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終有私情(中) (3)

知道何時,寇敏竟換了衣服。拜見老夫人時穿的是一件中規中矩的石榴裙,而眼下卻是一件翠綠色窄腰寬袖的襦裙,愈發襯得人修長纖弱,不盈一握。

寇敏沖大家微微一笑,施施然坐下,纖纖素手熟練的提起小巧的茶壺,先用開水将每個小茶杯都燙了一遍,才開始泡茶。

沈雪如捂着嘴笑道:“幾時姑姑家裏喝茶竟這樣講究了?瞧敏兒熟稔的,像是做過許多次。”

寇敏不疾不徐的将茶碗蓋上,将茶葉和水悶在裏面好一會兒,才擡起頭說道:“不是家裏愛這樣泡茶,是敏兒自己愛喝茶罷了。”說完用左手托着右胳膊的手肘,姿态優雅的将茶杯蓋揭開,穩穩的拿在手上,對着衆人說道:“這是蓋碗香。”

說完窈窕的站起身來,裙擺在身後拖動着,先給沈雪如聞了聞,又給沈問之,最後走到皇甫北楚身邊,輕輕的遞給他,小聲說道:“表姐夫,這碗蓋上可都是茶香,是茶葉曬幹後最原始的一抹味道。”

皇甫北楚不好拗過她的好意,接過來輕輕聞了一下,頓感一股醇香之味撲鼻而來,沁人心脾,忍不住又深深呼吸了一大口,仿佛近來的煩心事都随這茶香而去。

等皇甫北楚将茶蓋還到手中,寇敏才又回到茶具旁,輕輕的一沖二泡三悶,再每個小茶杯裏倒上一口,由幾個丫鬟用托盤分別呈給各人。

茶杯是紫砂的,跟檀木茶具配在一起,相得益彰,愈發顯得寇敏嬌媚動人。

沈問之将一口茶悉數飲完,忍不住大聲呼道:“好茶。果真這樣泡飲,才将真正原汁原味的茶香泡出來。敏兒,你這手藝,比那些只知道東施效颦博寵愛的伎倆有用多了。”

說完眼角瞟了霜子一下,霜子似乎并沒有覺察到,只是專注的喝着杯中的茶。

皇甫北楚也贊嘆了一聲,寇敏喜不自勝,提着小茶壺到他邊上給他續茶,卻聽沈問之嘟哝道:“先給我續嘛,明明是我先幹為敬了!”

這句話本是玩笑話,寇敏像是突然被吓了一跳,手一個哆嗦,滾燙的茶水就撒到皇甫北楚端着杯子的手上,虎口處立刻通紅一片。

沈雪如一見大驚失色,急忙站起身來,寇敏卻已經将茶壺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從腰間掏出一方薄紗的手帕,為皇甫北楚手忙腳亂的擦拭,臉上急得都快哭出來:“表姐夫……敏兒不是有意的。”

皇甫北楚并沒有生氣,只是接過寇敏的絲帕自己擦拭着,回答道:“不礙事,你小姑娘家家,手上的力氣不夠大。”

沈雪如圍上來,見皇甫北楚的手都脫皮了,一把搶過寇敏的絲帕扔給她,從懷中掏出自己的綢緞手帕,将皇甫北楚的手先整個包起來,随後才小心翼翼的問:“要不要去上點兒藥。”

皇甫北楚笑着将手縮回來,說道:“那就那麽嬌貴了,你們都坐回去吧,好好的喝茶的興致都被這點子小事給敗了。”說完用眼睛瞟了霜子一眼,發覺她仍舊靜靜的坐在角落裏喝茶,冷靜的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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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問之急忙附和道:“對,對,既然沒什麽事情,敏兒你坐回去泡茶吧。”

寇敏眼眶都紅了,小心翼翼的看了皇甫北楚一眼,像一只受驚的小白兔,

重新坐下,寇敏卻沒有出手泡茶,而是一臉憂心忡忡的對着皇甫北楚擔憂的問道:“表姐夫,你真的不痛了?”

