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天,正好是采購商來店裏商量下一季度的布料采購的日子,李母是大清早就起了床。這次她并沒有再等兒子一起出門,反而是提前先趕去了公交站臺,早點到店裏收拾打理。
将家裏的水電、門窗檢查完後,剛按下金屬門把手将門支開一條縫隙,李雲疏拎着裝滿午餐飯盒的布袋還沒擡頭,忽然便聽到一道清脆響亮的男聲從自己的面前響起:“李·雲·疏!你小子居然出院了也不告訴老子一聲!”
那洪亮的男聲陡然響起,劃破了早晨的寧靜。
李雲疏淡定地緊緊按住了門把手,阻止了對方想要進門的動作。他輕輕擡起頭,額上細碎的黑發便從兩旁額角搭散下來,露出了一雙清澈淡雅的淺琥珀色眸子。
李雲疏垂眸打量着眼前這個急匆匆的少年。只見似乎是一路急趕過來的,霍少澤一頭的紅發都亂糟糟地堆在腦袋上,左邊竄出一束,右邊冒出一截,看上去特別有喜感。
就算是沉穩如李雲疏,此時也忍不住淡笑勾唇,問道:“嗯,出院十天了,現在告訴你了。”
霍少澤:“……”
一分鐘後。
“李雲疏!你小子竟然敢耍我!!!”
這一聲猶如獅吼的喊聲,讓這幢五層老樓都似乎抖了三抖。窗欄上安逸栖息的小麻雀驚吓得撲騰着翅膀四處亂飛,就連隔壁屋原本還高作的鼾聲也不自覺地下降了幾度。
只聽一道潑辣的女聲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作死哦,哪個小兔崽子大清早的亂吵哦!”
一聽這話,從小嚣張跋扈的霍二少哪裏能忍:“你……!”
“好了,不要大吵大鬧了。”李雲疏立即出聲打斷了霍少澤的話。
他踏出一步離了家門,然後順手将房門帶上,等确定門關緊了後,才轉過身看向氣得臉都憋紅的霍二少,無可奈何地揚唇輕笑:“你啊,遇事火氣不要這麽大,對身體不好。出院這事是我之前沒有通知你,我也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至于我媽肯定是告訴你哥了,當然,看樣子他是沒有告訴你。”
霍少澤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駁些什麽,但是他剛準備開口,又幹巴巴地砸吧了幾下嘴,說不出什麽話來。
李雲疏見狀,唇邊的淺笑不由加深了幾分:“是我不對,不過……怎麽都過去十天了,現在才想着這件事?”
一提起這個霍二少就來氣,兩人一邊下樓,霍二少一邊憤懑地傾訴道:“還不是我哥!前幾天老爺子從S市回來了,我哥是正好出差輕松了,我就每天都被老爺子拉着訓!那都幾百年前的規矩了,還要我這樣那樣,煩不煩啊!”
揉着一頭混亂的紅毛,霍少澤這副抱怨的模樣看在李雲疏的眼中,令他怪異地覺得眼前這個少年真是有着詭異的可愛。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悶悶的笑聲,李雲疏不禁問道:“哦?都是什麽規矩啊?”
“……吃飯要端着碗,飯後得喝茶,午後一點得午休,每天早晨早起晨練……”
聽着霍少澤一股腦的吐槽,李雲疏越聽,唇邊勾起的弧度越來越低落幾分。等到霍少澤說完最後一句“晚上還不許十一點後睡覺”後,李雲疏精致的面容上已經全無笑意,沉默了半晌,李公子低聲問道:“難道……這些都不是應該的嗎?”
“……”霍二少用不可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李雲疏許久,才無語道:“李雲疏,現在我終于相信你是真失憶了。誰敢說你沒失憶,老子跟誰急!”
