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生、日、快、樂——”

“嘭!嘭!”

言灼苦笑,摘掉頭上的彩條,“我就知道……”

回家電梯門開的一瞬間,虞沁和蔣澤然在電梯兩邊,手裏拿着旋扭式的彩帶筒。

“你們也不怕噴錯了人。”言灼說着往家門口走。

虞沁嘿嘿一笑,“剛從窗戶看見你進單元樓的,唉?你有蛋糕啦,我也買了!”

言灼低頭,家門口外面放着虞沁他倆買的蛋糕。

蔣澤然:“沒事兒,放一個進冰箱,明天吃呗。”

虞沁也說:“對對,你把你那個放冰箱,然後換個衣服我們快走!”

“可我想吃我這個。”言灼說。

“聽你的聽你的。”虞沁催促他,“你換快點兒啊,陸成已經快到酒吧了!”

近幾年,每次生日都是他們幾個,生生把言灼的生日過成了某種節日。應該說他們每個人的生日,都是出來嗨一嗨的理由。

蔣澤然是言灼在烈火TV“隔壁”直播間的同事,打絕地求生的。

虞沁說的陸成,是言灼的大學同學,海外念了幾年研究生,不僅沒念出頭緒,還盲目為愛情充值,戀愛給對象花的錢能盤下這間酒吧連帶隔壁的KTV。

酒吧叫“眠竹”,名字聽上去非常靜谧文雅,但是個營業到淩晨四點的酒吧。第一次過來的時候,言灼感覺這酒吧的名字就像穿着珍珠吊帶裙的大家閨秀騎在重型摩托上,跟你說,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

又是摩托,言灼甩了甩腦袋,企圖把秦渡涼甩出腦海。

“哇這麽多草莓。”

酒吧卡座茶幾上,虞沁已經打開了蛋糕,問,“你在哪買的啊?”

言灼确實是個會自己給自己買生日蛋糕的人,所以虞沁沒往其他方向想。

“不是我買的。”言灼端起他的荔枝馬提尼抿了一口,清甜的,很好入口,大部分是果味。

虞沁扭頭,真誠地問,“不是你買的?單位發的啊?”

這話讓言灼沒法接,不過轉念一想,公司都被眀晝收購了,那小秦總送個蛋糕,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是單位發的。

“還真是。”言灼說,“是單位發的。”

“噢——”虞沁點頭,“等我退役了我也要去烈火TV做主播!”

陸成點了啤酒洋酒一大堆,還有吃的,言灼愛吃他家的薯條,外殼酥脆內裏綿軟。他不愛蘸番茄醬,捏了一根放進嘴裏。

“嗳,”陸成給自己倒了杯啤酒,“言灼,你跟秦渡涼到底怎麽回事兒啊?從來沒聽你說起過,怎麽認識的?”

聞言,蔣澤然“啊”了聲,“是真的啊?”

陸成:“肯定啊,否則以明晝那個體量,他直播間早沒了,那就說明裏面有人撐腰。”

蔣澤然扭頭看着自己的同事,“靠,你有這人脈我倆還幹什麽直播啊!”

言灼無奈,“那我們倆應該幹嘛去。”

蔣澤然:“應該……呃……”

明晝目前做金融投資,他倆是電子競技,怎麽想都……

“應該讓明晝給我倆投資,我倆辦個俱樂部,再組個戰隊,出去打比賽掙獎金!”蔣澤然以拳擊掌,感覺自己想到了絕佳的點子,既和自己的專業對口,又能讓明晝有出錢的地方。

言灼又捏起一根薯條,朝着蔣澤然尬笑兩聲,“哈哈。”

蔣澤然委屈,“幹嘛,Ti世界冠軍拿2000萬美金呢。”

陸成幹脆挪到蔣澤然旁邊坐,拍拍他,“兄弟,假設明晝是一片湖,2000萬美金砸進去,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的。”

“靠啊,他們這麽有錢啊。”蔣澤然苦悶,然後又看向言灼,“那你為什麽還跟他分手啊。”

言灼差點被酒嗆死,咳嗽了兩聲,“你調整得挺快啊。”

“廢話,這是少奮鬥一輩子的事兒。”蔣澤然說。

說話間,虞沁從吧臺買了蠟燭過來,三個男的占了個沙發,她就去那個單人沙發。

現在還早,DJ沒上場,駐唱的歌手也剛來,在那兒調音。

畢竟女生比較細膩,看出言灼不想聊,“澤然,火,我來點個蠟燭。”

“我戒煙啦,你又忘了。”蔣澤然說。

接下來話題自然引走了,陸成詫異地問他怎麽忽然戒煙了,蔣澤然說他談戀愛了,女朋友不喜歡他抽煙。

言灼的手機震動,他拿出來,是秦渡涼收下了50塊轉賬。

陸成吵着要看蔣澤然女朋友的照片,還要蔣澤然給他也介紹一個。

虞沁跑去駐唱那裏點歌,言灼瞄了眼,駐唱挺帥,寸頭酷男。

因為時間還早,所以這會兒酒吧還沒完全暗下來,留了零星的幾盞頂燈。言灼的視力不是很好,得眯起些眼睛才能勉強看清。

他胳膊撐在沙發扶手,支着下巴,歪頭看。

從言灼坐的卡座到駐唱臺之間隔着兩個卡座,這個時間陸續有客人進來經過那裏。

老實說,言灼真沒有別的心思,單純就是看看酷哥。眯眼看,也純粹是因為看不清。

結果,視線被擋住,身型修長的青年完美站在他和酷哥中間,月全食似的。

言灼稍稍一怔,也不眯眼了,小臂一僵。

月全食先生和他視線相撞,且很快,月全食先生發現他并不是在看自己。

于是月全食先生回頭,看見了後面的酷哥駐唱,大概懂了。

好死不死,虞沁點完歌噠噠噠地跑回來,站在言灼旁邊歡欣大聲道:“我把那帥哥微信給你要來了!怎麽樣!這禮物不錯吧!?”