皇甫北楚擡手示意她繼續,寇敏這才又娴熟的泡起茶來,只是明顯心思并不在上面,時不時擡起頭看皇甫北楚兩眼。

沈雪如又問了一些沈問之的近況,得到的回複多數是帶着些怨氣,言語間頗有怪兩位母親多事,給自己謀了一份這樣的差事的意思。

寇敏奇怪道:“表哥,別人都是感激來不及呢,你倒還有怨言來了?當官兒不好啊,娶個郡主不好啊,生個孩子不好啊。”

沈問之對她的插嘴很不滿意,呵斥:“大人說話,你泡你的茶,別插嘴!”

寇敏撅着嘴不吭聲,沈問之終究還是疼這個表妹的,便又說道:“你剛來,許多事情不懂,表哥回頭跟你解釋啊。”

寇敏不懂,霜子卻懂。傾城郡主心裏有皇甫瑞謙,沈問之并不是不知道,卻仍舊在沈雪如的幫忙下,抱得美人歸。雖說是姑侄的親戚,親上加親,但說起來,沈家還是高攀了。

這樣關系,沈問之作為一個男人,活的不憋屈才怪。

八十七章 火藥味濃(上)

更何況,他是堂堂沈國公長子,若是沈白山去世,他就是世襲的國公爺,薛賓元不過一介庶出,親爹才一個兵部尚書,親娘是人家的妾,這種人憑着厚顏無恥,就能爬在他的頭上欺負他,咽得下去才怪。

卻不得不咽。

親妹妹沈雪如已經貴為楚王妃,爹爹早就與皇甫北楚達成協議,沈家以後,任憑差遣。若是別人也就罷了,他完全可以反擊回去,卻偏偏是薛賓元,是皇甫北楚羽翼下的另外一枚棋子,在皇甫北楚沒有發話前,他只能忍氣吞聲。

為了沈家将來的榮耀,為了妹妹的風光。

亦或者,他也是不甘心的。不甘心因為争一時之氣,讓沈家本來出皇後的命運,就此改變。

思及此,沈問之又恨恨的喝了一口茶,對皇甫北楚說道:“猶記得昭陽殿霜姨娘一曲琴音,繞梁三日,驚才絕豔。今日既然品了好茶,可否讓我再開開眼界,聽聽她的琴音。”

皇甫北楚并未說話,沈雪如已然出聲道:“桐花,去取我的琴來。”

霜子在楚王府基本上沒有彈過琴,怕裏面的哀思仇恨太多,平白曝露自己的心緒。除了規規矩矩坐在離院,她很少有別的行為,此刻聽聞沈雪如直言不諱的要求,而皇甫北楚并未出聲反駁,的确是将自己處于娛賓舞姬的位置,可見他的心裏,早已經徹底看不見自己了。

霜子坦然站起來,坐在擺好的琴後面,試了試音。便開始彈奏。

“既然是敏兒來做客,那我便彈一曲《歡沁》。”

寇敏一聽率先拍起手來,笑着道:“那敏兒真是榮幸之至。”

優美的旋律在花廳蔓延開來,霜子指尖在琴弦上挑彈撥弄,婉轉悠揚,沈問之已經半眯着眼睛,跟着節拍搖頭晃腦起來。

“看他眉飛眼兒狂 朗朗一笑掩春光;

人道他吊兒郎當 誰又知他心透亮;

看他倔傲模樣 幽姿不入少年場;

問天下誰是無雙 誰又貪那幾多風光;

人生長醉笑一場,男兒何必為情傷。隔隴稻花香,長風萬裏揚,人若年少趁輕狂,既與君縫把酒嘗……

……

清麗悠長的嗓音綿綿軟軟,在皇甫北楚耳根子晃蕩,他定定的看着對面彈琴之人,額發低垂。看不清面容,只餘下一雙微微上揚的修眉,在清秀的臉上,格外清泠。

一曲終了,寇敏又大聲叫嚷着拍起手來:“霜姨娘好手藝,敏兒自诩為驕傲的茶藝都快不能見人了。”

沈問之也是一臉驚詫,這次霜子彈唱的比上次更好聽。而且上次唱的凄婉,讓人跟着發愁,這次一種小女兒喜見情郎表心意的活潑歡快之曲,又讓人跟着心神蕩漾,實乃妙哉。

情不自禁鼓起掌來,笑着說道:“妙人、妙琴、妙音!”

