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亵渎

◎他的手只适合捧着聖賢書◎

夢被從中斬斷。

斷在長指湮入瓶身那瞬間,手中白玉瓶猛烈抖動,夢應聲而碎。

謝泠舟猛地睜眼,僅僅是擡起眼皮的動作,就需調動所有意志力,像強行将一個深深刺入心口的羽箭拔出。

拔出羽箭雖要忍受極大疼痛,但倘若放任不管就會走向末路。

他将佛珠拿在手心,披着外衫起身到院外去,頭頂圓月高懸,清淩淩的月光撒滿沉水院,側目望去,院牆邊上露出截紫藤花,是隔壁皎梨院伸過來的。

謝泠舟無聲嘆息。

夢中她劇烈掙紮,那樣守禮的姑娘,并不會像這紫藤花一般越過牆頭,她就該規規矩矩地在一方院落中安靜盛放。

隔壁皎梨院。

崔寄夢睜開眼,緋紅眼角有些濕漉漉的,她伸手抹了抹。

夢醒已有許久,但她遲遲無法從那種鋪天蓋地的羞愧中脫身,夢裏二表兄就站在湖邊,靜靜看着他們。

大表兄卻不以為意。浸濕的杏色料子,貼覆在修長手掌上,勾勒出五指輪廓。

像被一只羽箭釘在樹幹上的大雁,崔寄夢無力後仰脖頸,疏忽間又飛來一只長箭,穿過羽毛,刺入嬌嫩皮肉。

耳際至今還回蕩着大表兄低聲詢問的那兩句話,那兩句問話何嘗不是兩支利箭,将她釘在恥辱柱上。

她翻了個身,用薄被将自己裹成一個蠶繭,不由回想當初聘貓時,她不留神把瘦将軍名字寫成“別叫”。

當時謝泠舟修長白淨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她暗自感慨,這雙手真好看,十指撥弄琴弦時定然很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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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熱熱的,崔寄夢又翻了個身。

大表兄如圭如璋,清傲出塵,連手指都透着不容亵渎的幹淨。

那手适合執筆弄墨、撥動琴弦、捧着聖賢書,唯獨不适合攪弄糜豔紅塵。

清晨。

看着鏡子裏眼圈烏青的少女,崔寄夢心情無比煩亂。

管事嬷嬷見她又沒睡好,便道:“城西有位善治不寐之症的老大夫,但今日初一不出診,後日讓采月給您去抓服藥吧。”

崔寄夢點了點頭,眼中又有了神采,希望喝了藥能好轉。

渾渾噩噩過了一上午,下半晌,謝泠嶼和謝迎鳶兄妹來了,稱謝執獵到些肥美野味,邀她到二房用晚膳。

崔寄夢正為那些夢困擾,雖面對二表兄時會羞恥愧疚,但想着多和他相處興許能少做點夢,便答應了。

一路上,謝泠嶼兄妹有說有笑,她也漸漸抛卻羞赧,展顏歡笑。

三人相互嬉鬧着穿過園子,皆未曾留意到,藏書閣二樓窗邊有位白衣青年,正遙遙望着親如一家的三人。

她面對自己時拘謹膽怯,和二房兄妹兩竟能笑得那般開懷。

謝府占地頗廣,分為三處園子。

大房二房占據南北兩園,東面是前院和主屋,中間則是花園和假山石林、石林周圍有杏林,湖邊和佛堂,再就是西院,包含皎梨院和沉水院,及幾座小院。

因多數時候衆人一般聚在前院或園子裏,崔寄夢只來過二房幾次。

剛踏入院門,就碰見舅舅謝執。

見到崔寄夢時,謝執先是一怔,默然看了她良久才哽道:“是阿夢啊……”

崔寄夢聞到一股輕微酒氣,猜測是二舅舅飲了酒,把她認成阿娘了,他是這府裏,除外祖母外最關心阿娘的。

她帶着敬意行禮道:“舅舅萬福。”

謝執欣慰地笑了笑,“好孩子,自家人不必拘禮。”

謝迎鳶開起了玩笑:“爹爹說得對,都是自家人!指不定明年就得改口了呢!”

