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對不起,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

“多琳大人,既然那個艾莎的背景來歷有異常,為什麽不讓我去抓住她?” 憋了幾天的伊倫終于還是忍不住,找到了正靠在空氣享用美味的多琳。

他雖然無法察覺艾莎進入灰塔,但敏感地從廚房憑空消失的幾樣食材中察覺到了異常,發現之後立即要去找到艾莎,卻被多琳攔下了。現在更是眼睜睜地看見艾莎堂而皇之地從門口進去,仿佛那些防禦法陣不存在似的。

伊倫不明白為什麽多琳就這樣放任了,他心急如焚,艾莎明顯隐藏了自己的實力,而現在蘇涅正處于極度的虛弱時期,萬一艾莎目的不純。盡管自己的主人是目前拉尼斯大陸上最強大的神明,但伊倫仍然如同一個操心孩子的普通父親一樣,毫無道理地憂慮起來。

多琳望着繁星閃爍的夜空,吸了口淡黑色的惡魔,嘲諷地說:“那個人如果真能忍心對你主人動手,怕是整個大陸都要毀滅了。”

“可是——”伊倫強忍着怒火,思索再三,換了個更加委婉的方式,“那大人您,或許知道她的來歷?”

多琳斜斜地瞥了伊倫一眼,暗紅的雙眼仿佛鈎子一樣。她聽到伊倫對艾莎的稱呼,心知這位愛操心的管家還被蒙在鼓裏,心裏頓覺好笑:“要說對‘她’的了解,我們全部人加起來,恐怕都不如你主人——他們可是從小的交情,你有見過你主人還是人類的時候麽?”

伊倫被蘇涅救下的時候,他已經是權柄僅次于智慧女士的神明了,因此完全不知道自己主人還有過凡人的歲月,多琳的這番話令他吃驚不已。惡魔淡灰色的煙霧從煙槍的孔裏鑽出來,升騰着,多琳的半張臉都隐在裏面,只露出那一雙仿佛深淵的眼睛,伊倫分不清這位喜怒無常的神明到底是在戲弄還是說的實話。

“沒有。”伊倫只好先順着這個前提,“不過就算這樣……幾千年的時光,也足夠将一個玩伴變得面目全非。”

更何況,如果多琳沒有戲弄他,艾莎能活到現在,也必定不是什麽簡單的種族,就算是人類中再智慧的法師,也跨不過千年的歲月。

這位管家可真是執着,好一條忠心耿耿的狗。多琳在心中嗤笑。

大好的觀星時刻,卻被伊倫攪得一團亂麻,多琳開口毫不留情:“伊倫,如果你是蘇涅身後最忠誠的那條狗,那麽我敢說,一旦遇到艾莎,你的忠誠和信仰全都不值一提,她才是這世間最好的狗兒呢。”

不等伊倫說話,她又不耐煩地接着說:“更何況這小兔崽子天天作弄自己的身體,魔藥只能緩解而無法治愈,目前只有艾莎可以幫助你的主人,将困擾他千年的東西除掉。”

‘狗’的一番言論完全沒在伊倫心中留下一點波痕,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到了多琳的最後幾句話。

關系到主人的身體,多琳不可能說謊。

那麽,那麽……

伊倫的心中湧起激動和喜悅。

這一個理由,足以讓他暫時按下對艾莎欺騙自己和主人的憤怒,當然,等一切結束之後,再說懲罰也不遲。

這邊,蘇涅在柔和溫暖的光線裏醒了過來。

睜開眼,入目的是放大了的卧室,書桌、衣架、椅子……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巨人國的擺件,而蘇涅是誤入其中的小矮人。

他已經感知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很糟糕,因此已經無法正常模拟人類的身體,變回了神像。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蘇涅并不會覺得神像有什麽不好,但是關鍵是——

但凡一個人被關進了鳥籠裏,都不會覺得這是什麽愉快的事件。

是的。

數十根燦金的細柱勾勒出一個圓柱形的籠子,籠子精致華美,一看就不是凡品。蘇涅在記憶中抓去出他意識模糊時聽到的內容——月亮溝的金沙,螢石礦……這些材料組合在一起,哪怕是力近半神的法師都能被困住,更何況他現在是一只力量幾無的夜莺。