寇敏急忙接話道:“真的是好好聽,霜姨娘能不能有空的時候教教我?”

霜子笑着道:“你是姐姐的貴客,那便是楚王府貴客,自然是可以的。”

寇敏喜不自勝,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卻聽見一個響亮的聲音大聲道:“不許教!”

霜子不用擡頭,就知道是皇甫北楚,不知道他聽得好好的,為何有如此怒氣。

寇敏聽語氣嚴厲,有些認真,不像開玩笑,嘟哝着道:“表姐夫真小氣,這樣的手藝我學了。霜姨娘又不是沒有了。”

皇甫北楚卻大聲說道:“你若想學,讓你表姐給你找京城裏最好的琴藝師父去學,何必跟她一個姨娘學,學來做什麽?娛賓取樂?”

這話便說的嚴厲又難聽了。霜子氣憤的瞥他一眼,讓我娛賓,不正是你的意思麽?

心裏覺得有些委屈,只低垂着頭,潔白的脖頸旁散落着幾縷秀發,像是一幅娴靜的仕女圖。

沈雪如聽見“娛賓”兩個字,似乎是得了啓發,霎時站起身來安慰寇敏道:“不學便不學吧,聽你表姐夫的話,表姐給你請個好師傅來府裏教你。”

寇敏輕聲答應着,又拿眼去看霜子,她頭幾乎快要低到琴弦上去,一時有些同情。

難怪住那麽偏僻的院子,卻原來是這種待遇。

寇敏又有點慶幸,又有些傷感。她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是奉了母親之命,托沈雪如給她在京城中找個好婆家。

只是見了皇甫北楚,寇敏的心思稍微有些活泛起來。

豐神俊朗的王爺,渾然天成的氣質,都讓她這個青蔥稚嫩的小姑娘神往。

若是能排在表姐之下,霜姨娘之上,她想必就甘之如饴了。

想到此,又偷偷朝皇甫北楚望去,卻見他愣愣盯着低頭的霜姨娘,眼裏的情緒莫名複雜。

沈問之見皇甫北楚有些動怒,心中怨氣更大。

霜子來時,也是他叫着坐下的,現在玩樂,他又疾言厲色的掃興,便開口說道:“不然霜姨娘先回去吧,我們表兄妹敘敘舊,有外人在場,敏兒年紀小,放不開。”

霜子也正急于找個臺階下,急忙站起身準備告辭,皇甫北楚卻開口說道:“本王也是外人,就不打擾你們表兄妹敘舊了。”說完也站起身來想走。

沈雪如難得有這麽長的時間與皇甫北楚相處,聽見哥哥如是不會說話,笑着打圓場道:“哥哥真是糊塗了,都是一家人,分什麽彼此呢。霜妹妹是彈琴乏了,讓她先回去歇息吧。王爺難得見客,咱們繼續坐會,喝喝茶,聊聊天,作作詩吧。”又對着霜子使眼色。

霜子明白她的意思,提開腳準備往外走,卻又被皇甫北楚冷哼一聲:“有什麽可休息的,叫她仔細學着些。”

沈雪如面上的笑容耷拉下來,郁悶的答應着,開口道:“既然今日是以茶為主,那咱們就分別以茶為題,作詩一首,輸的人要受懲罰。嗯,就罰大家學着小狗兒叫吧。”斜眼看着霜子。

難得王府裏有這樣的機會,可以一同嬉鬧玩樂,沈問之自然是樂意之極,又看向寇敏,寇敏大聲笑着道:“我是沒問題的,就是不知道表姐夫……”說着有些猶疑的看着皇甫北楚。

霜子怯生生的道:“妾身沒什麽學問,只怕是作不來,還是讓妾身先回去歇着吧。”沈雪如的出的懲罰,一聽便是針對她。

明知道她可能答不上來,才說學小狗叫。若是皇甫北楚有機會答不上來,她敢提這樣的建議?

