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電梯亮了。

線路修好了。

“真是非常抱歉, 這組電梯的線路出了一點?故障,只是控制板和燈的那根線出問題了。”酒店的電工和其他工作人員掰開了電梯門?,向?裏面的兩?個人解釋。

裏面的兩?個人……

“呃。”電工還是頭一回營救被困電梯裏的人, 門?一打開裏面的人不往外跑,還在那互相瞪着。

電工試探着說:“不好意思?啊客人, 現?在可以出來了。”

言灼瞪他瞪得格外兇,簡直下一秒就?要張嘴咬他。

秦渡涼懵了, 忘了要解釋一下當?時天太?黑,而且那時候他全部心思?都在言灼身上。

“謝謝。”言灼跟電工點?頭道謝, 三兩?步離開了電梯轎廂,留秦渡涼一個人在裏面發愣。

給修電梯的工人整不會了, “這位先生?”

秦渡涼回神,“哦,哦, 謝謝,辛苦了。”

“沒事……”

真是怪人,一般被困電梯出來可不是這模樣, 電工撇撇嘴,把“維護中,暫停使用”的牌子挂上。

言灼進了家便利店,門?口的感?應門?鈴快樂地叫喚着“歡迎光臨”,言灼在進門?的冰櫃裏拿了個大?碗的冰淇淋。

按理說明天還有工作, 不該吃這樣冷的東西, 但這會兒言灼只感?覺有團火從胃燒到喉嚨,這團火燒得極旺, 冒着黑煙,煙熏得他眼?睛酸澀, 熏得他不住地流眼?淚。

他就?這麽坐在便利店的角落桌子上邊哭邊挖着冰淇淋塞進嘴裏。

秦渡涼到底是什麽腦子,他錯了,他之前就?不該說秦奕初和秦渡涼一點?兒也不像。

分明就?是像,一模一樣,兄弟倆的腦子切出來放不滿一個盤子,火鍋店老板還得往下面墊冰塊!

言灼太?氣了。

六年?,自己?固步自封六年?,這六年?裏誰都看不上,任何人在他眼?中比不上秦渡涼一絲一毫,他空窗了六年?,沒人噓寒問暖,沒有溫情蜜意。

每天用大?量工作填充自己?,讓自己?分不出力氣,不讓自己?活在回憶裏。

可是沒用,那一句“主播還愛秦渡涼嗎”讓他繳械投降。

巧克力冰淇淋甜中帶苦,始終如一的冷。約莫是大?碗的少有人買,放在冰櫃裏太?久,有很?多冰碴,凍牙之後直接沖腦袋。

他抹掉眼?淚,被冰之後冷靜了很?多,手裏的木勺子也能喘口氣,這冰淇淋屬實是太?硬,勺子都戳禿了。

秦渡涼找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吃了三分之一。

酒店在市區很?繁華的地界,秦渡涼挨家挨戶在店裏找他,奶茶店、咖啡廳、小吃店,終于在便利店角落裏看見了藍色腦袋。

他走過去,言灼眼?下一片紅,委屈得像是好不容易狠下心,花一百多塊錢在官網買了所謂的“黑科技抛光布”,買回來擦了倆月iPad的屏幕,結果發現?自己?擦的是鋼化膜。

他甚至不能怪這塊布。

因為這一直以來就?只是個誤會。

“言灼。”秦渡涼在桌邊彎腰下來,掌心貼住他側臉,“對不起。”

言灼的臉淌過眼?淚,冰涼的。

“對不起,言灼,你……”

言灼偏頭躲開他手,“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

“……”秦渡涼吞了下口水,收回手,“好,抱歉。”

言灼捏着木勺,實在是吃不下了。

太?冷了,即使便利店開着空調,但他招架不住這樣工作一天空腹吃冰淇淋,還是凍得結結實實的冰淇淋。

秦渡涼說:“別吃了,回酒店休息吧。”

說完補了一句,“放這吧我吃,你回去吧,在酒店餐廳叫個陽春面。”

言灼望着桌子上的冰淇淋,的确沖動了,他拿了500g包裝的。

秦渡涼直接從他手裏把勺子拿走,順便握着他胳膊把他拉起來:“回去吧。”

