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主母風範(二) (2)

霜子,若有所思。她口中的“本姑娘”,這常常是百姓家中,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才會如此自稱。若是沈側妃,估計這輩子都想不出這個詞,她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而霜子,果真是出生底層的貧賤人家,一面想着,一面就有些瞧不起。

“愣着幹什麽,還不來幫忙。”意兒大聲叫着她,飛燕靈光一閃的思緒又被打飛,急忙将瓜果殘皮用油紙包了。

清水急匆匆走進來,飛燕将抹布丢到她手中:“來幫忙。”

清水随手一推:“我有別的事情。”抹布掉在地上。

飛燕氣呼呼的撿起來,擦起桌子,一面擦一面又心下不平,自己是伺候過王爺的,怎麽反倒過的連意兒都不如。

到底,還是王爺不夠喜歡,她們才敢瞧不起人。

霜子聽了清水帶回來的消息,皺起眉頭:“去鴻院一趟。”

薛賓鶴坐在院子裏,一邊讓丫鬟撐着傘,一邊曬太陽。見霜子進來,招招手:“聽說沈雪如今兒個去向你示好啦。”

霜子微微一笑,環顧四周:“是呀,只可惜那禮物太貴重,我受不起。紅豆呢。”

薛賓鶴面上一愣:“你找她有事?”招手讓丫鬟去叫紅豆過來。

少頃,那丫頭回來道:“紅豆姑娘不在。”

薛賓鶴羞赧的笑笑,芊芊玉手拍拍額頭:“瞧我,真是健忘。我讓她去給我買鹹水鴨去了。府裏廚子做的不地道。”

霜子樂呵呵坐下來:“我找她能有什麽事,不過她是貼身伺候你的,一時沒看見,順口問一句罷了。整個京城,盛記鹹水鴨最為有名,我也喜歡吃。”

薛賓鶴答道:“可不是嘛,紅豆去盛記,都不知道去了多少回了。你今兒個過來,到底是什麽事情。”

霜子笑着道:“姐姐還不清楚麽,剛才你問了,我也答了,答案姐姐可還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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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賓鶴回過神,這才領悟出來,拍手說道:“還得是咱們姐妹和睦,她對你的敵意,可不是一天兩天,妹妹是個聰明人,不收她的禮,才不至于落了她的套。別的不說,就冤枉你與人……”頓一頓,似乎覺得不該提,又繼續道:“心也忒歹毒了些。”

霜子但笑不語,起身告辭:“妹妹還有些事要處理,姐姐慢慢曬太陽吧。”

薛賓鶴似乎有些心虛,笑着道:“那就不送了,最近胃口太好,總是愛吃些外面的東西。”

清水在回去的路上,小聲道:“現在怎麽辦,紅豆私會情郎,薛側妃不知情,咱們要不要提點着些。”

霜子回道:“自然。她對我有恩,不能不報。而且,薛賓鶴對她,太不像主子對奴婢應有的反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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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章 危機公關(下)

更新時間2013-12-22 13:35:43 字數:2258

剛才那一番客氣而生疏的談話,不過是打探紅豆的下落。上次霜子在珠寶鋪後門的巷子裏看見紅豆,讓雷虎跟上去,結果雷虎發現她與男人私會,而今日,似乎又出府了。

霜子不放心,特意來查探,薛賓鶴遮遮掩掩的話語中,擺明對紅豆的去向并不知情,但作為主子,也不甚管束。

紅豆能屢次私自出府,卻沒受過薛賓鶴的責罰,太奇怪了。

想到上次在皇宮那個危急關頭出現的江楓,霜子眯起眼眸,紅豆老是不經請示就出去,薛賓鶴雖然不知道,但是下意識隐瞞,說明薛賓鶴是這些事情,是知情的。

不知道的,只是紅豆什麽時候在,什麽時候不在罷了。

心下了然許多,也釋懷許多。

不知道為何,她對紅豆,總有一些親近之感,是因為兩個人同樣固執與冷漠?還是因為她自作主張,幫過她?

