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載馳載驅

無功不受祿,瑾娘現在對于趙高而言利用價值并不大,帶她和高漸離偷偷出宮的代價卻太大,非是有極大的利益回報,趙高不可能做這種吃力不讨好,說不定還會掉腦袋的事情。

瑾娘也不願與他虛與委蛇,擡頭問道:“條件呢?”

趙高森然一笑:“靖夫人說的又是哪裏的話,下官也是看在十八公子殿下的面上,想要助你。你若按下官說的來辦,保你之後衣食無憂,同高漸離過得自在。”

俗話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自己固然是想和高漸離一起離開鹹陽宮這座樊籠,但所要付出的代價,卻定然不是自己所能承擔得起的。她正想一口回絕,轉念一想,趙高能對她說出這番話,恐怕是勢在必得,自己同意與否,都不會有太大影響,而且可能給她和高漸離招來殺身之禍。

瑾娘将築放在一邊,斂姿容長跪道:“如何做?”

趙高說:“明晚,召高漸離過來,下官将派人将你們藏在車中,偷偷帶出宮去。時至半夜,這間宮室将燃起火來,等到救了火,宮裏只餘兩具燒焦的屍體。陛下只道你們是***殉情,不會再追究。至于你們出去後,十八公子自會安排。”

瑾娘問:“屍體從何而來?”

趙高答:“今日處死鹹陽宮中一名叫倩兮的宮女,由她代你;至于高漸離,另有死囚代替。”

難怪胡亥當時打量倩兮許久,瑾娘還以為是胡亥看上倩兮了呢。原來胡亥是看倩兮和瑾娘體形相當,打了這麽一個主意。秦朝沒有DNA鑒定技術,都燒成焦炭了,誰還能認出她來。

想起枉死的倩兮,瑾娘的心裏十分沉重。她覺得整件事情說起來倒很簡單,但趙高肯定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

現在她騎虎難下,想了想,對趙高一拜道:“您和十八公子的大恩,妾結草銜環亦不忘。只是不知如何報答。”

趙高溫和地對着瑾娘笑,令人不寒而栗的溫和:“你記着十八公子的恩情就是了,在他需要你時,自然有你報答的機會。”

說罷,趙高轉身離開。瑾娘獨自坐在火盆邊上,任火焰熊熊,也感覺不出暖意來。為何她卻感覺整件事情滿是不對勁的氣味。趙高不可能這麽好心,再說宋瑾不過是個小小樂師,被始皇幸過兩次,連寵妃都算不上,毫無利用價值,趙高又想要做什麽?

不過,至少能逃出去吧……帶高漸離逃出去,她就有了改變歷史的可能。

天色已經不早,夜色漸深,風吹過殿外光禿禿的樹枝,帶着嘯音一般。瑾娘起身,披了一件外袍,小心翼翼地有了出去。

今天晚上始皇不知幸六國宮的哪一個,不在鹹陽宮中,故并未召高漸離去擊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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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一個人都沒有,燈火搖曳甚為恐怖。她沿着牆根而行,努力一點腳步聲都不發出。他們明天就有機會離開鹹陽宮了,是不是陰謀且先不提,至少是和高漸離一起的,她要先讓高漸離知道此事。

高漸離在自己的居室中擊築,聽瑾娘走進來的腳步聲,有些訝異地擡頭。

“是瑾娘?”他問道。

“你能聽出來是我?”瑾娘問,她脫下外袍,走過去跪坐在高漸離對面。

“我認得你的腳步聲。”高漸離把臉撇向一邊,“靖夫人,這麽晚,你過來總不太好。”

瑾娘也不生氣,湊過去低聲道:“中車府令趙大人說要幫我們逃出去,逃出鹹陽宮。”

高漸離頗為驚詫地擡頭,那雙蒙着陰翳的眼睛“看”向瑾娘:“可當真?我并沒有聽說此事。再者,我和趙大人非親非故,他為何要助我們?只怕又不安好心。當時扶蘇公子被逐之事,我聽聞也是趙高所安排。”

瑾娘的心沉了下去。高漸離如此一說,整件事情越發彌漫着古怪的意味,趙高怎麽看都不像是想要真心幫助他們,把他們往死裏坑倒是很有可能。她皺起眉,想了想宮鬥劇中通常會出現的的情節,低聲道:“無妨。我們在宮中,陛下的腳底下,不被抓到把柄,諒他也不敢将我們怎樣。”

話音未落,高漸離居所的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一個稚嫩卻不失威嚴的聲音自頭上炸響:“你們兩人真是好不知羞恥,在宮中又想行何事?”

瑾娘回頭一瞧,見是胡亥板着一張臉站在門口,身後跟着十幾名打着火把的侍衛。幾乎是一瞬間,她便頓悟……這果真是陰謀,針對她和高漸離的陰謀。或者說,是趁着她來的。

趙高先對瑾娘釋出誠意,瑾娘心有存疑,故來尋高漸離商榷,胡亥便趁着這時候将兩個人抓個正着。深夜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十幾個侍衛都看在眼裏,何況兩人是故識,說是沒情況,只是讨論交流音樂,誰會信?