言灼走後,他一勺一勺地挖起冰淇淋,很?好吃,巧克力味道很?濃郁,很?冷,冷得像剛從深冬結冰河面的冰窟窿裏撈出來。

秦渡涼打了個寒顫。

言灼打電話讓酒店餐廳煮了碗陽春面送上來,酒店的陽春面很?有淮揚菜館的感?覺,鹹淡适中,口感?彈滑。

然而胃部一冷一熱,到夜裏有點?不好受。言灼夜裏起來了幾次,他得坐起來,胃才會好一點?。

這種難過是悶堵着的,因為他沒辦法告訴秦渡涼:這六年?我沒有過任何人,因為我不只是“愛過”你。

但是六年?前他已經篤定且認真地告訴了他,自己?不是Gay。

也因此,六年?裏,秦渡涼做到了六年?前的承諾,不會再貿然去打擾他。

直到一句“愛過”改變了兩?條平行線的方向?。

次日早,言灼嗓子痛。

幸運的是沒有啞掉,還能解說;不幸的是,說話像割喉。

林熙熙嘆着氣給他遞了杯溫熱的茶,“哇你怎麽回事兒啊,挨凍了嗎?”

言灼搖搖頭,接過來,點?點?頭。搖頭是沒挨凍,點?頭是謝謝她的熱茶。

導播得知?言灼喉嚨不舒服之後差點?撞牆,不過還好林熙熙的業務能力也很?不錯,這場是總決賽,BO5,雙方紙面實力旗鼓相當?,要說打個3:0不加班不太?可能。

言灼是真的覺得……自從秦渡涼重新出現?之後,自己?真的越來越不冷靜。

那麽一大?碗的冰淇淋。

秦渡涼不會吃光了吧……腦仁都給他凍上,言灼想?。

***

“再吃一口差不多了啊,回頭感?冒了,大?冷天的。”秦渡涼舉着冰淇淋,勺子在言灼手裏,這樣秦渡涼可以随時釜底抽薪把冰淇淋拿走。

言灼嗯嗯着點?頭,轉而挖了一大?勺。

“啧。”秦渡涼把冰淇淋拿開,“勺給我。”

言灼把勺子遞出去。

這周的輪組換座位,言灼坐到了教室最右邊的那組,靠走廊的窗。秦渡涼站在窗外,拿着冰淇淋,“我走了啊,有事兒發微信。”

“嗯。”言灼點?頭。

秦渡涼叼上勺子,端着冰淇淋下樓去了。

下午第一節 課自習,秦渡涼和其他幾個人去操場打球。言灼在班裏做題,寫着寫着手攥一攥拳,暖一暖。

“婉婉——手好冷啊!”蘇夏邊說邊把手往同?桌後脖子裏塞,同?桌被冰涼的手貼到皮膚,一縮脖子大?罵你太?畜生了蘇夏。

沒有暖氣的城市就?是這樣,冬天取暖靠缺德。言灼在後面輕笑了笑,方才那最後一口冰淇淋一路從嗓子冰到胃,言灼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消化系統的形狀。

人的逆反心理好像一直都很?充沛,深冬的冰淇淋好像比盛夏的更甜些。秦渡涼也這麽覺得,他把剩下的冰淇淋三兩?口挖完吃掉,朝垃圾桶裏一丢,外套和其他人的一樣,扔在籃球架後面,然後接住同?學傳來的球。

“怎麽才來啊!”同?學抱怨。

秦渡涼:“給小孩兒買冰淇淋去了。”

“啊?”同?學不懂。

今天陽光很?好,但零下4度。

言灼搓着手在做題,不多時,班主任走了進來,“言灼,過來一下。”

言灼擡頭,前座也回頭看他。

這三年?裏,言灼被班主任叫走的次數屈指可數,言灼很?乖,在班裏沉悶安靜沒什麽存在感?,被班主任叫走,蘇夏還是挺好奇的。

“你說,班主任叫他幹嘛呀?”蘇夏問同?桌。

婉婉:“誰知?道呢,是不是看他最近壓力太?大?了?”

蘇夏:“還好吧……感?覺言灼沒什麽壓力啊?他一直都那樣啊,不愛說話……等等!不對!”

不對不對!