說完走到正中間向皇甫北楚行禮告退。

皇甫北楚冷笑着說道:“別着急走呀,你是怕丢人現眼麽?”

霜子一聽此話,便是真的怒了。從進門開始,皇甫北楚便陰陽怪氣的折磨她,羞辱她。她順從也不行,逆來順受也不行,怎麽都是錯,便随口吟道:“既然這茶是産自福建武夷山,那妾身作詩一首: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寵加。争新買寵各出意,今年鬥品充貢茶。 吾君所乏豈此物,致養口體何陋耶? 洛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

說完沖着皇甫北楚将胳膊一甩,怒道:“妾身完成,讓你們笑話了,妾身丢人現眼也就丢了吧,還望王爺恩準妾身回柔院休息。”

皇甫北楚調侃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有些詫異的看着她,開口問道:“柔院?”

霜子沒有理她,仍舊自顧自往外面走去,皇甫北楚突然站起身來,大踏步趕上她,一把将她拉住:“別胡鬧!”

就是這一聲理所當然的呵斥,讓霜子連日來的困惑和委屈一并迸發出來,她本就是皇甫北楚恨之入骨,此刻自然是不想再忍,帶着三分怨氣說道:“我胡鬧,是,妾身是胡鬧,可那不也是王爺默許的嗎?”

“将妾身從離院趕到柔院,王爺既然不在乎我住在哪兒,又何必管我有沒有鬧呢。”

“你說彈琴我便彈琴,你說作詩我便作詩,不知道哪裏算得上是胡鬧了?”霜子穩穩的半蹲下去行個禮,沖皇甫北楚認真問道:“妾身愚鈍,還請王爺明示。”

沈問之突然插嘴道:“霜姨娘可別自謙,能頃刻間便作出方才那樣驚豔的詩句,沈某自問都做不到,怎麽能成為愚鈍呢。是吧,楚王爺?”

寇敏年紀尚小,不像沈問之很敏感的覺察到中間的火藥味,反而對沈問之的話起了興趣,應和道:“是呢,霜姨娘這首詩作的很好,敏兒自愧不如,想必表姐也是有些困難的。”

沈雪如本就有些郁悶的看着皇甫北楚居然走下來拉着霜子,又聽寇敏口中提到她不如霜子,有些惱怒,走到寇敏面前說道:“好好喝你的茶,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麽嘴。”

寇敏不自然的瞥瞥嘴角,嘟哝着道:“本來就是嘛,不然你也作詩一首,讓表姐夫評判。”

皇甫北楚正拉着霜子,感受她認真反抗的力量,聽到此話不耐煩的瞪了寇敏一眼,卻沒有看到身後沈雪如對霜子怨憤的目光。

他終究是在乎她的。哪怕趕出離院,哪怕這麽久沒去看過她一次,王爺的心裏,還是有她的一席之地。

八十八章 火藥味濃(下)

所有的玩鬧的興趣全部被澆熄,沈雪如眼中只剩下熊熊怒火。她本不是沖動之人,亦或者是今日皇甫北楚對霜子的關切,讓她覺得在表妹寇敏面前丢盡了臉面,這個丢人現眼,比皇甫北楚故意為難霜子時,還要讓她難堪。