霜子分不清楚,卻欣賞這樣的姑娘。

身為奴婢,卻從未見她像彩青和飛燕那樣,奴顏婢膝,谄媚讨好,一身軟骨。就連上次薛夫人進來,她的眼神裏,都是不屑一顧。對薛賓鶴,也只是盡職盡責,但并沒有連命都為他人所主宰。

吩咐繼續盯着,清水點頭應允。又聽霜子叮囑一句:“別跟她正面交鋒,紅豆會功夫。”

她早就見識,卻從未領教過。

霜子的花拳繡腿,也一直在勤學苦練。清水疑惑了好幾回,霜子才告訴她,雷虎是傅餘婉從前的手下,而自己,曾經身受過王妃大恩,如今有能力,理應幫着照拂相國府。他們的一切所作所為,無非是讓相國府的困窘,不那麽艱難。

清水想到楚王妃在世時,對下人們的體貼與關懷,跟着濕了眼眶:“沒想到在這冷冰的王府,還有霜子你這樣不忘楚王妃恩德的人,我也是一樣。王爺不讓咱們提,可府裏多少老人私下裏都說,王妃死的太慘了。只是大家都有心無力,現在能為你效力,也算是為楚王妃盡了我的一點兒心。”

而清水的工作,無非就是把銀子或者值錢的首飾交給雷虎,由他典當了再送去相國府,涉及範圍不大,實在難起疑心。

政治官場上的安排,雷虎會在清水帶回來的口信中,隐晦暗示。霜子便想辦法出府,與雷虎見面商議,盡量不讓清水參和。

不是不信任,而是專人專用。若是攪和在一起,難免不露出蛛絲馬跡,讓人有機可乘。

盯着雷虎的人,多了去了。

晚上皇甫北楚又來了,霜子伺候他睡下之後,老老實實得貼着牆角。身後一雙溫柔的大手摟住她的腰身,霜子渾身一震,緊張起來。

皇甫北楚笑着在她耳畔輕語:“我答應過你,等到你正式為妻的時候,再碰你,就一定不會食言。”

霜子緊張的神情放松下來,小聲道:“王爺可會怪我。”

皇甫北楚回道:“若是本王怪你,你可願意成全本王?”

霜子悶聲不響。

皇甫北楚道:“我原本以為,你與普通奴婢一樣,無非是習得她的一颦一笑,舉手投足,來吸引我,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可現在,不一樣,你很好。”

只是,本王仍舊分不清,是因為你是你,還是因為你像她,像得本王幾乎分不清。因此,才不願意勉強。

皇甫北楚小心翼翼将她摟緊懷中,沒聽見懷中人喟然一聲長嘆。

飛燕起夜後窩在被窩裏發牢騷,意兒使勁敲打床沿,讓她早些睡。每次王爺來離院,飛燕總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小女人模樣,看得人窩火。

側妃由得她折騰,意兒眼中可容不下這等狐媚的女人。

清水主外,她得幫側妃将離院管好。

飛燕寄人籬下,不好反駁她,胡亂啰嗦了幾句睡了。

夏天來的飛快,剛給下人們趕制的夾衣就收起來,新一輪的夏衣采買開始了。

還是按照老規矩,清爽的布料,不甚華麗,卻經久耐穿,樣式是最時興的,霜子又臨時起了主意,不必各房各院照着樣子做,她花些銀兩,找外間的鋪子做便是。

丫鬟們樂得輕松自在,少了一樁事情,對霜子自然又是感激不已。

老夫人自從那次落水,總是病怏怏的沒什麽力氣,霜子時常床前照看,倒也頗得她的心意,有什麽要求和提議,都一并允了,并不為難。

霜子在楚王府愈發得心應手。而最應該感激的,該是沈雪如。

皇甫北楚對薛賓鶴前所未有的寵愛,激起了她的警惕心理,每日都打扮的精致漂亮,想着如何争寵,對霜子算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不管了。