月全食先生眯縫了一下眼睛。

言灼滿目瘡痍地看向虞沁,“我沒想要他微信啊……”

“反正我要來了呀,放心,我沒說幫你要的,我說他長得不錯,回頭給他介紹駐唱。”虞沁說完坐下,然後發現言灼表情不太自然,又問,“怎麽一副見鬼的表情。”

言灼欲哭無淚,月全食先生已經朝這邊走過來了。

恰好,酒吧關掉了真正起到照明作用的頂燈。

虞沁說:“吃蛋糕吃蛋糕!嘗嘗烈火TV送的草莓蛋糕~”

另外兩個被蛋糕吸引了注意力,尤其陸成,為了讓言灼聽清,大聲嚷嚷,“你們平臺不錯啊!你又不是掙大錢的主播,還記着你生日呢!?”

即便照明不足,還是能看出月全食先生的臉色很難看。

然後。

“生日快樂。”秦渡涼站定,聲線沉郁,遞過來一個大約普通手機那麽大的盒子。

“草,秦渡涼。”陸成發出了一些人類本能的感嘆。

連帶蔣澤然和虞沁都愣住,齊齊盯着這位傳聞中的秦渡涼。

只有言灼沒有看他,看的是他遞來的盒子。

漸漸的,酒吧人多了起來,寸頭酷哥撥着吉他琴弦,開始了今晚的第一首歌,陳奕迅的《一.絲.不挂》。

第一句歌詞,“分手時內疚的你一轉臉,為日後不想有什麽牽連。”

真可以啊這BGM。

言灼大概知道盒子裏是什麽,其實一開始他還抱着一種“六年沒見,這麽昏暗,應該認不出來”的僥幸心理,可明明自己都一眼認出他來了,他怎麽認不出自己。

言灼伸手接過來,然後擡頭,和他四目相對,“謝謝。”

秦渡涼點頭,剛打算回去朋友們那裏,被虞沁叫住了。

“那個,要不要切塊蛋糕?”虞沁試着問。

言灼咬了咬唇,“這……這蛋糕也是他買的。”

“已經切過一塊了。”秦渡涼說。

虞沁看看完整的蛋糕,不懂。

秦渡涼:“我先過去了,朋友在等。”

瞬間,三顆腦袋噌地湊過來。

“什麽什麽。”

“快拆快拆!”

“讓我看看!”

***

“生日快樂。”秦渡涼趕在晚自習放學的點,跑到他們班把他攔下來,遞給他一個方形盒子。

言灼蹙眉,“不要。”

那會兒市裏嚴打補課,教育局規定高三的晚自習只準上到八點半。一中頂風作案,高三年級都死撐到晚上十點才放學。

所以十點一到,整棟樓只留一個樓梯的燈,走廊、教室、辦公室全部滅掉,怕被舉報。班主任站在走廊催促他們快走快走,小點聲兒,都從學校的側門走。

“你倆!幹啥呢!趕緊走!”班主任指着他們倆。

言灼不想惹麻煩,可秦渡涼像牆一樣擋在他前面,故意不放他。無奈,他剜了秦渡涼一眼,禮物盒一奪,頭也不回地跑去樓梯。

言灼真不知道這人想幹嘛,他明明已經把兩百塊封口費轉給他了——兩百塊!他一禮拜的零花錢!

其實言灼平時不太花錢,給就給了。他吃飯有飯卡,回家有公交卡,小姑每個禮拜給他兩百,主要就是晚自習放學的時候公交已經停了,如果她沒空去接,那言灼就自己打車回家。

所以言灼不明白,怎麽還纏上自己了。

他不喜歡和人交往,尤其在這個學校。他從鄉村轉學過來,剛來的時候說話帶些口音,不知道哪個詞的發音讓別人繃不住,他聽見一聲刺耳的“撲哧”。

當然,也不是所有同學都這樣,還是會有人維護他。

彼時學委就很看不慣那些明裏暗裏歧視鄉鎮孩子的同學,斥責他們不應該這樣。結果換來那些人的“哇學委,你是看他長得好看吧”,“你不會喜歡他吧”,“可不能扶貧啊學委”……

言灼好看,他眼尾天生微垂,眼神黑白分明。尤其側臉,睫毛絨密又自然卷。

不過他少言寡語并不單單是懶得和這群人交往,而是高一下那年,他被小姑從老家接過來。小姑在老家和奶奶、大伯大吵了一架,他被長輩們攆出去玩,不讓聽,可還是聽見了一些。

小姑指責他們對大嫂的所作所為簡直喪盡天良,又說了許多,但隔着兩道門板,言灼聽不太清晰。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或者說他不知道發生過什麽。同時他也沒有太大的波瀾,因為媽媽離開得早,他甚至記不清她的樣貌。

高一到高三,小姑把他照顧得很好,言灼和城裏的同齡孩子別無二致。高高瘦瘦,打扮帥氣,有名牌的衣服書包,和羨煞旁人的籃球鞋。

他回到家,小姑還沒回來,大約是在加班。

他打開燈,打開秦渡涼給他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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