亦或者,是她絞盡腦汁之後,發覺腦海中所呈現的詩句,并不能越過霜子方才所作的去,惱羞成怒的沈雪如突然失去了自制力,搶過寇敏手中滾燙的茶水,就朝霜子兜臉潑去。

她沒有指責,也沒有謾罵,就那麽**裸的,表達着她為人正妻的不滿。

茶水淅淅瀝瀝的澆了霜子一頭一臉,間或有幾滴落在皇甫北楚身上,雖然是燙的,但所幸杯子小,裏面的水并不多,只将右邊臉頰燙紅了一塊兒。

霜子目瞪口呆,她委實想不到一向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居然會當衆做出如此有失分寸的行為來,沈問之和寇敏也同樣都呆住了。

沈雪如片刻後反應過來,卻什麽話都沒說,急匆匆的拂袖而去。

皇甫北楚卻突然像看到什麽笑話一般,大聲爽朗的笑起來,放開霜子,沖寇敏道:“在府中多住幾日,好好陪陪你表姐,她最近心情不好。”

寇敏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急忙起身追出去了,倒是沈問之落得個沒趣,沖皇甫北楚道:“我有事與你相商,我們去書房談吧。”

皇甫北楚點頭,跟沈問之前後離開,就剩下霜子頭臉濕濕的。呆楞在原地。

清水急忙取出帕子幫她把臉上擦幹,又狐疑道:“今兒個這都是怎麽了?一個個怪裏怪氣的。”

端莊賢淑的沈雪如氣急敗壞,溫文爾雅的沈問之話裏夾槍帶棒挑撥離間,皇甫北楚陰陽怪氣,時不時改變主意,一向低調的霜子卻不僅秀了琴技,還展現了文采。

就連活潑可愛的寇敏,都因為看了幾眼皇甫北楚。變得小女兒嬌滴滴的。

清水突然覺得,一切怎麽都跟從前不一樣了?

她不明白,霜子卻明白。

沈雪如的突然發飙,是長時間以來的挫敗感。她以為她成了楚王妃,能淩駕于自己之上,卻徒勞無功。

皇甫北楚對她的反常表現,恰恰刺激了沈雪如的神經。但是也讓霜子明白。自己還是有機會的。

方才的表現和怒氣,一方面是真的被人羞辱的委屈,而另一方面,也是在試探皇甫北楚後底線。

而沈問之,想必在吏部的日子,和家裏的日子,都不好過。

各自心懷鬼胎。一個接風洗塵的聚會不歡而散。

晚上,寇敏回到離院時,叽叽喳喳的倒是蠻高興,想必沈雪如心情也好了許多。

只是柔院的吃食卻更差了。

前兩天還有些肉,現在除了青菜蘿蔔,就是土豆芋頭,意兒用筷子夾着那幾根淅淅瀝瀝還滴着湯水的菜,苦惱道:“這樣的日子怎麽過的下去啊。只怕不到饑荒災年,咱們三個就餓死了。”随後又搓着手道:“天氣也越來越冷了,庫房裏的人。連多點兒的炭都不給了。”有些擔憂的看着霜子:“屋裏剩下的炭只怕今晚就撐不住了。”

霜子雙眼亮晶晶的,笑着說道:“快了。這樣的苦日子過不了幾天了。”

皇甫北楚對她并不是無動于衷的,即便她犯了錯。霜子很篤定這一點,只要她表現出一點兒苦楚,便能擺脫現在的境遇,只是她需要一個好時機,以免顯得像恃寵而驕,引起皇甫北楚後的反感。

更簡單的是。藥鋪目前還在盈利,賺的銀子足夠她們三個人開銷。只是,沈雪如每天都盯着她,生怕拿不到她一點兒錯處。霜子自然得先埋頭做人,讓她放下心來,才能施展拳腳。

清水倒是明白,霜子上次跟她說過,要趁落魄時,讓沈雪如如鲠在喉,便幫忙勸着意兒道:“霜子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天苦過去了,回頭姐姐補償你。”清水笑嘻嘻的說,她手頭也積攢了不少私房錢。

意兒聽她們兩個人都挺有把握,停止了抱怨,也笑着道:“我不過說說而已,原先幹粗活,不也是習慣了嗎?現下跟着霜子吃了幾天好飯,倒有些不适應了。”

