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屋子裏狼狽淩亂,李雲疏的臉色一點點的沉了下來。他擡起步子,沒有一點猶豫地踩在了那堆碎瓷片、碎玻璃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門外圍觀的人群已經散了許多,只有對門的鄰居還在張望着。李雲疏一步步地走到李母的面前,他低下頭,看着這個比自己矮了許多的中年婦女,沉默了很久。

李淑鳳的眼眶早已漲得通紅,但是始終沒有一滴淚再流下。

自從李雲疏出院後,李淑鳳便已經從以前那種壓抑沉悶的生活中解脫出來了,整個人不再向過去那樣每天愁眉苦臉的,原本塵封在心裏的開朗樂觀也又再次回來。

其實和李雲疏生活在一起,任何人都會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那是一種安心與舒适,讓人不會有煩惱,讓人覺得舒服得十分理所應當。

但是,當事件真的發生了、魔鬼再次來臨時,作為一個失敗的母親、作為一個失敗的女人,李淑鳳只能将滿肚子的無助都掩藏下來,用堅韌頑強的軀殼獨自去面對那個男人。

因為,她想保護住這個家,她再也不想回到曾經的生活。

李雲疏看着母親日漸堅毅起來的面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眉頭微蹙,道:“媽,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将門關上後,整個屋子裏又恢複了寧靜。除了滿地狼藉在昭示着這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氣氛外,一切都看似平靜得十分和諧。

李雲疏從廚房裏勉強找了一個塑料杯倒了一杯熱水,遞給了李母。将桌子、椅子扶正後,兩人各坐在桌子的一邊,李淑鳳開始真正地将這過去半個多月發生的事情告訴給了兒子聽。

原來,早在半個多月前,那個人渣就上了李母的小裁縫店開始滋事。他也不說要幹嘛,就是在那兒說一些難聽的話,一會兒說兒子沒有被教育好是李母的責任,一會兒說他覺得這些年要做點什麽來補償兒子。

句句話不離李雲疏,而且每個字都說得很難聽,那個男人還很不要臉地賴在店裏就是不肯走,任憑李母是怎麽唾罵、驅趕,就是賴在那裏罵街。

沒有辦法,李淑鳳只能拿了一點錢算作是“驅趕費”,這才送走了這個瘟神。而那一天,也正是李雲疏看見李母偷偷在廚房裏抹淚的日子,當時李母還在心中暗自慶幸:幸好兒子來得晚,否則直接與那個人渣碰上,她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一開始,李淑鳳只以為這男人就是缺了點小錢花花才找上門,給點錢也就打發走了。但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接下來這半個多月,那男人三天兩頭的就找上門騷擾、辱罵,前幾天還直接動了手,讓她的左臂受了點傷。

如果僅僅是這樣,李淑鳳還能忍受。可誰曾想,那人渣不知從哪兒得到了他們家的住址,今天上門來讨錢不成,一怒之下竟然把房子砸成了這樣,還從抽屜裏搶了幾千快錢走。

如果說這是一個噩夢,那麽李淑鳳真的是很想快點醒來。

聽着母親聲音沉悶的述說,李雲疏本就陰沉的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他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塑料茶杯,咬着後槽牙将心中滔天的怒火壓下去許多後,他才問道:“為什麽……不報警?”

李雲疏的聲音很低沉壓抑,這與他往日的語氣截然不同,讓李母聽着也吓了一跳。就算是脾氣再好、性格再溫潤的人,遇到這樣的事也根本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氣。

低頭看着水杯中打轉的漣漪,李母無可奈何地低聲說道:“他這樣的無賴,就算是報警也不一定會有什麽作用。而且小雲,就算他被關了幾天罰了點錢,等他出來後……你覺得他會改過自新嗎?”

李雲疏沉默着,沒有回答。

李淑鳳閉了閉眼,揚起一抹無奈蒼白的笑容:“他以前就坐過牢,現在整天游手好閑,又喜歡賭錢,認識了一幫狐朋狗友。如果只憑借我們,是很難鬥過那些小混混、老油條的。”此時的李淑鳳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過來人,又是悲傷、又是只能認命。

她這些年實在被這父子二人給折磨得太慘了,報警、威脅、甚至是給錢消災都做過,但是都總是表面功夫,沒有辦法根治內在。

如今,兒子失憶後變得孝順又謙遜,這已經讓她十分欣慰了,哪兒還敢再奢想讓那個混蛋人渣也重新改造一下?

面對李淑鳳強硬外表下的無奈妥協,李雲疏神色嚴肅地搖了搖頭,說:“媽,如果他只是要一點錢的話,是不會找到我們家裏、作出這種事的。他要的,我們從來都給不起,而且……我們根本不應該給!”話畢,他斟酌了片刻,道:“最近我有空的時候都去店裏幫着您吧,要是再遇到他,我也會讓他知道有些事不該做,他也沒有資格去做!”

誰料,一聽這話,李淑鳳卻驚駭地猛搖頭:“不行!你絕對不能去和他交涉,小雲!”

李雲疏皺起眉頭,反問道:“為什麽?”

