力量，而楚明淵身體裏，只有狐妖血脈, 幾乎沒有妖力, 兩者并不一樣。

再說了，狐貍精和楚明淵是見過面的，任何一個個體，怎麽能自己跟自己見面？

而且狐貍精是想傷害楚明淵的，他算計了楚明淵，讓楚明淵身體裏的妖力動蕩，她才能察覺到楚明淵的真正身份。

對了, 狐貍精還說過，楚明淵是個瘋子，要她離楚明淵遠一點。為什麽？狐貍精還能比她這個醫修更厲害，跟楚明淵交手不到半分鐘, 就知道楚明淵不對勁？

他自己的神魂都不完整！

對了……林靜的思緒一頓，瞬間想到了一點——狐貍精的神魂，也是不完整的。

這想法太可怕了，林靜不由得問道：“你……記得住在我家的那個狐……”

她覺得狐貍精這三個字似乎有歧義，便換了個說辭。

“那個狐妖嗎？”

她只是想問問楚明淵對狐貍精的感覺，沒想到這話落在楚明淵耳中，卻成了另一個意思。

從她将手指搭上脈門開始，楚明淵就一直盯着她的臉。

林靜的膚色白皙，臉部皮膚吹彈可破，上邊的神色要是不加遮掩，就非常容易看出來。

就在剛才，她的臉色從震驚到惶惑，從瞬間蒼白到慢慢地恢複血色，直到現在還沒将整張臉的神色恢複完整。他就知道，這件事帶給她多麽大的震驚。

也許颠覆了她的認知，但林靜還是林靜，她再震驚，也還是什麽都看出來了。

“沒錯。”楚明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淡定一點，“我體內，有妖族的血統。”

林靜本來一肚子疑問，“狐貍精和楚明淵是同一個”這念頭在她腦海裏撞來撞去，煩得不行，但聽了他的話，林靜瞬間醒過來，重複道：“妖族？”

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混了什麽妖族的血嗎？九尾狐族……血脈還如此明顯濃郁，他父母中就有一個是九尾狐妖啊。

林靜生怕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誤導了他，趕緊追問：“你早就知道？”

“不算很早。”楚明淵說，“我也是十年前才知道的。”

十年前！林靜聽着這個時間點，又想起了原著的劇情。

十年前，楚明淵遇險。

原著裏只用了很簡單的敘述，說當時楚明淵莫名其妙遭遇了雷暴，被驚雷劈中，從此體質特異，成為都市修仙界的強中手。至于原本是凡人的楚明淵，為什麽遭遇驚雷卻沒有被劈死，原因是他的白月光為他擋了一部分驚雷。

至于兩個普通人的肉體在九天驚雷面前是什麽防禦能力，竟然沒被劈死，這原著估計說不清，也就忽略了。

可真實的情況呢？

十年前發生雷劫的地方，是郊外一個非常偏僻的森林，沒事不會有人去，就連妖族都不敢在那裏經過。當年楚明淵才18歲，他一個少年，為什麽會去那麽偏僻的地方？

林靜仔細回想着：“我聽明汐姐說過一兩句，說你當時，是生氣才一個人跑去暗靈坡的。”

暗靈坡……對，她想起那個地方的名字了。聽聽，這名字透着一股不詳的意味。

“不。”楚明淵搖頭，“我不是生氣，我是體內的妖血第一次爆發了，失去意識，妖血帶我去的。”

妖血爆發？失去意識？就這樣他還能開車？這妖血爆發自帶駕駛技能？還挺現代嘛！

楚明淵看懂了她心裏的吐槽，眼中不覺露出微弱的笑意。她用這樣輕閑的态度，對待最可怕的身世，讓他也不禁覺得，這黑暗也不算什麽。

“對，失去意識，我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到暗靈坡的。但是我到的時候，就發現自己開着車。”

林靜也隐約記得，雷劫當場是有一輛車的。現在想想，那車也挺厲害，居然能扛過雷劫沒爆炸？

吐槽歸吐槽，雷劫這個事，在兩人心裏都是個坎。要不是因為這一場雷劫，兩人不會相遇，更不會有婚約。

“我仔細想過，你不用覺得欠我，也許是我欠你也不一定。”林靜與他敞開了說，“那場雷劫，很大可能是我穿越過來引起的。”