蘇夏反應過來了,她迅速抓住婉婉的手,眼?睛裏迸發的光亮如同?察覺到兇手是誰時,柯南鏡片的折光。

“秦秦……秦渡涼!”蘇夏說,“完蛋,班主任肯定看到秦渡涼給他吃冰淇淋了!于老師最讨厭那幾個機車混混!”

婉婉張嘴,“噢!對!快給他發微信告訴他!”

蘇夏:“可我沒有秦渡涼的微信!”

婉婉:“你哥哥呀你哥哥肯定有!”

“對對!”

雖說蘇雪看着手機上他妹妹發來的微信,說:“哥你快告訴秦渡涼,言灼被班主任叫走了。”

滿頭問號一臉疑惑,但他是個神經大?條的人,他們兄妹都很?大?條,遂沒在乎,截屏發給了秦渡涼。

可是秦渡涼在打球,外套被扔在外套小山上。

另一邊,教師辦公室裏,班主任于老師啜了口濃茶。

言灼倒是平靜得很?,兩?廂沉默了片刻後,辦公室裏另一位老師摞起一堆卷子抱了出去,于老師才說話。

“你這幾天早上,都是和秦渡涼一起來上學的?”

言灼點?頭,“對。”

“這麽巧,每天都能遇上?”

言灼想?了想?,決定如實相告,因為本質上事情是很?單純的,“我目前和秦渡涼住在一起,我姑姑是知?道的。”

“……”于老師低頭,吹着玻璃保溫杯,又喝一口,蓋上杯蓋,“你的情況确實比較特?殊,據我所知?,你姑姑也才三十歲出頭吧?”

“三十四。”言灼說。

于老師:“是,還很?年?輕,而且忙,無暇照顧你……但你身邊也沒有其他長輩。”

言灼大?概能猜到于老師究竟想?說什麽,他幹脆自己?說了,“我小姑最近夜裏忙到很?晚,我睡不好覺,秦渡涼知?道之後,說我可以搬去他那裏,早上騎摩托上學也可以多睡會兒,就?只是這樣。”

末了,言灼又補充,“老師,這樣如果不可以的話,請您明說,我會再和小姑商量,想?其他對策。”

很?乖,很?明事理。雖然作為班主任無權幹涉他的個人生活,但言灼在措辭上依然保有對班主任的敬重。

“我跟你說過,秦渡涼的家庭條件确實是普通人望塵莫及,可是你現?在一定要專注自己?的學習,無論你選擇和什麽樣的人交往,目前最重要的事,是你要念一個好大?學。”

言灼點?頭,這次是真心實意的點?頭,“我明白的,我的成績沒掉。”

“你或許可以更好。”于老師說。

秦渡涼火急火燎跑上樓的時候,言灼剛剛出來。

“怎麽又找你了,說你什麽了?”秦渡涼外套都沒穿,一件挽起袖子的長袖T恤,周身冒着熱氣兒。

言灼就?笑笑,好像對他每次的精準出現?已經習慣了,“沒什麽。”

“你不說我自己?問了啊。”秦渡涼說。

言灼鼓了鼓腮幫子,“沒事兒,你應該過不久就?能知?道了。”

因為于老師說,會請7班班主任聯絡秦渡涼的家長。

畢竟,高三了,他們不能讓班裏月考前五名的尖子生,整天和騎機車的小流氓混在一塊兒。

豪門?的小流氓也不行。

言灼能理解,都能理解。念大?學,念個好大?學,這是他進城的夙願,是小姑的叮囑,也是老師們的初衷。

山村裏來的孩子,被亂花迷眼?沒什麽,很?正常,但不能忘記自己?本該走的路。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裏,言灼一直等着秦渡涼告訴自己?,這間別墅不能再住了。卻遲遲沒等來。

導致言灼主動問他,“你爸爸媽媽沒告訴你,讓我搬回去嗎?”

那會兒秦渡涼騎車帶他回家,正在等紅燈。

深冬夜裏可冷了,言灼的手揣在秦渡涼的羽絨服口袋裏。

秦渡涼推上護目鏡,回頭,“那是我爺爺送給我的房子,誰能趕你出去?”

“可你不聽你爸媽話嗎?”言灼歪頭問。

秦渡涼笑着拍了拍杜卡迪的油箱,“從我跨上它的第一天,明晝集團,就?裁員了。”

言灼等着他繼續說。

秦渡涼指着自己?:“裁的是家庭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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