只是相國府的消息不太好,雷虎幾次傳話過來,傅餘鵬與那銀屏,每日如膠似漆,送去的銀兩多半進了銀屏的口袋,霜子震驚之餘,卻又無可奈何。

相國府是皇甫北楚大忌,她現在這等身份,無論如何不能去。一旦被發現,就是功虧一篑。可妓院,又不是她該去的地方。

還是清水機靈,想了個法子,把那銀屏,請到了珠寶鋪。只借口問她畫衣裳樣子,坐進了張掌櫃後院廂房。

不多時,霜子進來,銀屏急忙站起身見禮。

映入眼簾的并不是個塗脂抹粉,妖嬈明豔的女人,而是一個素素淨淨,瑩白如玉的丫頭。霜子不由得暗自慶幸,所幸,哥哥的眼光,并沒有和他的人一樣,殘廢到底。

銀屏乖巧的坐下,一舉一動,頗有小家碧玉的氣質。霜子先問了些最近流行的衣裳花樣,又話鋒一轉:“姑娘對衣裳見解獨到,不知道是哪家小姐?”

銀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了看清水,坦然道:“奴家不是大家小姐,而是怡紅院的清倌人,清水姑娘想必是忘了跟側妃說了。”

霜子疑惑道:“哦,這樣。”眼神裏故意帶了不屑:“見你說話談吐,不像風塵女子。”

銀屏看向她的眼神,清澈見底:“奴家家中原本是賣衣料的商人,不料陡生變故,家道中落,奴家別無他法,這才淪落風塵,讓側妃見笑了。”

霜子聽她講話知書達理,知進退,懂分寸,不由得多了幾分好感,笑着道:“姑娘姿容,想來是仰慕者衆多,可曾想過從良?一顆明珠,眼見蒙塵,本妃心感可惜。”

銀屏面色一冷,似乎有些不大高興,心道畢側妃也是好意,換上一副笑容道:“多謝側妃費心,奴家自有去處。”說完不等霜子答話,又轉向清水,接了紙筆畫衣裳樣子。

霜子心中大約有數,也不再過問,攜了意兒的手出去。

快到離院的時候,一個胖婆子急匆匆守在門口,見她回來,氣喘噓噓迎上來道:“側妃快去,玉瑩要被打死了。”

七十六章 玉瑩之瘋(上)

更新時間2013-12-23 14:31:49 字數:2079

霜子吓了一跳,幾乎以為有人在故意試探她的身份。

那婆子見她愣在當場,一臉懷疑和警惕,急道:“側妃忘記了,從前我追打玉瑩,被您撞見,給了老奴一些銀子,叫老奴多照料些。玉瑩雖然瘋,人卻不壞,側妃您又是咱們的大恩人,老奴這才急着給您報信,關鍵時刻,只有您能救救她了。”

玉瑩當然要救,見那婆子緊張着急的表情不像裝的,霜子心急如焚跟着過去。

一路上,婆子絮絮叨叨把情況說明。

昨兒個半夜,突然聽到外面的喧嚣,她趕出去一看,發現幾個婆子帶着一行人,浩浩蕩蕩押着玉瑩回來,關了一夜。

今日上午,沈雪如便帶着人來,大手一揮,讓人去搜屋。

結果搜出來一根繩子和一件白衣服,不少丫鬟指正,楚王妃的鬼魂,就穿着這件白衣服。

玉瑩是個瘋子,向來獨居一角,平時也沒誰在意。再加上楚苑一直鬧鬼,早期楚王妃剛死的時候,比較厲害,後面見皇甫北楚不理不睬,聽之任之,下人們發現鬼魂并不傷人,都沒放在心上,漸漸鬧得少了。

