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靈體之雙生
果子長得不快不慢,但短短兩天就生出了嬰兒的眉目須發,看起來倒真正有幾分人參果的樣貌來。
可這兩天沈越是坐立難安,吃不好睡不香,連模樣都憔悴了許多,生怕一個不注意這個小果子就掉地上斷了或者是被松鼠小鳥給吃了。翠岚難得從妖城裏逃出來見老樹精一面,就看見平日安然若素的沈越神色焦躁,簡直比來了葵水亂發脾氣的媚姬的神情還要恐怖。
這算是剛離虎口又入龍潭嗎?老爺子這是年紀大了火氣也大嗎?
翠岚有點心虛的站在樹下,悶聲不吭,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老樹爺,這花期過了,怎麽你的花今年還沒謝?”
沈越的眼神更恐怖了。
“嗚……我說錯什麽了嗎?”翠岚嬌弱不勝風的往後退了一步,可憐兮兮的看着沈越道,“老樹爺你說我罵我都使得,就是不要打我,我害怕,我沒有那種愛好……”
沈越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一句“我也沒有那種愛好”噎在喉嚨裏吐不出來吞不下去,臉憋屈的半青半白,煞是難看。
“翠岚。”沈越最終還是耐住了性子,硬生生吞下了一口血,冷冷問道,“我問你,樹妖會對自己的每個果子關懷備至,心神牽引嗎?有一種心脈相連的感覺。”這要是正常的情況,一個果子都折騰的沈哥快死了,那每年結一堆果子的樹妖……那畫面太美,實在不敢看。
“老樹爺,那叫人類女子懷胎十月生的兒子,不叫果子。”翠岚窘迫道,“我以前認識一個樹爺爺,他一結果就請我吃果子的。若是按你的說法,我嘴巴還沒張開就要被木鞭子活生生的抽死了。”
媽蛋……沈哥果然被人非禮了!
不過……
與其說這個果子是個果子,倒不如說它是一個木靈,而且沈越後來循着果子的靈力來看,這枚果子是誕生于樹中心的樹髓人形心髒。換句話說,這個果子是沈越這棵樹的核心,是沈越的心髒。
那麽問題就來了,一個心髒,一個核心,為什麽會有神智?
大腦跟心髒各司其責很正常,但心髒卻有了自己的思想,這樣的話,作為“活”的一個必要物品,它已經不需要大腦了。一個正常人怎麽可能會分開兩個個體呢?那麽,就只有一個猜想可以解釋這個局面了。
沈越當初以為被劈死的樹精本身,還活着,而且就是這枚果子。
以前沈越讀過一本書,歲月荏苒,已經記不清是什麽書了,但裏面的一句話卻令他記憶猶新:一旦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事實,那麽剩下的,不管多麽不可思議,那就是事實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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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想,沈越卻只覺得連綿不絕的寒意從心底生出,再沒有半分玩笑的心情了。
殺了他嗎?
沈越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殺戮,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當年最後一下劫雷是他挨得劈,沒道理放棄堅持到現在的生命;他這些年畢竟是同辟風他們在一起呆着,雖然沒殺過生,但見慣了鮮血,心腸也冷硬了不少。本來大自然的法則就是這樣,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
再說要不是自己,那最後一道劫雷說不準就把他活生生劈死了,也活不到現在了。
但,真的要殺了他嗎?
這可是一條命,硬生生抹去了,就直接消散于天地,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沈越擡頭靜靜的看了看那枚一無所知的果子,籠在袖中的手慢慢緊成了拳,過了好一會才覺得口中滿滿的鐵鏽味。他伸舌舔了舔,卻疼的眉頭一緊,這才發覺自己無意識咬破了舌尖。
本來就是自己占了人家的身體,說不準雷把他劈死,也不過是說不準,也說不準沒了自己,人家反而能好好的長成一棵更好的樹呢。人活世上也不過百載,沈越扪心自問,他這一百年跟辟風翠岚還有媚姬他們呆在一起,難道真的一點都不快活嗎?
不,這一百年來,幾乎可說是他再開心不過的日子了,辟風翠岚他們淳樸可愛,大黑一家也好相處的很,他随心所欲的一百年,幾乎都要忘乎所以了。
“我已經得到很多了。”沈越輕輕道,“所以……不能再貪婪的想要更多了。”
他松開了拳頭,露出被自己的指甲刺得滿是鮮血的手心,緊緊閉上了眼睛,心中已然決定結果了。
翠岚擔憂的看着一直在發呆的沈越,有些憂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輕聲問道:“老樹爺,你還好嗎?”
“翠岚,我今天精神不大好,你下次再來吧。”沈越有些恹恹的說道,他剛剛決定了一件事,無論日後會不會後悔,也都不打算改變它了,所以精神有些不振。見翠岚依舊憂心忡忡,沈越勉強露出一個苦笑來,安撫了他一下:“你不要擔心,我只是有點累了。”
送走了半信半疑的翠岚,沈越腳一軟,就倒在了積滿了落花的樹下,幾乎再也無力支撐起自己來。
我真是個蠢蛋……
沈越看着手心的傷慢慢愈合完全,心裏卻愈發憋屈苦悶了起來。
他就這麽從午日呆到了月華初上,哪怕是端靜出現也沒有改變自己的姿勢。而今天端靜帶的東西也很應景,他只帶了一葫蘆酒,靜靜的坐在沈越身邊,然後打開了葫蘆嘴,任由酒香四溢。
“這是忘憂之物,我本來只想給你嘗個新鮮,但看你現在的樣子,卻正好需要它。”端靜不緊不慢的說完話,将酒葫蘆遞到了沈越的手中。
飲罷玉泉香,不知忘憂觞。
這一葫蘆酒源源不斷,根本無法喝完,沈越支起身來喝了個酩酊大醉,酒意蔓延,血色暈紅着面頰。沈越幾乎坐不穩了,手晃了晃,忽然怒而揮手,将那酒葫蘆砸飛了出來,葫蘆灑了一地酒液,終是流空了。
“花下奴?”端靜愣了愣,知沈越是醉了,不由拉了幾乎要摔在地上的沈越一把。
哪知沈越忽然靠在他懷裏,面色酡紅,眼神迷離的看着遠方,突然靜靜說道:“我要死了。”他很安靜的流着眼淚,然後扯過了端靜的袖子擦了擦臉,又擡起頭來認認真真的跟端靜道,“我好難過啊。”
“花下奴?”端靜難得有些糊塗了,疑惑道,“你怎麽會死呢?”
“因為你不用死啊。”喝醉的沈越颠三倒四道,然後懶懶的把端靜當成了平日裏栖身的樹枝一樣靠着,哽咽道,“沒關系,就算別人都不會記得我,我也記得我自己是個慈悲為懷的好人。別人都記不住我也沒事,我自己記住我自己就好了。”
花下奴的身上确實沒有任何血腥之氣,他身上只有濃濃的草木清靈之息,足以見他從未殺生過。
端靜對這名奇特自在的花下奴頗有好感,聽聞沈越提及生死之事,心中也隐隐有些猜測。只是縱然他何等才智非凡,也總想不出靈體雙生這種詭異可怖的事來,便只以為沈越是被什麽大妖盯上了,而庇佑他的老樹妖又不願惹事,因此才這般難過。
“你不必擔心……”端靜好言安慰了一下醉酒的沈越,卻發現花下奴已經躺在他懷中沉沉睡着了,不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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