“……”
夏日清晨的空氣清新自然,微濕的清風裏夾雜着泥土腥澀的氣息,從人的鼻腔逸散到肺部,給人無限的怡然自在。微熱的陽光已經有了一絲火辣的味道,照在柏油馬路上,泛着金色的光芒。
當李雲疏和霍少澤一起走到小區口的時候,霍二少堅定果斷地拒絕了李公子送他回家的好意,義無反顧地下定決心要去李母的小裁縫店看看。
面對這樣的提議,李公子卻猶豫了:這個一頭紅毛的小混混似乎與自家簡單溫馨的小店不大相襯啊……看着李雲疏一臉猶豫的模樣,霍二少理解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笑道:“嘿,我又不會嫌棄你家店小。帶我去看看嘛,反正我最近也挺無聊的。”
聞言,李雲疏擡起高挑狹長的鳳眸,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眼前這個穿着痞氣、吊兒郎當的少年一眼——嗯,你不嫌棄,是我嫌棄你。
-----------即使是帶着霍二少,李公子也堅決不能拉下任何一天的鍛煉計劃。
對吃喝玩樂以外的每件事都充滿好奇的霍少澤,面對李雲疏跑步去店裏的提議,那是想也不想地就接受了。可是當他跑到一半、整個人都累癱在馬路邊上時,霍二少喘着粗氣,抹了一把頭上淋漓的大汗,已經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覺:“咳咳……李……李雲疏,我們歇……歇一歇!”
雖然手中還拎着一袋重重的東西,但是數公裏的慢跑對于已經鍛煉許多天的李公子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停下步子,李雲疏回過身看向身後那個氣喘籲籲的少年。白皙的臉頰上因為跑步而染上一層淡粉的顏色,李雲疏微微喘着氣,眉頭稍蹙:“怎麽樣,還能繼續嗎?”
只見霍少澤一只手撐着膝蓋,一只手不停地搖擺着:“你……再等等,我再歇一會兒。”
聞言,李雲疏不由輕嘆一聲。他擡起頭,正好看見一輛公交車從不遠的地方行駛過來。淡雅精致的面容上升起一抹無奈的笑容,李雲疏搖首道:“既然你不能适應,那我們還是坐車過去吧。對于你來說,突然來這麽大強度的長跑确實是有點太過了……”
“那還等什麽!快上車吧!”
李雲疏的話還沒說完,霍少澤便精神大振地立即拉了他就往數十米外的公交站臺處跑去。那步子快得,好像剛才那個精疲力竭的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等被拖着上了車,李雲疏還沒從對方那突然湧出來的精力中回過神來,便見着霍二少剛上了車便整個人癱軟在了一個塑料座椅上。
見李雲疏向他看去,霍二少沒力氣地揮揮手:“我沒帶錢,李雲疏,你幫我投個幣。”語氣之理所當然,态度之張揚跋扈,将“老子是大爺”五個字展現得淋漓盡致。
李雲疏:“……”
雖然在這之前是李公子吃了不少暗虧,可是等到了李母的裁縫店後,霍二少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從早晨到下午幾乎整整一天的裝貨卸貨,霍少澤這輩子都沒幹過這麽多事!
将一箱子一箱子的衣料布匹從小貨車上裝卸下來,霍少澤剛剛把東西全部都挪進屋內,便又開始繼續了整理店內貨物的工作。彎腰、起身,再彎腰,再起身。當夕陽開始漸漸西垂的時候,霍二少扶着他那酸痛的老腰,對着遠處那溫熱缱绻的晚霞,無語凝咽:
“這都是我逝去的青春啊……”
正巧,李雲疏搬了幾匹布料從霍二少的身邊走過。聽了這話,他不由詫異地轉頭看了霍二少一眼,當看見對方左額上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來的一顆青春痘時,李雲疏不由了然地點頭:
嗯,果然是青春。
落日的漫長悠閑是整個老街一天中最寧靜美好的景色,染着紅發的少年搬了個小凳子坐在裁縫店的門口,呆愣地看着天際處被染成一長條的錦葵色雲絮。每一條舒展開的雲層都仿佛含苞綻放的花束,将最美好的一面獻給天空下忙碌的人們,更獻給那些留意去欣賞的人。
“今天,辛苦你了。”
柔和溫煦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将霍少澤從那一片震撼瑰麗的景色中拉拽出來。他怔怔地回過身子,擡起頭,呆滞無神的目光便凝滞在了李雲疏的身上。
只見面容昳麗的青年正站在老舊的木門旁,微微昂首,望着那一片火燒般的晚霞。夕陽的餘光照射在那張清麗俊秀的臉上,在高挺的鼻翼旁打下淡淡的陰影。李雲疏微笑着望着這樣溫暖的景象,那暖黃色的光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本就柔和的笑容更加恬靜了幾分,令霍少澤隐約有種“這個人好像很溫柔”的感覺。