底下是雪白的細星絨,千金一尺,鋪出一個暖和柔軟而昂貴的床,蘇涅睡在上面,如同身體沒入了流沙銀河裏一樣,舒服地令人昏昏欲睡,但他已經嘗夠了昏迷的苦楚,小小的夜莺緩慢轉動自己的身體,大概将着籠子看了一圈。

鳥籠被一根粗壯的藤蔓托起,懸在半空。怪不得那扇小而窄的門沒被鎖上,就算蘇涅想要飛出去,也得掂量掂量自己那雙還不知道能不能扇起來的翅膀。

現在只能安分地待在籠子裏。

蘇涅轉而又将注意力放到那幾乎将整個卧室都覆蓋的藤蔓,綠色由深到淺,細的如同柳條,粗的如同樹幹,遮天蔽日一般,怪異的完全看不出原本要靠攀附他人才能存活的本性。夜莺轉了轉小小的腦袋,甚至還看到從藤蔓裏破出來的小綠燈完全取代了日光和他卧室裏的燈。

這可真是熟悉的場景。

蘇涅已經有九千多年沒見到了。

還是人類的時候,他睡在破破爛爛什麽都沒有的小木屋裏,夜晚只能靠着月光照亮,有時候沒有月亮,就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态,直到他遇到了小怪獸——那個在溪岸吓得他魂不附體的野獸,蘇涅與它逐漸熟悉起來,甚至……盡管從沒有過語言上的交流,但他們已經成為了好朋友。

小怪物的身體全靠藤蔓織起來,知道蘇涅的困窘之後,它仿佛魔法一樣送給蘇涅一根細細的藤蔓,藤蔓上破了六個口子,六個石子大小的‘燈泡’探出來,雖然光線微弱,但已經勉強能将蘇涅那個小小的床給照亮。

他過去也曾想過小怪物到底是什麽種族,翻遍了老格林的書都沒找到答案,等到他成為神明,雖然沒有主動詢問過,但偶爾也會留意,依然沒有找到。

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卻在現在見到了。

蘇涅的思緒被推門的聲音打斷了。

艾莎依舊是那身潔白的蓬裙,胸口處的裂縫已經完好如初,他手裏抱着小怪獸。小怪獸看着是警惕的模樣,鋒利的爪子處于一個即将探出卻又謹慎收着的狀态,但它卻依然任由艾莎抱着,沒有更進一步的反應。

沒有感覺到危險和惡意麽。

“你醒了。”好似之前的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艾莎放下小怪獸,滿臉笑容。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籠子?”

“是啊。”艾莎的眼神變得溫柔,“你不知道我花了多長時間,材料要收集全就很辛苦了,有些材料還不能混在一起……後面要鍛造出這個漂亮的鳥籠,好辛苦。”

“你喜歡嗎?”他走進了。

蘇涅雖然在細星絨上差點癱成鳥餅,但一點也沒有因為受制于人而收斂,他的語氣陰森森地。

“我喜歡它關住你的樣子。”

艾莎低低笑了起來,片刻後突然蹙起眉頭,神情憂郁:“對不起。”

“我給你念我之前寫的稿子吧,你應該很期待後面的內容。”

藤蔓蓬起,瞬息織出了一個小凳子。他将那疊被自己揉得發皺的稿子攤開,坐在上面就開始認真地念誦。

故事已經進展到伊蓮娜被她的母親抓住。

“伊蓮娜瑟縮在角落裏,死鐵鑄成的鐐铐将她固定,魔力被吸收封禁,她無法使用法術,也沒有掙脫鐐铐的力氣。

她只能坐着,瘋狂地從自己過往看過的書籍搜尋如何破解那個封印法陣。

小屋的燈昏暗,冷風将一切都變得糟糕。

每當那扇木門被推開的時候,伊蓮娜就如同鹌鹑一樣将頭顱埋進膝蓋——她不敢看。

伊蓮娜的母親是個極端的光明信徒,可悲的是,她的父親恰恰就是一位血腥術士。難以探究他們究竟是如何結合,如何誕下不詳的她,但當伊蓮娜擁有記憶的時候,家裏的氛圍和父母之前的相處就變得怪異——很多時候,他們不像愛人,更像是恨不得彼此死去的仇人。很多次,伊蓮娜都看到母親在父親的衣物上印下光明的法陣,那足以将一個小惡魔抹除。”