誰知道,時隔半年,楚苑再次鬧鬼,卻被沈雪如抓了個正着。

霜子到雜物房下人們住的地方時,玉瑩渾身赤裸,只着一件肚兜和蔽身的亵褲,攙和着泥巴水污,傻愣愣的坐在地上,含着手指頭。

“還裝傻!”沈雪如有些氣憤。

藤草一大盆涼水又直直朝玉瑩頭上澆去,立刻濕淋淋的,滴滴答答。

玉瑩被這寒涼似乎激得清醒了些,茫然的眼神裏陡然晶亮,卻馬上黯淡下去:“不要水,水會把寶寶淹死的。”邊說邊捂着肚子,爬行着将地上髒兮兮的衣服往肚子裏裝:“寶寶別怕,娘在這裏,娘親保護你。”

對着趕來的霜子道:“姐姐快看,還有一個月就臨盆了。等生了,王爺要封我當側妃的。”

沈雪如聽得怒火中燒:“還敢胡言亂語,拖出去打死。”

霜子往前走一步,笑着道:“一個瘋子而已,王爺容得下她,姐姐你倒容不下?”

“王爺容得下?”沈雪如冷哼道:“你當真以為她肚子裏,是王爺的孩子?那一團亂七八糟的東西,妹妹不是看見了?莫不是,妹妹有心袒護吧。”

楚王府有傅餘婉的鬼魂,沈雪如一直知道,卻從來不動聲色,只裝作不知。那時候傅餘婉剛死不久,她雖然害怕着急,卻不敢輕易動手。

一來皇甫北楚時常待在楚苑,緬懷故人,到底是做給別人看,還是真的心有愧疚,沈雪如不清楚;二來,畢霜剛剛上位,新的情敵讓她怒氣沖沖,後面又出現一連串的變故,打得她措手不及,自顧不暇。

現在皇甫北楚一顆心都在霜子身上,開春以來,幾乎沒去過楚苑。薛賓鶴也受寵不少,她這才發現,自己在楚王府,在皇甫北楚心中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

為了複寵,沈雪如除了在穿衣打扮上下功夫,在楚王府管理上,也頗為費了一番心思,嚴加要求整治,将王府打理的窗明幾淨,井井有條。

玉瑩此次扮鬼,恰好撞在槍口上。

沈雪如打定主意,此次一定要将功補過,将這些鬼魅伎倆通通收拾幹淨,讓皇甫北楚明白,她才是最适合當楚王妃的人選。

霜子見她人贓俱獲,證實了自己從前的猜測,心知再巧的舌頭,也是辯論不過的。

但是玉瑩,又是一定要救的。

事情真真棘手。

“不過一截繩子,一件白衣服而已。”霜子笑着道:“誰屋裏沒這兩件東西?繩子說不定她借來一用,衣服就更容易了,也許是白绫,用來上吊的。”

她本想插科打诨,說笑着過去了,誰知道沈雪如疾言厲色,接着她的話就往下:“如此,那就吊死她好了。”

霜子聞言臉上一凜,端正身姿,認真道:“玉瑩是瘋子,誰不知道她神志不清,看她把衣服當孩子,便知道了。她的行為,誰又能說得清有罪無罪,姐姐別太上綱上線了。”

沈雪如道:“玉瑩是府中人,自然要守規矩,楚王府的規矩,就是不能提逝去的楚王妃,否則是大不敬。她裝神弄鬼,假扮王妃鬼魂,是何居心?”

“誰說她扮楚王妃了?”霜子故作大驚:“假扮鬼和假扮楚王妃,是兩回事,一件白衣服,就說是扮楚王妃,那人人穿白衣服,豈不是人人……”

話未說完,“啪”臉上已經重重挨了沈雪如一耳光:“強詞奪理,果真是下賤坯子,沒有教養。”

霜子并未還手,捂着臉頰,眼中含淚的看着她。

沈雪如愈發得意,剛才那一巴掌她用足了力氣,出了心中一口惡氣:“王爺寵你,不代表你可以信口雌黃,颠倒是非黑白。她裝神弄鬼在楚苑裏,誰都知道是楚王妃冤魂,用得着你在這裏胡攪蠻纏,為賤人開脫?”

