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茅草屋2

自向木生走了之後,向遠逸每天都會站在自家院外張望。向遠逸家的小院在半山腰,在院外可以俯瞰整個梨花村,也可以看到那條從遠處進村的路。

向木生走了之後,向遠逸一直後悔自己沒有跟着向木生一起走。如果跟他一起走了,就不會每日牽腸挂肚。想着萬一向木生出門後就忘了自己是誰,忘了回家的路該怎麽辦?走的時候身上沒怎麽帶錢,餓了吃不飽怎麽辦?向木生好奇心重,膽子又大,萬一一個沒大沒小惹怒了江湖上的人,有危險怎麽辦?萬一江湖上有人認出了向木生,把他帶到他原來的家了怎麽辦?

有天夜裏,向遠逸夢到向木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要殺了他,向遠逸半夜驚醒,久久不能入睡。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在那條小路上,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那身影移動的很慢,雖然隔得很遠,但向遠逸确定他就是向木生,向遠逸滿心歡喜,飛奔下山。

見到向木生的時候,向遠逸心裏有說不出的心疼。向木生蓬頭垢面,唇無血色,懷裏抱着一個盒子和一把刀,腳下的鞋子被磨破了,腳趾頭都露在外面,還在流血。

向遠逸一句“這是怎麽了?”還沒問出口,向木生撲到向遠逸懷裏,嚎啕大哭。

向木生在向遠逸懷裏哭得肝腸寸斷,向遠逸看得猶如萬箭攢心。最後向木生哭得腿都站不直。向遠逸背起向木生,把他背回了家。

向木生哭累了之後,就抱着木盒和刀躺在床上,一言不發。向遠逸勾着向木生的後腦勺,用耳垂去試向木生額頭上的溫度。微微有點發燒,不礙事。

見向木生如此難過,向遠逸既不問他話,也不要他把懷裏的東西放下。只是在向木生躺下之後,脫下他的鞋子,找來清水給他清洗傷口,然後為他上藥,給他換上新的足衣,小心地把襪帶系好。

也許是太累了,向木生終于睡了過去,可是在夢裏,他還在哭泣。向遠逸輕輕刮着向木生的背,嘴裏哼着含糊不清的歌謠,兩人一起淚濕枕巾。

見向木生難過成這樣,向遠逸什麽話也不問。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第二日,向木生早早的醒過來,抱着木盒和刀坐在院子裏,就坐在向遠逸原來畫的那個圈裏,呆呆的坐着,眼神沒有焦距。

向遠逸燒了一桶熱水,脫去向木生的衣服,把他抱進浴桶裏,向木生仍舊不把手裏的東西放下,而是高高舉過頭頂。向木生身上有很多細小的傷,有的像是摔倒磕傷的,有的像是蹭到什麽利器劃傷的。向遠逸溫柔地為向木生擦洗身體,清洗頭發。

向遠逸心如刀絞,他不知道向木生出去到底遇到了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

向木生就這樣一直不說話,腦中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麽,很沒有安全感,在見不到向遠逸的時候,向木生會很慌亂。向遠逸只得一直陪着他。讓自己在他的可視範圍內。

“老頭,你教我做飯好不好?”這是向木生回來三天後的晚上,對向遠逸講的第一句話。向遠逸也不問什麽原因,馬上答應。然後找來食材,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教給向木生。向木生先是聽向遠逸講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木盒和刀放在一旁,然後自己動手做飯。

好不容易做好了一碗炒飯。向木生也不自己吃,而是把木盒和刀還有飯一起放在院子裏。然後自己回到屋子裏,躺在床上睡覺。

向遠逸看得稀裏糊塗的,回到屋子裏,想要為向木生蓋蓋被子,向木生突然抓住向遠逸的手,央求道:“老頭,你也睡好不好?”向遠逸也躺下來。向木生握着向遠逸的手說:“今天是頭七。謝誠會回家。但是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到這裏來。他從來沒來過這個地方,不知道他認不認識路。我抱着他的骨灰一邊走一邊跟他講着路線,他應該會認得吧?”

“木生,可以告訴我,謝誠是誰嗎?”向遠逸小心地問。向木生突然說了這麽多話,向遠逸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傷心,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話,只得小心試探着問。

向木生眼淚又落下來說:“是我的好朋友,他為了救我死掉了。是我害死了他,其實都是我的原因……當時我在密室裏的時候害怕了,我恍惚中看到你在家裏等我,我就害怕了……我害怕見不到你,都是因為我害怕了,才會讓謝誠被殺死,不然我會沖到外面,那麽活下來的就是謝誠……都是因為我……老頭,謝誠一定會知道我的軟弱的,他不會原諒我的……他是因為我才死的……”向木生邊說邊哭,最後哭得話都說不順。向遠逸只得不斷拍着向木生的背來安慰他。

第二天,向木生起床後匆匆跑到院子裏看昨晚放在那裏的炒飯。碗已經空了。向木生捧着那空碗,痛哭流涕。向遠逸不知何時站在向木生的身後,溫柔道:“你的朋友把你的炒飯吃了,他并沒有怪你。”

向木生猛地轉身抱住向遠逸,含淚道:“謝謝你,遠逸……謝謝你……”

“乖,沒事了。”向遠逸撫着向木生的背說,“我們一起給謝誠做一個墓吧,人死了總要入土為安。”