在理虧的情況下,瑾娘和高漸離根本聲張不起來,只能任人宰割。

瑾娘望向胡亥的眼睛,大費周折演這麽一出,他到底在圖什麽?胡亥見瑾娘看他,到底是小孩子,本來強作出來的氣焰矮了三分,甚至不敢與瑾娘對視,只把目光挪向一邊。

高漸離不動聲色,雙手卻慢慢捧起他的築,那張他灌了鉛的築。瑾娘伸手攔住高漸離,随後緩緩起身,與胡亥平視。她行了一個禮,言談之間并無不自然的神色:“殿下,夜已深,為何要盯着妾身一舉一動?”

胡亥支吾,說不出話來。

一個人分開圍在門口的衆多侍衛,大步流星走上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趙高。

“趙大人,”瑾娘開口,“若要殺我,不過碾死一只螞蟻般容易,何必如此大費周折。”

她不過是逞口舌之快,拖延時間而已。但是能拖多久,瑾娘也沒有主意。她暗嘆,未曾想着去害別人,只愛高漸離而已,偏偏卻被利用,落得如此地步,怕今晚是在劫難逃了。

“胡言亂語。”趙高冷冷道,責備地瞥了胡亥一眼,又回過頭對衆侍衛道,“都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将這兩人拿下?”

一聲令下,早有兩名侍衛走過來,擰起了瑾娘的手臂,手腕連心,疼得瑾娘倒抽一口冷氣。胡亥見狀,欲開口讓侍衛手腳放輕些,瞥見身旁趙高的臉色,又悻悻閉了嘴。

夜風冷得人發顫,瑾娘這才想起自己的外袍還丢在高漸離的房中。侍衛将她押到室外院中去,本來該在其中值夜的侍衛統統不見人影,卻早有一輛馬車在那邊侯着。瑾娘走到院中,并沒有見人将高漸離押出來。她心下了悟,原來這場陰謀只是針對她一個人,本來同高漸離無關,只是因為瑾娘太在意高漸離,而被趙高利用。

侍衛将瑾娘抱到車上去,車廂裏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見。她抱着膝蓋蜷縮在角落裏,聽見車外面胡亥和趙高交談。

“殿下,請你多加留心,不要被人抓了把柄。宋瑾之事,只此一次,不得有下次。”

“亥兒曉得,謝先生成全。”

“女人似禍水,不可多容情。難以取舍時,不要心軟。”

“多謝先生這回幫我的忙,我胡亥說到做到。對了,那高漸離雖然看不見,卻也知曉不少,不殺他滅口嗎?”

趙高停頓了片刻,才說:“陛下愛惜高漸離之才,若他輕易死了,陛下定然震怒徹查,于我們大為不利。依臣看,還是留着他的命,不該說的話,想他也不會亂說。”

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有人也爬上車來,是胡亥。他輕生叫了兩句“瑾姐姐”,瑾娘沒有回應。胡亥在漆黑的車廂裏摸索,地方就那麽大,瑾娘避無可避,被胡亥攬在懷裏。她欲掙紮,卻被一件猶戴着體溫的裘袍裹住,雙手被人抓住,放在對方的嘴邊。

胡亥在哈氣給她取暖。曾經她多希望做這件事情的是高漸離,可是面前卻是較她小了四歲的胡亥。

車子動了起來,不知向何處而去。

“為何這樣做?”瑾娘開口問,她推拒着胡亥握緊她的手,聲音低沉。

“我想要和姐姐在一起。”胡亥說着,将頭倚在瑾娘的肩窩,“從現在起,就沒有宋瑾這個人了,所謂宋瑾,所謂靖夫人,都要随着你居住的宮室燒成灰。”

瑾娘嘆息了一聲,開始思考咬舌自盡的可行度。胡亥反手捏緊她的手腕道:“姐姐,你需知道,高漸離的命是攥在我這裏的。就算你不在意自己,也當在意高漸離的命。”

“這話可是趙大人教你的?”瑾娘閉上眼睛,扯出微笑來。馬車颠得她腦袋發昏,“小小年紀,就威脅別人。”

胡亥忽然捂住了瑾娘的嘴,原來是車行過冀闕,将出宮門之時,遇侍衛查問。

“車上是十八公子。他今日入宮後身體不适,在宮中多休息些時候,故出來晚了。怎麽,你們要查看車內嗎?”瑾娘聽見車外趙高如此說道。

鹹陽宮內,向來是進來盤查得緊,因為怕刺客混入;出去就不怎麽盤查。何況車中之人是公子,侍衛揮手便放行了。車輪粼粼,載着胡亥和瑾娘出宮,向鹹陽城外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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