她穿越過來，引起的雷暴，差點将他傷了。所以她舍身相救，這沒什麽不對，也沒有什麽恩情可說。

“不，雷暴是我引起的。我體內妖血爆發，不容于世。”楚明淵搖頭，笑了一聲，看着自己的手掌。“這妖血不知道是什麽，竟然引發九天驚雷。是我連累了你，如果沒有我的妖血引發驚雷，林靜，你即便穿越過來，也什麽都不會發生。”

不會失去記憶，變成個一無所知的懵懂少女，也不會失去修為。更不會有後來的種種。她會一開始就是這個睥睨天下的醫修林靜，不會變成他的未婚妻，不會進入林家又離開林家。

結果就因為他……他深懷愧疚。

“算了，這時候就別計較什麽你欠我、我欠你了。”林靜擺擺手，拒絕繼續這個話題，這種細枝末節的事，她根本不在意了。“楚明淵，你的……妖血，到底怎麽回事？”

“不知道。”

林靜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知道？”

“對，不知道，楚家上下都不知道。”

林靜更震驚了，楚家上下都不知道？

“難道……”林靜想問，但沒問出口。

難道楚夫人或者老楚總被戴了綠帽子，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不，我不是他們的孩子。”楚明淵又抛出一個重磅炸/彈，“你應該知道，上一代，楚家有個很早就去世的女兒，叫楚慎思。”

她知道，她聽楚明汐說過那位姑姑。據說比楚明汐的父親楚慎言小很多，在楚家備受寵愛，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楚慎思剛考上大學，還沒來得及去上學，忽然就去世了。

“是因為我。”楚明淵說，語氣依舊很平靜，但他的手指不由得交握在一起，指節微微泛白，洩露了他心裏的情緒。

或許憤怒，或許自責。他将那些不能告知別人的事，對着林靜一一說了出來，因為天底下這麽多人，他只能對她說。

“她本來前途似錦，年紀如花，但是莫名其妙地就懷孕了，你知道她多久生産嗎？”

林靜點頭。她不是婦産科的，但她是個醫修。狐妖懷孕，和他們還是獸形時一樣，只需要三個月就能生下孩子。

“三個月，只用了三個月而已。”楚明淵的聲音漸漸顫抖起來，“她當時還是個學生，剛高中畢業。從6月到8月，同齡人在等高考成績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懷孕了，而且不知道怎麽回事，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8月底，其他人已經開開心心準備去上大學了，她就死在了産床上。”

“這不是你們任何人的錯！”林靜立刻打斷他的話，她的手擡起又停住，最後還是放在了楚明淵手上。

這一接觸，楚明淵才知道自己已經渾身冰冷，反襯出她掌心的溫度非常高。楚明淵就像燙到一樣，猛地一顫，但他沒有擡頭看過來，反而将目光垂了下去。

這是個拒絕的姿勢，但林靜還是要說：“當時的人們，沒有辦法處理人妖混血的生産，沒有任何經驗，也就沒有任何錯。她沒有錯，醫護人員也沒有錯，你更沒有錯。害死她的，不是你們任何人，是那個讓她懷孕的妖怪！”

她手上傳來的溫暖堅定又清晰，楚明淵知道，她不是心疼他，只是因為她是醫者仁心。但他還是貪戀這點溫暖，才能面對那些最黑暗的過往。

他聽她用溫柔而堅定的聲音說：“楚家如果怪你，你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楚明淵，想想明汐姐對你的疼愛，這不是假的。”

“我知道。”楚明淵點頭，一時沒忍住，反手将她的手握住。

楚家沒有怪他，哪怕他身上流着那份肮髒的血脈，但楚家依舊疼他愛他，甚至将他當接班人來培養。他們只當他是楚家的孩子，但正因為這份不在意和疼愛，他心裏才更愧疚。

他有時候會想，如果林靜早28年穿越，如果那時候林靜出現在楚慎思身邊，是不是可以将他殺死在腹中？

他不應該出生。

這念頭楚明淵沒敢跟人說，林靜也不知道他心裏冒出什麽惡劣想法了，總之她覺得很不對，讓他繼續想下去肯定沒好事。所以林靜岔開了話題：“就你的說法，在18歲之前，你是不知道自己身世的？”