霍二少趕緊搖搖頭,把這種恐怖的錯覺從腦海裏驅逐出去。
李雲疏正放眼遠眺老街茂密叢雜的銀杏樹叢,所以并未注意到霍少澤那一會兒傻笑一會兒搖頭的動作。他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然後低聲道:“我喜歡黑色的發色。但是,我覺得紅色很适合你,霍少澤。”
今天第一次從對方的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霍少澤傻傻搖頭的動作倏地停住。他疑惑地擡頭看向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青年,張了嘴,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李雲疏唇邊的笑意又盛了幾分,他望着夕陽柔軟疲憊的日光,鳳眸微眯,低笑道:“紅色很張揚,很有活力,你也是個生機勃勃的人。或許有很多人都不喜歡你這樣跋扈嚣張的人:不把別人放在眼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越聽越覺得對方是在罵自己,霍少澤忍不住出聲:“喂喂,李雲疏你小子居然敢說老子……”
“但是我很喜歡你這樣的人。”
“居然敢說老子跋扈……”霍少澤的聲音戛然而止。
“又或者說……我很羨慕你。”語氣裏帶着一絲微弱的嘆息。
霍少澤震驚不解地看着李雲疏。他看着青年臉上一直挂着的淡笑,此刻粗心大意的霍二少莫名覺着:這個人好像很失落,很……寂寞的樣子。
『好好做你自己吧,霍少澤。』這是李雲疏當天留給霍少澤的最後一句話。
披着朦胧的月色、乘着漫天的繁星,霍二少搖頭晃腦地走進自家的大院,足足走了五分鐘才走到正門。當管家開了門後,往常是能快點飛奔上樓就不會遲疑一秒的霍二少,今天難得地在樓梯口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挪着小碎步走到沙發前停住。
淺褐色的小羊皮沙發上,俊美淡漠的男人正低着頭審閱厚厚的資料。
即使霍少澤已經在沙發旁站了足足三分鐘,霍大少也沒有分一個餘光給這個扭捏躊躇的少年一眼。沒有人說話,沉寂凝固的氣氛漸漸蔓延開去。
在內心裏做了上百次的戰鬥,霍少澤深吸了口氣,終于将憋在心裏許久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哥……你覺得我這個人到底怎麽樣啊?”
霍铮修長瘦削的右手裏正把着一枝深黑色的派克,忽然聽到霍少澤這個怪異的問題,他手中的動作不由停滞了一瞬,又在極短的時間內恢複正常。
緩慢地擡起淩厲冷冽的鳳眸,霍铮上下打量了眼前這個尴尬的少年一眼,古井無波的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驚訝,又很快掩飾過去。他沉默了半晌,薄唇緊抿,最終還是低嘆一聲,問道:“你準備了這麽久,就是想問一個這麽蠢的問題嗎?”
“……”
霍少澤羞憤于死!
就在霍二少悲憤欲絕地打算明天再去裁縫店的時候、一定要把李雲疏那小子大卸八塊時,只聽到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低低地響起,語氣中帶着一點壓抑的笑意:“雖然蠢了點、傻了點,但總歸還是霍家的人。”
“!”霍少澤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從這個死冰山的口中聽到這種“高到無法想象”的評價!
見着霍少澤這副驚悚駭然的模樣,霍铮漆黑深邃的眸子裏泛起一層微弱的笑意。他咳了一聲,說道:“阿斯頓馬丁是不可能了,明天去我的車庫提一輛別克當作代步吧。現在,你可以走了。”
“!!!”
等到霍少澤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他還覺得自己仍舊踩着一團軟乎乎的棉花,一切都順利得夢幻不真實起來!
“我艹!李雲疏你真是我的福星啊!怎麽和你有關的事情,總是能讓我贏過那個死冰山啊!!!”門剛關緊,霍二少便激動地連尾音都顫抖起來:“明兒個老子不用你請喝茶了!老子明兒個請你喝大紅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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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