“再說,老夫人雖許你采買之事,但王府當家作主的還是本妃。本妃審事,何曾輪得到你插嘴,這一巴掌,是教你分清楚職權,不要越俎代庖。”

沈雪如理直氣壯,對着玉瑩:“妖言惑衆,怪力亂神,拖下去,重打八十大棍。”

霜子怒吼道:“八十大棍,足可以把一個活生生的女子,打成死人!”

玉瑩似乎聽懂了,急吼吼的在地上打滾亂爬:“死人?死人啦,王妃死了,眼睛睜得好大,看着她,看着她!”玉瑩胡亂指着霜子這邊一行人,大聲驚呼:“小姐,流了好多的血,紅紅的,一大片,刺瞎了眼。鮮紅的一大片。”

沈雪如見她越說越離譜,怒喝道:“給我堵了她的嘴。”

幾個婆子抓起地上一灘爛泥,就往玉瑩嘴裏喂去。

霜子急忙伸出胳膊攔上去,将幾個婆子統統推開。

意兒也護在霜子跟前,大聲對婆子吼道:“畢側妃覺得事有蹊跷,不得亂來。”

沈雪如沖上去一腳把她踢開,伸手去拉霜子,将她死死扣住。

霜子練過幾天功夫,又是做慣了粗活,哪裏是沈雪如這種千金小姐能制服的。伸手一推,就将沈雪如推開了,蹲下身,摟住瑟瑟發抖的玉瑩。

七十七章 玉瑩之瘋(中)

更新時間2013-12-24 9:25:46 字數:2291

玉瑩嘴裏塞了一半的泥巴,一邊“哇嗚哇嗚”往外吐,一邊含糊不清,在後面驚慌的尖叫:“不要堵我的嘴,不要堵我的嘴。小孩子在哭,嘴被堵住,就死啦!死啦。他哭的很響亮,可嘴被堵住,就不哭啦,就沒氣了。他死了,好小。我的孩子不能死,不能死。”說着用手抱着肚子:“孩子,娘會保護你的,不會讓人堵你的嘴。”

只是她舌頭打結,泥巴糊嘴,磕磕巴巴的,語焉不詳,讓人聽不清楚。

霜子緊緊挨着她,隐約聽了個大概,臉色刷一下蒼白無比。

心裏一根釘子,先輕輕紮一下,略微覺得有些疼。待聽明白了關鍵幾句,那釘子陡然長成長劍,尖銳的劍芒放着寒光,直刷刷朝她眼球刺來。

一針錐心的刺痛,從眼球傳到心底,呼啦啦蔓延到全身。眼前赫然赤紅一片,大腦疼的幾乎沒了意識,腦仁兒“突突”往外震着,像鐵錘在敲打,又像針刺進肌膚,頭暈目眩。

沈雪如自然也是聽懂了玉瑩在說什麽的,吓得臉色煞白,不知道從哪裏凝聚出一股力氣,一把揪起坐着發愣的霜子,往泥水裏一推。

對着吓傻的婆子們怒吼:“還愣着幹什麽,拖出去亂棍打死。”

婆子們将玉瑩死死按住,整張臉幾乎都嵌進泥水中,鼻孔口中嗆進去一大口,猶自嘟嘟囔囔道:“我不是瘋子,殺了小孩,小姐流血了,好多血。小姐從來不流血的,喝了藥,流好多血……”

驀地,嘴裏塞上一團髒兮兮的麻布,玉瑩“嗚嗚u”的發不出聲音來。

霜子又氣又急,卻不得法。玉瑩甚至連她屋裏的丫鬟都不是,如何有立場保她。

更何況,一個瘋子,她說出來的話,又有誰信?