“而且,現在浣衣房受了沈雪如的命令,也不給我們洗衣裳了。”說完伸出凍得通紅的手:“你看。”

自從霜子被打發到了柔院,意兒開始喊她霜姨娘,霜子聽着別扭,便也讓她沒人時叫霜子。

霜子笑着道:“那回頭我和清水幫幫你,你且忍耐,好日子在後頭呢。我不僅會改善你的生活,以後,若是遇到合适的小厮,也會給你指一門好婚事的。”

意兒聽的一下子臉紅了,嘟哝着說道:“瞎說什麽呢,奴婢從來沒想過。”

清水也微微笑起來,只是并不是很開懷。

意兒說完又笑着說道:“奴婢真不是說假話,奴婢今年才十六,确實沒有想過嫁人的事情。但是有人就想。”

說着神神秘秘的靠近霜子,小聲道:“府裏有人在傳,敏小姐有意咱們王爺呢。”

霜子意料之中,只是故作不解的問:“這麽快就傳了?”

意兒道:“那就要怪敏小姐不知道檢點了,每日在書房外面給王爺送吃的,送喝的,連茶都泡好了端過去。王爺也是,愣是沒看出她的小心思,照單全收,這幾天楚王妃也不高興,連累咱們吃食都越來越差。”

霜子笑着提醒道:“既然王爺沒那個意思,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你就少傳些,她們愛說讓她們說去。”

意兒點頭道:“我知道,這不是剛才提起嫁人了嘛。”

三個人說說笑笑吃了頓飯,清水走過來說道:“雷虎說,朱雀閣沒人追殺他們了,像是一夜之間消失了似的,反倒是沈問之有些動作了。”

霜子擡眼看她,清水繼續說道:“他也開始在吏部拉幫結派了,雷虎昨兒個只跟了他一天,就發覺他往三個吏部官員那裏送了禮。”

那日皇甫北楚與沈問之去書房談到晚上,沈問之出來時仍舊是一臉怒氣,連沈雪如留他吃晚飯,都不耐煩的拒絕了。霜子不知道二人談了些什麽,只能讓雷虎盯着沈問之,果然盯出問題來了。

想到那日沈問之話裏話外的埋怨,想必是皇甫北楚不給他撐腰,他是自己心思活絡,要與薛賓元對抗了。

想到薛賓元,霜子心裏一陣失落,她辛苦搜集來的證據都交到皇甫瑞謙手上,事到如今,卻一點音訊也沒有。

霜子讓清水去打聽了幾次,皇甫瑞謙倒是沒有隐瞞,直言不諱說,現在時機不好,叫她耐心等待。

結果等來這麽一個結果。等沈問之将薛賓元踩在腳底下的時候,薛之前必然有所警惕,到時候再下手,效果必然不如現在,打他一個措手不及的好。

霜子一直堅信,薛之前在朝廷中浸潤這些年,對于那些罪證,自然是留有後路的,只有趁他毫無防備時動手,他情急之下才會亂了分寸,就此束手就擒。

不由得一陣胸悶,思緒煩亂,對清水說道:“扶我出去走走。”

二人慢慢悠悠走到池塘邊,冬天的風已經有些冷了,霜子迎着風,更是吹得臉上有些疼。想了想,真不是賞花的時節,便扶着清水,準備回去。

轉身卻差點與寇敏撞一個滿懷。

寇敏終究是小孩子心性,雖然天氣冷,卻裹着一身粹白色披風,上面領口處鑲一圈兔毛,愈發襯的人漂亮。

只是這身披風,霜子愈看愈覺得眼熟,樣子倒有些像之前傅餘婉的那件兔毛披風,卻又能肯定不是。因為自從傅餘婉死後,皇甫北楚将她所有的衣裳都燒掉了,一些不用的物件,全部都擺在楚苑,寇敏莫說不知道了,知道了也未必拿得出來。

便笑着問道:“這披風好漂亮,蘇州的刺繡果然精湛。”

寇敏笑着說道:“霜姨娘也覺得好看?我也覺得,因此一眼就從表姐那裏看上了,她還舍不得給呢。”

“楚王妃?”