楚明淵點頭：“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他們的孩子。”

“他們”，指的是楚明汐的父母，楚慎言夫婦。

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有疼愛他的父母，有年長但更疼愛的他的姐姐，自己還追求上進，一直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如此幸福美滿的家庭，簡直是人間典範。可有一天，他卻發現自己是個妖怪，不僅不屬于這個家庭，還是造成這個家庭不幸的原因。

易地而處，誰能不瘋狂？

少年因此第一次妖血爆發，也許是想發洩心中的悲憤，他去了無人的森林。但他的妖力還沒來得及釋放，九天驚雷先來了。要不是她剛好穿越過來，把驚雷擋下，那少年連渣都不剩了吧？

這麽想着，林靜心裏一點也不後悔，還有點慶幸。不過這事不能告訴他，林靜只問：“後來呢？”

九天驚雷之後，她重傷昏迷，後來的事，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看到你被雷劈傷，把你送去醫院之後，路上被家裏找到了。我執意堅持，他們告訴了我真相。”

這話可說得太簡單了，叫人十分不滿。

“你當時妖血沸騰，力量處在爆發邊緣，理智估計也是時好時壞的，怎麽會輕易就能被人帶走？妖血一旦爆發，想再壓制下去幾乎沒可能，你看看玄學局看守所裏的混血者們，他們身上只有一點妖血，一旦力量爆發，哪怕是外形恢複了，理智也恢複不過來，力量依舊強大。”

林靜板起臉：“我以醫生的身份，想知道這個真相。這關系到我怎麽給你診治。”

楚明淵聞言，笑了一下。

與其說是診治，不如說是怎麽控制他身上的妖血吧？

他沒有糾正林靜的措辭，繼續往下說了：“聽說，我出生的時候就是人形，但嘴裏都是獠牙。楚家累積近十代，家底非常深厚，請了高人來。那位高人說，我是人妖混血，非常危險，給了楚家兩個選擇。”

“趁我剛出生，還虛弱，将我殺了，連屍首都鎮起來。或者，将我身上的妖血鎮壓起來，每年加固一次封印。但是，一旦封印松動，我的妖力爆發，就再也控制不住。”

他聲音一落，林靜就皺緊了眉頭。

一邊說妖力爆發之後就不能控制，一邊現在活得好好的，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林靜追問：“這位高人是誰？名號是什麽？現在在哪裏？我需要跟他了解封印的手法。”

楚明淵卻搖頭：“他死了。”

“死了？”林靜睜大了眼，“什麽時候死的？”

“十年前，我妖力爆發，楚家再次把這位高人請來。高人為我檢查之後說，或許因為我生在沒有靈力的地方，這一次妖力爆發已經耗盡了我18年的力量，不需要處理，我慢慢地會恢複。但是以防萬一，他會為我加固封印。當時他就說過，這是他最後一次為我加固封印了，因為他也到了年紀，預感自己很快會去世。之後過了三個月，就傳來了他去世的消息。”

林靜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世界是在十年前靈氣複蘇的，也就是說楚明淵18歲之前，生活的環境裏确實沒有靈氣，妖族沒有靈氣就不能生存，用來解釋他的妖力跟蓄電池一樣，爆發之後幾乎耗盡，也勉強說得過去。

但這也太湊巧了吧？高人剛好就是十年前死了？

她相信楚明淵既然打算告知她，就沒有必要隐瞞欺騙，這其中一定有哪裏不對勁，但她暫時還沒整理出來。林靜只能抓緊一點念頭，問：“楚宅的大陣，也是他做的？”

“對。”楚明淵點頭，“當時靈氣已經複蘇，高人擔心我的妖力會受靈氣複蘇影響，所以在楚宅做了大陣。不過一年前我檢查過，大陣的法力應該只剩下三成，我身上的妖血卻像死了一樣，沒有妖力産生。我還以為……”