一籌莫展。

眼見幾個婆子将玉瑩拖拉着,邊上架起了條凳,大棍也被行刑的婆子握在手中。

霜子只能挺胸而出,抱着玉瑩的身軀,不讓婆子們下棍。

“既然妹妹如此愛惜奴婢,那就得罪了。”沈雪如毫不含糊,對婆子使個眼色,叫她下手:“果然是奴婢出生,惺惺相惜啊。”

霜子的一顆心早已經被玉瑩的話震驚,麻木不堪,此刻沈雪如再刺耳的譏諷,對她來說,都是過耳煙雲。

只是那婆子知道其中利害,猶猶豫豫的,不敢真的落棍去打。

場面一時僵持在哪裏。

半盞茶。

“一個瘋子,側妃跟她計較什麽,關起來不理,也就是了。”一句輕飄飄的,卻又帶着謙恭的聲音,打亂了兩個女人之間的僵持。

說話的,是桐花。

霜子幾乎要以為沈雪如會立刻大怒,将桐花狠狠呵斥一番,甚至于動手打她。畢竟,在衆目睽睽之下,丫鬟駁主子的面子,是大逆不道,更何況這主子,是嚣張跋扈的沈雪如。

沈雪如幾乎也要動怒,卻将怒火強制壓了下去。似乎在心中衡量得失,終于揮手道:“既然妹妹堅持玉瑩有冤屈,那就先關起來,容本妃好好查驗,再行處置。”

等她好好查驗?

霜子幾乎要冷笑了。玉瑩是傅餘婉生前貼身丫頭,以前沒落在她手中也就罷了,現在被她抓到把柄,必定死路一條。

決不能放任。

可沈雪如已經明顯讓步,再咄咄逼人,會不會逼她下毒手?

霜子進退兩難。

她本不想管玉瑩。從未曾想過,自小一起長大的玉瑩,竟然會豬油懵了心,被皇甫北楚利誘之,早就背叛了傅餘婉。

也正是因為如此,霜子當上側妃,照拂飛燕,照拂清水,卻真心不願意,去面對玉瑩。

玉瑩的臉,可恨又可憐,讓她不止在一個夜晚,半夜淚水打濕衣襟,夢裏面孩子叫着娘啊娘,伸出肉肉胖胖的小手臂叫她抱,可轉眼就紫紅着小臉,變得猙獰不堪,吓得她哭喊着醒過來。

她恨難産時,皇甫北楚冷漠不理。她恨出血時,沈雪如坐在旁邊,不僅不叫大夫,反而将所有醜陋的實情和盤托出,将她與病魔抗争的意志,擊潰得一點不剩。

可她更恨的是自己,是傅餘婉。白白活了二十幾年,卻一點防人之心,識人之眼都沒有,甚至手無縛雞之力,白白斷送了初生孩子的性命。

時至今時今日,她才明白,她的孩子,不是因為母親身體不行,難産而死,而是生下來哭聲嘹亮,卻被狠心之人,活活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甚至于,就連她生下孩子後,服用的恢複元氣的湯藥,說不定也是導致她産後大出血的毒藥。

好狠毒的計!

那時的她為何就沒發現,沈雪如笑靥如花,口稱姐姐,可眼裏的恨意,卻像毒箭一樣,早将傅餘婉射死了千萬遍。

霜子嗡嗡作響的腦子裏,只剩下沸騰不息的恨意,即便一口一口,咬下他們的血肉,一刀一刀,将他們淩遲,也猶不解恨!

沈雪如,我定要撕下你的蛇蠍臉,摧毀你的沈國公府,殺了你最在意的親人,奪了你最心愛的男人,讓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而現在,她最要緊的,是保住玉瑩。