謝泠嶼調侃妹妹:“要嫁進來的,和要嫁出去的就是不一樣啊!瞧瞧表妹對爹這般恭敬,學着點。”

他走到崔寄夢邊上,瞥到二人鞋尖在一條線上時,才滿意地停住了。

謝執看着兒子和外甥女并肩而立,笑道:“你小子打小臉皮厚,可阿夢和阿鳶都是小姑娘家,好歹收斂收斂。”

謝泠嶼低眸瞥一眼崔寄夢,她微低着頭,只能看到烏發上的蝴蝶珠花,但也足夠讓人心頭一陣溫軟。

他收回視線,故作正經:“爹說的對,表妹是姑娘家,但阿鳶嘛,不好說。”

剛說完,腳面被狠狠踩了一腳,謝迎鳶眼中燃着怒火:“我的好兄長。”

謝執看着三個年輕人無憂無慮打鬧,想起自己的年少時光,亦暢然大笑。

屋內王氏聽到笑聲,訝異地循聲而來,見夫君和孩子們正在一處說說笑笑,已許久未見到他這般開懷。

這一切皆因崔寄夢到來,她能讓家中其樂融融,便是再合适不過的兒媳人選。

王氏釋然了,吩咐朱嬷嬷:“嬷嬷幫我取來那只和田玉镯子吧。”

朱嬷嬷遲疑着:“可那镯子是夫人您留給未來兒媳的……”

王氏笑道:“嬷嬷您糊塗了呀,夢丫頭便是我未來的兒媳啊!”

朱嬷嬷不再作聲,将眼底那絲不忿藏得更深了,返身去取镯子。

後來晚膳時,席間衆人其樂融融,崔寄夢頓時有種不真實感。

爹爹還在時祖母不喜阿娘,一家人只表面和氣,後來祖母和阿娘關系好轉,爹爹和阿娘卻先後離世,最後連祖母也走了。

她好似從未感受過這種溫暖。

這一頓飯,她吃得很小心。

并非因為拘謹,而是不舍得讓這和樂美滿的氛圍匆匆結束。

晚膳過後謝泠嶼因衙署中臨時有事匆匆出門,崔寄夢也該回去了。

走前,王氏拿出個玉镯子:“好孩子,這是阿嶼外祖母留下的,說等他娶妻後給他妻子,現在舅母提前把它給你。”

崔寄夢心間一暖,因镯子意義非凡,她怕戴上不慎磕碰,妥帖收了起來。

見她沒帶丫鬟,王氏還特地派了那位朱嬷嬷護送她回皎梨院。

朱嬷嬷和和氣氣的,恭敬朝她福身:“奴婢護送表姑娘回去吧。”

崔寄夢滞了下,這聲音她無法忘懷,正是先前在假山石嘲笑她的其中一位婦人,她略有猶豫,怕這嬷嬷心術不端。

但旋即想起當年祖母在時曾說過:“傻孩子,你別看家中衆多仆從,各個把你捧上天,但他們不全是衷心護主的,有的只不過是因為你是主子才如此。”

“所以,治家靠的從來不是底下人對主子的喜愛,而是身份上的服從。”

不過是位喜歡捧高踩低,搬弄是非的婦人,她若因噎廢食,豈不辜負祖母教誨,便任由朱嬷嬷護送着往回走。

假山石一帶昏暗,只有一盞燈籠照明,漆黑的夜随時要把人吞沒,又是和對她有成見的朱嬷嬷同行,崔寄夢難免忐忑,以至于忘了留意腳下的路,黑暗中只覺腳邊被什麽絆住了,踉跄着撲跪在地。