艾莎微微垂着頭,視線認真地掃過字跡,念誦的聲音平淡,速度不快也不慢。

慢慢地,蘇涅也沉浸在故事裏了。

“這種緊繃的氛圍終于在伊蓮娜六歲的時候迎來了終結,她的父親想要将她引入血腥術士的道路。她的母親,那個在她面前一向溫柔的母親,瘋狂而又殘忍地殺死了父親,代價是被臨死的父親怨恨地用陣法拖進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伊蓮娜愣愣地看着一切,父親的殘肢,母親瘋狂的話語……她的家庭就在那樣一個平靜的午後分崩離析。”

艾莎頓了頓,繼續念道:“伊蓮娜最終還是走上了父親的道路,然而她沒有想到,那個在她記憶中已經完全死去的母親,竟然會在這麽多年之後,從‘地獄’裏爬出來,舊日的陰影回到了伊蓮娜身體上,代價是她的兩位友人走向人生的終結。”

“‘我親愛的伊蓮娜。’母親溫柔地笑着,‘你的身體已經被不潔的惡魔污染了,媽媽馬上幫你。’

終于來了,伊蓮娜閉上眼睛,反抗的态度無聲卻明顯。

母親完全忽略了她的拒絕,伊蓮娜感覺到一聲輕響後,空氣中傳來鮮血的味道,液體滴落在她面頰上,如同火焰灼燒一般,伊蓮娜搖搖欲墜的理智終于崩塌:‘滾!!’

……

整個世界都被染紅了,母親面帶着笑容,好似獻祭一般,她手腕上排列着猙獰的好幾道傷口,鮮血汩汩地從裏面湧出,然而被毫不留情地塗抹到伊蓮娜裸.露的肢體上。伊蓮娜無從躲避,她發狂地尖叫、哭泣,時而咒罵,時而如同幼童般請求。母親仍然平靜地進行着‘驅除’儀式。

她也為伊蓮娜的淚水心疼,指腹輕輕擦過,安撫地說:‘我愛你啊,伊蓮娜,不要怕,媽媽愛你。’

一瞬間,仿佛噩夢重演。”

艾莎翻到最後一頁稿紙,或許是因為即将念到結尾的緣故,他的語速突然變得無比緩慢。

“伊蓮娜像是回到了教會的那個陰暗囚室裏,母親的面容隐隐和早已死去的聖女重疊。

‘我愛你啊。’她們不停地說着。

伊蓮娜卻只覺得、”

念到這裏,艾莎突然停住了。

蘇涅大概知道後續會是怎樣的走向,但還是催促說:“怎麽不念了,繼續啊。”

[伊蓮娜卻只覺得無與倫比的惡心。

“滾!我恨你們!我恨你們!”]

“‘我也愛你。’伊蓮娜這麽說。”

這一句說完,艾莎就停住了。

“……”蘇涅嘲諷道,“或許我該假裝沒有聽出你生硬的改動?”

“對不起。”艾莎又小聲地道歉。

他放下稿子,雙手貼在膝蓋上,頭雖然垂着,坐姿卻很端正,乖乖巧巧像是學生一樣。

長久的安靜之後,蘇涅看見他擡起了頭。

“對不起,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

雙目如同野獸,脖頸、面頰上是興奮的淡紅,艾莎吞咽着口水,雙手神經質地扭在一起。他半垂着眼睫,強迫自己不去看蘇涅,愧疚地如是說。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過後應該不會詳細寫書裏的內容,v章這樣做有水字數的嫌疑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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