他說着，目光不禁看了屋子裏一圈。

他還以為自己好了，沒事了，所以置辦了這棟屋子，想跟她結婚。卻沒想到短短一年後，房子還在，他們的婚約沒了，而他體內的妖血，蠢蠢欲動，即将爆發。

物是人非事事休，不過如此。這房子的擺設，此情此景，眼前的人，融合在一起，都像是嘲笑他癡人說夢。

林靜沒留意他的神色，她現在滿心都是他的傷和妖血問題，沒時間感傷，沒工夫風花雪月。她沉吟片刻，說：“楚明淵，我想給你的修為以及神魂，做一個全面的檢查。你相信我嗎？”

楚明淵聞言笑了，不厭其煩地重複強調：“我當然相信你。你想怎麽做？我怎麽配合？”

“你只要相信我，不反抗就好。”

“世上可沒有比相信你更簡單的事了。”楚明淵低低地說。

林靜站起來，召喚出柳葉刀，化成一排銀針在桌上鋪開。她拈起銀針，将自己的修為依附在上面。

“待會兒我的修為會跟銀針一同刺入你的穴道，但你不要抵抗它。我的修為比較特殊，是專門克病氣的，你經脈裏的暗傷比較多，我的修為會在裏面停留到将你經脈修複完畢，才會消失。你就當這是藥效，不會對你身體有影響的，但你不能抵抗，一旦抵抗，效力就會減小。還有，在檢查的時候，為了防止意外狀況，例如你的身體條件反射地抵抗，我會用銀針先鎮住你的修為。”

“我不會抵抗的。”楚明淵點頭。

“準備，放松。”

林靜說着，将銀針緩慢刺入他的穴道裏。

一般人遇到針刺，都會下意識地收緊肌肉，但楚明淵的身體一點反應都沒有，果然沒有感覺到一絲抵抗。

三十六枚銀針，很快就刺完了。

“借着銀針暫時鎮住你的修為，我要開始了。”林靜知會一聲，一根一根小心地轉着銀針，不時補充着修為，保證她的修為一點點從楚明淵背後的穴道裏進入。

楚明淵能感覺到，那些進入他身體裏的修為，柔和得像一縷最高級的蠶絲，不會給他任何傷害。他放松了身體，那柔軟的蠶絲般的修為游動着，由外而內，逐漸靠近他的神魂。那修為到達神魂附近，變成一雙看不見的溫柔的手，輕柔地撫摸着他的神魂。

這感覺太奇妙，也太舒适，楚明淵的神魂在短暫的不适應之後，很快放松下來。

他的神魂既不覺得危險，也不覺得興奮。

那是一種久違的寧靜，像他的神魂終于找到了世間最溫暖安全的地方。

楚明淵漸漸困了，不知不覺之間，他的呼吸節奏和那手的撫摸頻率一致。這沙發的靠背很高，他的頭一歪，就靠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呼吸均勻，臉色紅潤，眉目安靜，像熟睡的嬰兒。舒适安逸，也毫無防備。

林靜看着，眼中的光冷了三分，越發地小心謹慎。

剛才那只是開胃菜，或者說，是手術之前的麻/醉/劑。

她是醫修，學的法術當然不只是治病救人，麻/醉鎮定也是必修課。從前她接診的病人不少都是修仙大能和大妖，一般的麻/醉劑對他們來說根本沒用，必須用特殊的方法，讓他們的神魂都安定下來，才能進行治療。

讓他們的神魂沉睡在她修為編織的搖籃裏，她才能進行真正的、全方位的檢查。

林靜拿起楚明淵的手，從手三陽經開始，檢查他的十二經脈。

楚明淵的經脈輕微受損，但那些損傷并不是因為他在戰鬥裏被法術傷害過，而是……林靜判斷着。

而是有人在他身體裏注入過某種力量，将他的經脈戳出無數個細小的洞。

造成的結果，就是讓楚明淵的經脈像一個編織得非常嚴密的竹簍，而他的力量像注入其中的水。因為編織得很嚴密，大部分的水還是會留在竹簍裏，但竹簍就是竹簍，不是玻璃瓶，水還是會漏出。

而跟人族自己修煉出的修為相比，妖族的妖力更細致，更無拘。楚明淵那半身妖血産生的妖力，只有一成不到，沉積在經脈漏洞附近。其他的，幾乎九成半都從經脈裏洩露了出去。

但這不合理啊。

林靜皺眉。

她不是研究玄學物理學的，但修為、妖力作為力量，就跟能量一樣，不能憑空産生，也不能憑空消失，只能從一種形式轉化為另一種形式。楚明淵身體裏既然有妖血，就會産生妖力。九尾狐可是上古妖族，妖力是妖族戰鬥力天花板那一檔的，即便是半妖，半身妖血産生的妖力也非常恐怖了。