“是啊。”寇敏興高采烈的回答道:“這幾天太冷,我又不喜歡悶在屋子裏烤暖爐,因此問表姐要了幾件厚衣裳。怎麽樣,漂亮吧。”說完原地轉了一個圈,炫耀中帶着郁悶:“可惜表姐說只能借我穿幾天,并不能送給我。”

霜子想起意兒說的那幾句話,笑着問道:“所以你這幾天經常穿?”

寇敏連連點頭:“當然呀,又不是我的。這麽漂亮的衣裳,多穿一天是一天吧。”

霜子看着花園來來往往走過的婆子,又問道:“你去見王爺,也穿得這身?”

“那倒沒有。”寇敏回答道:“這衣裳是表姐的,穿去讓王爺看見了,還以為我奪人所愛呢。我見王爺都穿自己的夾襖,屋子裏面燒了爐子,不冷。只有像這樣在外面玩的時候,會穿一穿的。”

霜子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在她的印象裏面,沈雪如有這樣一件漂亮的披風,卻愣是從來沒穿過,有些可疑。

八十九章 利用舊情

披風的質地、材料都很精貴,不是普通貨色,以她的性子,早該穿上炫耀了七八百回了,怎麽會秘而不宣,卻又讓寇敏穿着招搖?

定有蹊跷。

見霜子陷入沉思面有不善,寇敏疑惑問道:“怎麽了?”

霜子想了想,将她拉到一邊,小聲道:“還好王爺沒看見,趕緊脫下來,免得惹禍上身。”

見寇敏一臉茫然,便解釋道:“之前的傅餘婉王妃有一件一模一樣的。”

寇敏饒是再無知,也知道與死人撞衣裳是大不吉利的事情,急忙當場就伸手解開,恨恨的往地上一扔,怒道:“我說表姐怎麽這麽好心,明明舍不得給,又偏拿出來讓我挑,這是讓我倒黴,犯晦氣呢。”

霜子小聲提醒道:“你該慶幸的是,王爺還沒看見。”

寇敏先是一愣,随後明白過來。故妻的衣裳,哪個男人願意看見它穿在別的女人身上?更何況,皇甫北楚對傅餘婉的深情,是所有人都津津樂道,交口稱贊的。

霜子若有所思的撿起披風,對清水說道:“今天晚上,務必讓王爺經過楚苑。”清水沒有多問,轉身去想辦法了。

是夜,皇甫北楚從書房出來,一個人影從門口一閃而過,只聽哐當一聲,掉下一件東西來。

長卿發覺那個身影,正要追過去,皇甫北楚卻快步走了幾下,撿起來一看,卻是上次沈雪如手中拿着的,傅餘婉留下的耳環和珠釵。

腦海中閃過一絲狐疑。便揮手制止了長卿,只跟着黑影,大步朝楚苑方向走去。

楚苑旁邊,皎潔的月光下,一個女子瑩然孑立,身披粹白色披風,長發披肩,在凜冽的冬風中。顯得愈發單薄與蕭瑟,卻又讓人無限憐惜。

皇甫北楚放慢腳步,不由得輕輕的靠近,小聲問道:“是你嗎?婉兒?是不是你?你回來了?”

那身影随着夜風動了兩下,非常輕微,若不是皇甫北楚眼神敏銳,幾乎不可察覺。像是被風微微吹動似的,突然悠悠的嘆了一口氣。

“婉兒,你嘆息什麽?”皇甫北楚口中呢喃着問道,靠近背影,一把便緊緊摟在懷中,抱着不放:“婉兒,你別嘆息。我知道是我不好,你別怪我。”說着将下巴靠在她肩膀上,在她耳邊呢喃着:“婉兒,你可知道我多想你。”