那麽多鮮血淋漓的過往,那麽多被掩蓋的真相,她有權利知道,也必須要知道。決不能讓沈雪如殺人滅口。

霜子不知道沈雪如經過了內心怎樣的掙紮,才猶豫着聽了桐花的建議,将玉瑩的嘴巴堵了起來,關在柴房,等候皇甫北楚回來發落。

不敢掉以輕心,卻也不敢太過于照顧,霜子讓機靈的意兒,與沈雪如派來的人,一同守在柴房門口。

藤草亦步亦趨跟在隊伍後面,看着前面窈窕的背影,恨得牙根直作響。

桐花有本事,那是應該的。她從小生長于世族沈家,打懂事起就服侍長寧公主,見過的世面,懂得的知識,是比她這個從打掃丫頭,一朝獲青睐的粗實丫頭強。

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搶奪我辛苦掙來的東西。

你跟着哪個主子,都不會被埋沒,可藤草,就真真是荒野裏的一棵枯草,好不容易抓到了手,怎麽會輕易讓給你。

眯起的眸子閃着寒光,桐花後背發涼,詫異回首,對上犀利的眼神,微微笑了:“姐姐,怎麽走那樣後,快過來。”

沈雪如呵斥道:“叫那個蠢鈍之人幹什麽,你今天怪怪的說情,叫我放了玉瑩一馬,到底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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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章 玉瑩之瘋(下)

更新時間2013-12-25 8:59:10 字數:2322

落水危機,桐花三言兩語成功化解,不僅讓老夫人體諒,而且皇甫北楚也稱贊她懂事了許多。近來桐花讓她認真管理王府,不要把心思都放在與霜子的鬥法上。

“偌大一個王府,側妃您就算弄死了霜子,可架不住再來一個雪花。關鍵在于,誰說了算。”桐花一語道破:“只要拉住王爺的心,就什麽都有了。”

“王爺一顆心都在那個賤人身上。”沈雪如猶自憤憤不平。

桐花柔聲勸道:“那又如何,不與她争鋒,便不會出錯。專心讨好王爺,那才是根本。就算雨露均沾,也比如今的境地要好。反過來想,就算她們都死了,楚王府只剩下您一個,王爺就會愛您敬您寵您了嗎?”

道理她都懂,只是總忍不住要動氣,別無他法,只能先聽着。

桐花逐漸成為沈雪如的軍師,而藤草,雖未被打落回底層,卻也不甚被錦苑的人瞧得起。

“瞧,底層的就是底層的,才兩個月不到的功夫,眼巴巴的爬上去了,就摔下來。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桐花姐姐是大戶人家的大丫鬟,豈是她可以相比的,還妄想打壓人家,我呸!”

藤草最常常聽到的,就是這種言語,伴随而來的,是她們見着桐花的巴結和谄媚。

谄上媚下,本就是奴才本色。

偏桐花看着她,總是一口一個姐姐姐姐的叫着,那貌若親切的笑容,她看着就惡心。

可能只有桐花自己相信,她對藤草,真的沒有惡意。

但是,有無窮的輕賤意味。

有本事的人,從不在乎誰打壓,誰排擠,誰看不起。她知道,長寧公主把自己放到小姐身邊,自然是有她的用意。

自己的本事,自己知道,長寧公主也知道,而沈雪如要知道,只是時間問題。

她在沈家大族所見所聞,又豈是一個小小的打掃丫頭可以比拟的。

大象對于蝼蟻,從來不屑于踩死。

因為,桐花從來沒有把不長腦子的藤草,當成對手。

她還不配。

見藤草聽見沈雪如的話,面色愈加不忿,桐花不再說話,轉而問了沈雪如兩個問題:“小姐,你有沒有想過,玉瑩鬧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王爺手中高手如雲,為何沒收拾她?”

沈雪如沒有回答。

“畢側妃與玉瑩,按理說沒有多大的交集,今日為何卻拼死力保?”

這也是沈雪如的疑惑。她以為霜子是跟她較勁,可不至于被扇了一巴掌,卻不還手,只死死護着那個瘋子。

“奴婢思來想去,只有一點。王爺想玉瑩活着,而畢側妃,是揣測或者聽從王爺的指令。”桐花有條不紊的分析。沈雪如在楚王府的所作所為,她早在沈府,隐約聽長寧公主含糊提過。