他拒絕使用妖力，身體裏也沒有把妖力轉化成人族修為的法術。如果他的妖力源源不斷地産生，又源源不斷地，都從經脈的細小縫隙裏漏了出去，她和楚明淵相處這麽久，為什麽從來沒察覺到？

這太不合理了。

林靜的修為繼續向前，和包裹住楚明淵的修為彙合，一圈一圈地繞着楚明淵的神魂轉。

她剛才已經察覺到了，楚明淵的神魂是不完整的，那楚明淵缺的是什麽？

林靜不奈其煩地用修為洗滌着楚明淵的神魂，越看，她心中越是震驚。

世間任何生靈都有三魂七魄，一般神魂缺失，都是少了一魂或者一魄。魄主力量，缺失七魄中任何一個都會造成患者身體極差，疾病纏身。而魂主靈智，缺失三魄之一會造成天生癡傻。

但楚明淵沒病也不傻，他甚至比一般人更健康，更聰明。可他的神魂，也确确實實、明明白白地缺失了，這又是怎麽回事？

林靜再三檢查，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終于找到了原因。

楚明淵生來健康而且聰明，是因為他生下來的時候三魂七魄并不缺失。他魂魄不完整，是被人用法術，生生從他神魂裏分了三分之一出去！

三魂七魄，每一魂一魄都不完整！

這是怎樣強大的邪術！

魂魄的複雜程度，就像是生物上的DNA，你知道它是什麽，但其中每一絲每一縷都會引起人體劇烈的變化。三魂七魄組成生靈，不是說分割就分割的，分割之時肯定給生靈造成極大的痛苦，撕裂魂魄，能是好玩的事嗎？

這就不是為了鎮壓妖力，而是為了——

林靜的目光驟然森冷。

在他神魂上施加轉移法術，要将他的妖力轉走。

魂魄本就是一體的東西，即便撕裂，不存在同一個地方，彼此之間也還是一個整體。大部分的力量、生命力，都是共享的。這是一個奇異的連通器，分割的魂魄就像使用一個雲端儲存空間的兩個設備，還資源自動共享。只要擁有其中一個，就能将另一個的力量吸過來。

林靜慢慢地收回了手，呆愣愣地看着沙發。

那裏，楚明淵斜靠着，睡顏安寧，眉目俊美。

難怪他的經脈像個篩子，能把妖力漏出去，她卻從來沒有察覺。

因為妖力落在遺失的神魂上，又被人吸走了。

他哪裏知道，自己被人當成妖力生産機……

那……林靜心頭驟然一跳，一下子站了起來，臉上血色盡失。

她飛速在楚明淵身上翻着，将楚明淵的手機翻了出來，拿着他的手指解鎖，找到楚明汐的電話，打了過去。

“明淵？”楚明汐很快接電話。

“明汐姐，是我，林靜。”林靜飛快地說，“我現在在新房這邊，您能來一下嗎？帶上你的保镖，會玄學的那批。明淵受了點傷，我給他療傷之後，他睡着了。我有非常緊急的事必須現在離開，請你立刻派人過來！”

楚明汐跟她認識這麽久，還沒聽她用這麽着急的聲音說過話，登時站了起來：“好的，我馬上過去，你不用擔心，小區保安是楚家的，裏面有玄學人士。明淵不會有事，你有事快去吧，需要讓保安給你配車嗎？”

林靜想到玄學局那輛小破車，一秒答應了：“需要，太感謝了！”