這個問題卻似乎将李母問住了。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手足無措地反複思考了很久,就在李雲疏準備将自己的打算和顧慮都完全地闡述一遍時,她才小聲地說道:“媽怕你……又變成以前那樣。”聲音微弱,語氣忐忑。

李雲疏微微一愣,竟沒有再說話。

話說出口以後,李淑鳳便坦然了許多,她說道:“以前,你也不是沒和他聯系,你以前之所以變成那樣,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你爸。媽真的不希望你再和他學習,變成……那個樣子。”

這個早已青春不再的婦女,在這個時刻終于将掩藏在內心深處幾個月的擔憂與害怕全盤托出。她很害怕,害怕兒子會又變得那樣暴戾可怕,她也很擔憂,擔憂生活會再次恢複成原來的模樣。

聽着李淑鳳的話,李雲疏原本的疑惑全部都煙消雲散。

坐在這狼狽不堪的房子裏,李雲疏伸了手輕輕地覆在李淑鳳的手上安慰着。這動作讓李淑鳳擡起頭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卻見後者微笑着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鼓勵誠懇的笑容,道:“媽,你是不相信我嗎?”

李淑鳳微怔,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而在确認了這個答案後,得到的結果就是:只要沒有課,李雲疏便會趕到李母的小裁縫店裏幫忙。

這一次,李母沒有再說一些“你要好好學習”、“媽不需要你幫忙”之類的話,她專心剪裁布料,時不時地擡頭看向那個坐在小店一角認真看書的青年,心中只能感覺到溫暖和舒心。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第三天中午要吃飯的時候,才被打破。

李母端着一盤白菜湯剛剛放在小桌子上,一個擡頭便見到那個吊兒郎當的中年男人正跨步進了店門。手上的動作頓時僵住,李母呆了片刻,然後下意識地就繞過餐桌向對方走去,一邊走一邊憤怒地說:“你又來幹什麽?你前幾天不是才拿了幾千塊錢走的嗎?你快給我滾!”

中年男人的頭發很亂,衣着打扮也很陳舊,雖然臉上已經有了幾條深深的皺紋,但是也能看出來年輕時候的俊俏,可是這種英俊再夾雜上那種油腔滑調的痞氣,卻讓人覺得莫名的惡心。

只見李國富稍稍往旁邊一讓,就躲開了李母那推搡過來的手。他從鼻子裏發出一道哼聲,好笑地大聲說道:“怎麽?這才幾天不見,又把老子往外趕啊?你這是還沒長記性呢啊,李淑鳳?”

這猛然拔高的聲音讓店門前路過的幾個行人驚詫地往裏面看來,而李淑鳳更是氣得臉都開始泛紅。她咬緊牙,威逼道:“李國富!你要是再敢像前幾天那樣,我這次肯定報警把你抓走!”

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男子卻笑得更大聲了:“李淑鳳啊,你真要敢報警抓老子,老子有的是法子讓你這家店開不下去!”

“你……!”

“別廢話,拿點錢花花,老子沒時間和你多啰嗦。”一邊說着,李國富一邊推開擋在身前的李母,自顧自地往櫃臺的方向走去,一邊說道:“你這幾天給老子多準備點錢,老子上個月輸了場大的,等着要錢還!”

眼看着男人就要走到櫃臺旁,李淑鳳憤怒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怒吼道:“誰他媽要給你還錢,李國富!你個小崽子,今天我一定報警,把你抓到牢裏去!”

手臂猛地被人吊住,李國富被那股力道拉得回了頭,渾濁的眼睛裏頓時冒出一股兇光。他擡起手就準備往李母的身上打去,一邊還罵道:“你這臭娘們今天是發什麽瘋,別給老子搗……”

“放開她!”

清亮的聲音中夾雜着無法隐藏的憤怒,将李國富的話猛然打斷。他反射性地轉過身回頭看去,在看見那個站在後院門口、滿臉冰冷的青年時他稍稍愣了半晌,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李國富露出晦澀地一笑:“喲呵,老子還以為是誰,李雲疏你小子膽兒肥了啊,敢沖你老子大聲講話?”

李雲疏卻根本沒有理會李國富一句,他走上前輕輕地将李母拉到了自己的身後,然後微微垂眸,用寒冷刺骨的目光盯着眼前這個軟硬不吃的男人,一聲不吭。

李國富被他這眼神看得有點心裏打顫,他猛地擡起頭罵罵咧咧道:“小兔崽子你看什麽看?快給你老子拿錢去!”

一邊說着,他一邊揮了手就準備往李雲疏的頭上揍過去一拳,沒想手才揮到一半便被李雲疏一把攔住。李國富驚詫地愣了半晌,然後才開始用力地掙紮了幾下,卻發現青年力道十足地将他的右手禁锢在手掌中,讓他無法輕易動彈。

等李國富再次認真地看向這個陌生而又沉默的青年時,他這才發現,對方看向他的眼睛裏沒有一點情緒的起伏,仿佛就是在打量……一個死物。

李雲疏面色陰沉,一字一頓道:

“李國富,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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