朱嬷嬷急得忙扔了燈籠去扶她,這下好,沒了燈籠,只能抹黑,粗心的婦人在地上摸索了許久才成功将她扶起。

婦人內疚地連連自責,因為沒扶好主子惶恐不安,聲音也帶了哭腔,崔寄夢心一軟,原諒了先前她背後嘲諷她的事。

回到皎梨院,打發走朱嬷嬷,換下衣裳,才發覺那镯子不見了,剛步入假山石林那會還在的,定是被絆倒時跌落的,她匆匆喚了采月摘星一道回去找。

假山石一帶。

謝泠舟本來在讀書,奈何靜不下心,遂出來走一走,忽聞假山深處傳來一個熟悉聲音,帶着哭腔。

和昨夜夢中狎昵戳按時聽到的那一聲很像,莫非是二弟和她……

謝泠舟冷下臉,折身返回佛堂。

淩晨時中書省有急務,他忙到晌午才歸家,聽說昨夜表姑娘在假山附近弄掉了二夫人送的手镯,如今正苦找着。

果真是她和二弟。

他們在假山後做了什麽?投入到連東西掉落了都未發覺。

謝泠舟狠狠攥緊手中佛珠。

正好雲鷹從外頭查探消息歸來,一聽到此消息,邀功似地湊到謝泠舟跟前。

“話說,屬下方才剛回府,見二房那管事嬷嬷鬼鬼祟祟出門,去了當鋪,公子!您說巧不巧,昨夜屬下親自見到她護送表姑娘回到皎梨院。”

謝泠舟眸光微動,堅冰軟化。

看他良久不變态,雲鷹再度詢問:“表姑娘的事……您還管麽?”

剛說完,主子擡眸冷冷斂他一眼,淡聲吩咐:“你去當鋪将镯子贖回。”

謝蘊囑咐過他不可越俎代庖幹涉二房,昨日又見到崔寄夢和二房兄妹兩親如一家,謝泠舟更不願摻和此事。

贖回镯子交予她全當彌補。

為自己在夢裏的冒犯和亵玩。

這廂崔寄夢找了整整一日卻遍尋不見,急得快哭了,她知道王氏贈她镯子意義非凡,弄丢镯子實在忐忑。

她讓院裏人繼續找,自個去了二房,不管镯子能否找回,都不能瞞着舅母。

至少先和二舅母賠個不是。

到了二房,謝執也在,見她神情郁郁,大步走上前:“怎的了,孩子?”

王氏也關切地迎了上來。

崔寄夢看着兩位長輩,更是慚愧。

随後,她說了镯子不慎丢失的事,剛說完,王氏幾乎失聲大叫:“什麽?丢了!”

“別吓着孩子。”謝執止住妻子,安撫外甥女:“無妨,我們加派人手去找,府裏規矩嚴,下人們便是拾到了也不敢私藏。”

王氏也只好收起不悅,喚來朱嬷嬷,“去,帶着二房所有人去找。”

朱嬷嬷毫不擔心,橫豎有這位表姑娘擔着,再不濟可以說是下人撿到了,責備不到她這來,放心地去了。

至于王氏,看着滿臉內疚的外甥女,又知丈夫護短,縱然不大高興,也只能作罷,寬慰了幾句打發她回去了。

崔寄夢走後,王氏癱坐在椅子上,眼圈泛紅,“那镯子可是外祖母傳給阿娘的,阿娘又傳給我,如今卻……我……”

“好了,我知你難過,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先着人找吧。”謝執溫言道,并伸出粗糙大掌拂去妻子眼角将将溢出的淚。

謝執一個武将,難得溫言軟語哄起人,王氏被安撫了,趁機把額頭靠在謝執肩上,帶了點嗔意:“我不管,镯子要丢了,你得再給我買一個。”

謝執手掌輕拍妻子後背,目光空寂無定處,“好,我給你買。”

镯子最終沒找到。

但這一夜,謝執久違的溫存安撫了王氏,她也不打算追究。

次日晌午。

王氏剛出門,在謝府前被侄女王飛雁的貼身小厮攔住,她頓感頭疼。

她的确很喜歡那位直性子侄女,一直想讓她和兒子結親,只可惜兒子無意。

王氏為之遺憾,如今兒子婚事馬上要定下來,更是無顏面對侄女。

但她擔心的事并未發生,小厮捧着兩個精巧華美的木盒,“姑奶奶,三小姐讓我給您送東西來了。”

沒想到侄女竟還惦記着她,王氏大為欣喜,“這孩子怎不自己來!我好久沒見着她了,怪想她的。”

小厮為難道:“小姐不願過來。”

王氏的笑僵了僵,暗罵兒子兩句,“那改日我回去瞧瞧這孩子。”

小厮指着上方的檀木盒道:“小姐說了,讓姑奶奶驗驗東西可有岔子。”

王氏不解地打開盒子,登時顏色大變,愕然看向小厮。

“這……這怎會在飛雁手裏?!”

作者有話說:

大表兄又雙叒叕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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