“你現在就去大門口，我讓人準備好。”楚明汐一邊應着，電話裏一邊傳來高跟鞋飛速跑動的噠噠聲。

“謝謝。”林靜挂了電話，抓起自己的包就要離開。剛走了一步，她又不放心，将回身在楚明淵身邊畫了個保護陣法。

楚明淵現在神魂安寧，除非自己睡夠了，否則不會醒來。情況特殊，他現在不能出一點意外。

确認陣法運轉正常之後，林靜才飛奔着出門。到了小區門口，保安已經給她準備好了一輛jeep。林靜說了聲謝謝就上車去，綁好安全帶，她就挂上藍牙耳機，撥了號碼。

狐貍精手裏有另一個手機，裝着她的副卡。但現在還是白天，狐貍精還在林小骨身體裏休息，他會聽到電話嗎？

林靜雙手緊緊抓着方向盤。要不是超速會害人，她一定會把駕照上的分全都扣光！

嘟、嘟、嘟……

一陣陣等待的聲音。

“接啊！混蛋！”林靜咬牙罵着，“你這時候就死去哪了？”

此時的屋子裏，手機在茶幾上歡快地唱着歌，震得一下一下地轉圈。十幾秒後，停止了三秒，又開始震動。

林小骨本來躺在落地窗前的貓窩裏曬太陽，睡得正香，被手機的聲音吵醒。它仰頭張嘴打了個大呵欠，弓背翹尾地打了個顫，這才慢悠悠地跳到茶幾上，歪着頭看桌上不停震動的手機。

屏幕上展現着來電人頭像，林小骨歪着頭看它阿媽在上邊氣呼呼地瞪着，吓得的它原地蹦了一下。但看了半天，見那手機響了又停，停了又響，它阿媽只是在上邊瞪，沒有真正對它采取措施。

例如，将它拎起來放在地上之類的。

林小骨又覺得這不像是它阿媽，不像活物。林小骨并不知道自己身體裏住着它阿媽要找的人，但貓的本性，看到會動的東西，一定要用爪子去拍。

啪嗒一下，肉墊軟乎乎的，把手機給借了。

“喂！”林靜打了快二十個電話，怒火都快把自己的心燒焦了，終于聽到電話被接起，她想也不想地罵了出去：“王八蛋！你在幹嘛？！”

它阿媽的聲音裏像是含了十萬噸炸/藥，火氣從手機裏噴出來，吓得林小骨原地蹦了三尺高，尖叫：“喵！”

“……”林靜差點給氣得閉眼過去。

她打了半天的電話，接的居然是她親兒子！她光會喵喵叫的兒子，賣萌一把好手，真正出事，它能幹什麽？

氣過頭了，林靜又覺得自己蛇精病，這算什麽？她只是忽然知道了狐貍精是楚明淵丢失的神魂而已，楚明淵的神魂剛被她安撫妥當，在新家裏睡得好好的。下午陽光很好，林小骨在曬太陽睡覺，狐貍精肯定也在睡覺。

一切都好好的，哪裏有問題？她莫名其妙地慌什麽？為什麽一定要确定狐貍精的安危？狐貍精都能做陣法暗算楚明淵了，好着呢，能有什麽問題？她擔心什麽？

唉……林靜無聲地嘆了口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剛才是怎麽了，總之莫名一股心慌，讓她馬上就要确認狐貍精的安全。可現在狐貍精在林小骨身體裏，她打電話有什麽用？

再說了，還有半個小時，她就到家了。

莫名其妙，看吧，還吓到她兒子了。

“對不起，兒子，阿媽不是故意的。”林靜放柔了語氣，好好地道歉，決定馬上就去家樓下的超市買進口貓罐頭。

“喵？”林小骨先是疑惑，林靜都能想象出它歪着頭對手機屏幕，瞪大眼睛的樣子。她心中一暖，不覺莞爾。但這笑還沒到嘴角，林小骨忽然炸毛一般地尖叫起來。

“喵——！！！”

“兒子？”林靜瞬間心跳失序，緊張地問：“骨頭？你怎麽了？！”

一只貓貓當然不可能回答她，更何況此時的林小骨，已經徹底呆住了。

一個颀長挺拔的身影，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陽臺上。某教派的女性全身黑袍還能露出兩只眼睛，這人的一身黑袍，連頭上都帶了一頂紗帽，垂下來的黑紗把眼都擋起來了。他要是這模樣走在街上，肯定會被人拍下來當蛇精病。

但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陽臺上，卻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一種，死神無聲降臨的感覺。

明明是初春暖陽，連陽臺上的月季都冒出了嫩芽，黑袍人往那裏一站，無端就起了一陣冰冷之意。林小骨除了剛發現他時候炸毛地扯了一嗓子，這會兒已經不敢發聲，更不敢動，趴在茶幾上，蜷成一團。