向木生有點猶豫,畢竟謝誠還有家裏人。向木生沒能救活謝誠,心裏只想着趕緊見到向遠逸,如今見到了,是應該把謝誠送回家了。畢竟家裏還有謝誠最愛的姐姐。可是向木生不敢,他不是怕謝謙,而是不知道該怎麽跟謝謙交代。好好的一個人跟他一起去闖蕩江湖,為了保護向木生,把命丢了,向木生不僅沒有幫謝誠報仇,還逃走了。向木生覺得自己沒有顏面見謝謙。

無論如何,謝謙總還是要見的,不能一直瞞着她。

向木生緊緊抱着謝誠的骨灰盒,一雙紅腫的雙眼看着向遠逸道:“遠逸,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謝誠因我而死,我沒有能力幫他報仇,就算他姐姐讓我償命我也心甘情願,可是就算我償命,也愧對于謝誠。我應該把謝誠送回家安葬,但是我沒臉去……”

向遠逸撫着向木生的背安慰他。向遠逸作為一個父親,想要勸向木生,他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作為一個男人,他要有自己的擔當,無論是什麽原因,謝誠死了,向木生一個人回來,都要去謝謙那裏請罪。

可是向遠逸對向木生的愛,卻沒有父親那般偉大,看到向木生現在這麽難過,他的心也碎了。腦袋裏想的只有保護好向木生,讓他心裏好過。猶豫了很久,向遠逸說:“木生,別難過,謝誠是為了保護你才死的,他肯定想讓你好好活下來,他那麽愛他姐姐,自然為了不讓姐姐難過,好好保護好自己的生命,可是在你和他姐姐之間,他選擇了你。這是他自己的心意。你就安心把他安葬在梨花村吧。”

向木生把謝誠的墓選在梨花村最壯碩的一棵梨花樹下,小心翼翼地把他安葬好。

謝誠入了土之後,向木生才跟向遠逸緩緩講述自己是怎麽到了郢州城,進了心悅客棧,怎麽去了淮州,進了曹家松林,說到秦慕音的時候,向木生沉默了。

在出門之前,一直把秦慕音當做自己的目标,可是這次真正見識到了兩人的差距,不得不承認,秦慕音很有智慧,武功比向木生好,且人力、物力、財力都比向木生強。他們兩人的差距,不是向木生想追趕就能追趕得上的。在秦慕音面前,向木生感到的,只有深深的絕望。

向木生絕望道:“老頭,你知道嗎?出了家門,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麽無能。”

向遠逸見識過江湖上運籌帷幄的謀士,也見識過以一敵百的高手,自然明白向木生在見識過真正的江湖之後的痛苦,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向木生沒再說什麽,抱着刀回家去了。

侯慶民這幾天沒見到向遠逸來上課,心想是不是向木生回來了,剛好這天在街上看到向木生和向遠逸兩人,一前一後,往家裏走。向木生手裏抱着一把刀,眼睛紅紅的,看起來很沒有精神。

侯慶民忙追上向木生,跟向木生打招呼,向木生權當沒看到,繼續往前走。侯慶民問:“木生,你怎麽了?又失憶了?我是侯慶民。你爹就是在我家做教書先生。你以前也常常一起來我家,開始的時候我們總打架,可是現在我們是好兄弟……”以前向木生失憶的時候,侯慶民只要說出自己的名字,向木生二話不說直接上拳頭。可是這次侯慶民把自己詳詳細細地介紹了一遍。向木生卻沒有半點反應,仿佛侯慶民不存在。

侯慶民失望了一下,走到向遠逸面前很傷心地問:“老師,木生是瞎了嗎?”

向遠逸嘆了口氣,輕聲對侯慶民說:“木生不舒服,你還是不要理他了。”

“不舒服?是生病了嗎?”侯慶民說,“我去交顧大夫來給木生看看。”

向遠逸搖搖頭說:“顧大夫沒轍的。”說罷,跟着向木生走遠了。留下侯慶民一個人站在原地,自言自語道:“顧大夫的醫術确實不精湛,郢州城裏的大夫應該可以吧?”心裏作了打算,撒腿就跑。

傍晚,侯慶民帶着幾個從城裏請來的有名的大夫來到向木生家裏。向遠逸剛好去買吃的了,留向木生一個人在家裏,向木生抱着刀,呆坐在院子裏。

侯慶民興沖沖地跑到向木生面前,指着後面的幾個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氣喘籲籲地說:“這是我從從城裏請來的大夫,讓他們幫你診診脈吧,顧大夫治不好的病,他們可以治好的。”

向木生瞥了一眼幾個被侯慶民折騰得筋疲力盡的老大夫,緩緩道:“慶民,我沒生病,也沒忘記你,只是心裏很難過。他們治不好的,還是讓他們走吧。”侯慶民看了向木生好一會兒,又問了問找來的幾個老大夫,大夫們都說向木生是心病,不是簡單可以用藥治好的。侯慶民無奈,只得叫那幾個大夫回去了。

幾個大夫剛下山,以前被向木生打過的六個小混混上山來了。他們聽說向木生現在半死不活,是上來報以前的仇的。以阿強哥為首,六個人扛着木棍,走到向木生面前,打量了一下向木生,嘲笑道:“呦,這不是當初一個人打我們六個的向木生嗎?怎麽成木頭了?”

侯慶民推開阿強哥怒道:“你們想幹嘛?當初是你們說要跟着木生混,而且說之前的恩怨一筆勾銷的!”

“當初是當初,現在我們想報仇了,你管得着嗎?”兩個混混捏着侯慶民的肩膀,把他推開老遠。向木生仍是呆坐在那裏,沒有半點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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