楚王妃傅餘婉的死,雖不甚了解,卻也從玉瑩今日的話,和沈雪如的表現中,窺知一二。

桐花知曉這其中的厲害,并不點破,只隐晦提點沈雪如。

“那怎麽辦,萬一真是王爺授意,豈不是拔毛拔到老虎身上?”沈雪如想到玉瑩那些瘋話,渾身冷飕飕的。

當初傅餘婉母子俱亡,她勸說過皇甫北楚,将玉瑩暗中處死,卻被皇甫北楚以一句:你不用管這件事。草草打發。

後來見玉瑩雖然留在王府,卻形若瘋癫。她派大夫審查,把脈,又故意安排人為難,挑釁,斷定玉瑩并非裝瘋賣傻,而是心智失常,這才放下心來。

那時候她不過以為,皇甫北楚因為傅餘婉的死,必須對外裝出一副深情模樣,不得已留下玉瑩,免得落下個趕盡殺絕的罵名,反正人已經瘋了,也說不出什麽來,也許什麽時候就悄悄的死了。

經桐花一提醒,她才恍然驚覺,皇甫北楚,竟然是打定主意給玉瑩養老了。

若是以前,沈雪如也就當作不知道,罷了。可今日玉瑩說的那些話,猶如一顆定時炸彈,随時可能将她炸的粉身碎骨。

到時候,她絕對相信皇甫北楚,為堵住天下悠悠衆口,将她推出去,以示清白。

“也不難辦,灌點啞藥,讓她說不了瘋話。當時她失聲大叫,胡言亂語,權宜之計罷了。小姐您先去負荊請罪,再求王爺責罰。玉瑩只要命還在,王爺會體諒的。”桐花幽幽說出口。

沈雪如微微笑着,相比于藤草之前小肚雞腸的算計,桐花的确是智囊,讓她省了不少心。

意兒聽從霜子的話,守在柴房門口。見送飯的過來,毫不含糊,仔細把飯菜檢查了一遍,連烏黑的醬汁也不疏忽,拿銀針細細試了毒,才讓端進去。

玉瑩想來是餓壞了,接過來嗅了嗅,就大口吃起來。

不多時,意兒聽裏面驚叫一聲,随後玉瑩像被人掐着嗓子,“吱吱呀呀”發出難聽的嘶啞聲。她不能進去,只能湊在門窗上,看着玉瑩口中冒出鮮血來,不多,一絲一絲的混合着涎水,順着嘴角往外流。

意兒尖叫一聲,就要推開門往裏闖。一同守着的婆子進去翻看後,大聲道:“不好啦,瘋子吃到鐵片,喉嚨割破了。”

聞訊趕來的沈雪如第一時間叫了大夫來看,鐵片細細碎碎的有不少,全部卡在喉嚨裏,兀自向外閃着寒光,喉管內道傷痕累累,擦了不少藥膏,才勉強止住血。

玉瑩再也沒能開口說話。

送飯的婆子磕磕巴巴跪在地上:“今天的菜沒洗幹淨,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鐵片,加上湯汁又濃,都沒看見,不少人的嘴都被戳傷了。”

廚房裏的婆子也舉着手對天發誓,張開嘴讓大夫給她敷藥。

法不責衆。

霜子氣憤不已,卻也無計可施。

皇甫北楚一回府,沈雪如早已經候在大門口,将今日之事抽抽嗒嗒說了一遍,末了,不住責怪自己沒看好,主動要求罰例銀一個月。

皇甫北楚雖然不喜,見玉瑩懵懵懂懂,所幸性命無礙,倒沒說什麽。

反正瘋子平時也是胡言亂語,說不說話,沒有人在意。

霜子在意,卻不能表現得太在意。

再護着,就會連她一起拉下水。

據說,皇甫北楚一踏進柴房,玉瑩就死死抱住他。而下人們則目瞪口呆,玉瑩身上髒兮兮的,連她們都嫌,王爺卻拍着她的頭,輕聲安撫她。

而至于楚苑楚苑的鬼魂到底是不是玉瑩鬧的,霜子總是弄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她覺得,玉瑩若是真瘋,定然是想不到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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