因為，黑袍人的目光，從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落在它身上。

他定定地看了林小骨一會兒，忽然輕輕地笑了一聲，身形一動，玻璃也沒動，他就穿過玻璃門，到了茶幾前。

林小骨用它有限的腦容量思考着對策，只恨貓貓哭不出來，不然這會兒它肯定扯着嗓子嚎起來。

它現在暈過去，還來得及嗎？肯定不行，那就試着求饒？

“林小骨？”手機還在它旁邊不停地響着，它阿媽的聲音裏充滿了焦急，“你怎麽了？”

林小骨用最大的勇氣，軟聲弱氣地叫了一聲，試圖求救。

“喵嗚……”

這喵叫落入耳中，林靜心中登時有如火燒，下定決心下次有傳送陣法投票時一定全力投贊成。但是，現在，她距離家有半個小時的路程！

她只能一聲聲的喊着：“骨頭！回答阿媽！”

只要林小骨還能回複她，就不會有事。

還有狐貍精，這個時候，可千萬別出來啊！

就在這時，林靜聽到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她心裏如同響了個驚雷，又驚又怒。

人？男人？什麽人，能把楚明淵布下、她又再三加固的防護陣法給破了？什麽人竟敢動她兒子，和她……

林靜還沒把那個詞在腦中形成，便聽“嘟”的一聲。

她腦袋嗡地想了一下，身體如墜冰窖。

對方把電話給挂斷了。

黑袍人将手機端詳了片刻，低頭開口了：“原來是遇到了女人。”

“阿淵。”

聲音溫潤，語調慈愛。

“你太調皮了。”

林小骨仰頭看看他，沒有從黑袍人身上感覺出一絲一毫的友好，反而充滿了它不喜歡的感覺。

虛僞、暴戾、殘忍，以及……濃重的血腥味。

它蹬着腿，想逃走，又害怕被捉住。可扒拉了一下，林小骨卻發現黑袍人沒動，黑紗背後的目光，反而像是饒有興味般，看着它做着無力抵抗。

“還不顯身？”黑袍人語音含笑，“你這副蠢樣子，實在是……令人驚喜，也令人歡喜。”

他聲音落下，便有一團白霧從林小骨身上騰出，狐貍精懶懶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呵欠。他像是剛睡醒，沒有發現屋子裏多了個人，反而先關心林小骨起來。

“你怎麽啦？趴在這裏幹什麽？你今天是不是又把貓砂帶出來了？等你阿媽回來又要唠叨我，我怎麽每次都被你連累呀？”

他一邊嘟囔念着，一邊将林小骨抱起來。

黑袍人更饒有興味了，幾乎是看好戲似的，看着林小骨被狐貍精一抱，就整只貓縮進他的懷裏，連頭都不敢擡了。

狐貍精抱着林小骨往主卧走，黑袍人的目光也跟着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然後評價了兩個字：

“有趣。”

“看來這個姓林的醫生，果然有兩把刷子，一個普通的聚靈修複陣而已，竟然能把你的神魂修複到如此地步。不僅能在白天化形，還是實體。”

“阿淵，你說，我們把她帶回去，給你滋養神魂，怎麽樣？”

狐貍精背對着他，眼神驟然淩厲起來。但等他将林小骨放進主卧裏，把門鎖上，回過身來，他又成了平時的無辜樣子。

“你是誰？跑來我們家幹什麽？非法闖入私宅……哼哼！我警告你哦，我家靜靜可是認識玄學局很多人的！再不走，讓玄學局的人……”

話音驟然中斷，因為黑袍人倏忽到了他面前，枯去白骨的手指掐住了狐貍精的脖子。

“嗯？”黑袍人的聲音裏依舊帶着溫柔的笑意，手上的勁卻一分加強。“阿淵，你說什麽？我是誰？”

狐貍精一個靈體，只要力量夠，想有實體就有實體，不想理人就直接化形遁走。可現在被他掐住脖子，狐貍精卻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他臉色漲紅，卻也還笑着，雙手按着牆壁，連摳都舍不得，只怕把他家靜靜的家給弄壞了。

這裏，也幾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