懷中的身影本來帶着幾分掙紮,聽見皇甫北楚的道歉,安靜下來。待聽見他喃喃的自述,越發一動不敢動。

皇甫北楚覺察到懷中僵硬的身姿,伸手扶住身影的肩膀,将她緩緩的轉過身來。

看到皇甫北楚,霜子似乎吓了一跳。卻只愣愣的不說話。

皇甫北楚雙眼迷蒙,也受了驚吓一般,看清楚鬥篷的帽子裏是霜子一張清秀的小臉,頹然嘆了口氣道:“原來是你。”随後不無失望的苦笑着道:“果然是你。”

方才他誤以為是傅餘婉的時候,心中不是不明白,傅餘婉已經死去,不可能再回來。

苦笑變成微怒:“夜裏風大,你站在這裏幹什麽。”雙眸中。卻掩飾不住的黯然失色。

霜子柔弱的仿佛不堪一擊,苦笑着道:“奴婢費盡心思,想模仿已故的楚王妃,博取王爺的歡心。到頭來,卻像夢一場,一無所獲。”

說完緩緩将鬥篷解開,微笑着像是風月中的一抹雛菊:“王爺想必覺得奴婢是可笑的。”

蒼白的臉色帶着一絲遺憾,趁着裏面青蔥的水綠色衣衫,顯得格外可憐,又小又怯:“王爺放心,奴婢方才月下靜思己過,才發覺的确是可笑之極。”霜子盈盈的拜下去:“奴婢至此,自當再回浣衣房洗衣,絕不敢奢望王爺愛憐。”

随着她低頭晗首,烏黑雲發上插着的一只朱紅色瑪瑙步搖,随着她行禮的動作,叮當叮當發出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脆。

皇甫北楚凝神看着她頭上的珠釵,待再看到她身上的鬥篷,一把将東西打掉,怒喝道:“你哪裏來的這些東西。”

大掌雖然沒落到頭上,但是掌風一掃,霜子還是感覺到一陣淩厲的風劃過,像帶着刀劍一樣冰涼,将霜子費心梳好的發髻掃亂,那只步搖啪一聲掉到地上。

霜子解開披風,任由它從肩頭緩緩滑落,凄楚的笑着道:“王爺為何如此動怒?奴婢不學故去的楚王妃,王爺失望了嗎?”

皇甫北楚不理會她的問題,又伸手将披風奪過來,怒道:“本王問你,這些東西從哪裏得來的。”

霜子故作不解,冷眼睥睨一下他手中的兔毛披風,才笑着流出眼淚,搖着頭:“奴婢覺得,王爺對奴婢,多少還是有一點兒情意,卻不料,事到如今,奴婢到底是連一件衣裳兒都比不過。”

說完定定的站在原處,雙眸帶着霧氣,直勾勾的看着皇甫北楚,認真一字一句道:“披風的事情,你問寇敏吧。”

說完盈盈又行一個禮:“夜裏風大,王爺保重。”

踉跄着步伐,一步一步朝夜色中走去。

夜朦胧,月朦胧。盡管沒有了披風作為遮擋,皇甫北楚看着那個遠去的身影,卻依然那麽像傅餘婉,像的比任何時候都逼真,都更像一個人。

迷茫的大霧中,一個單薄瘦削的身子,一步一步,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稍微一點兒的停頓都沒有,似乎,也從未将他這個王爺,堂堂傲天皇朝的四皇子,未來的太子,楚王府的主子,放在眼裏。

從來都沒有。

一陣挫敗感襲上心頭,冷清和孤寂,在這個冰冷的夜晚,讓皇甫北楚突然覺得,這個女人,有她自己的特點,并不一味是模仿傅餘婉。

而更有一種感覺,他似乎,永遠是孤寂的,寂寥的生活在人聲鼎沸的楚王府,卻從不曾有人靠近他的心。

除了,許多年前的那一日,冰天雪地裏,她因為摔倒,小臉冷的皺成一團,看着他伸出的手掌,毫不遲疑的拉住,沖他瑩然一笑。

兩手一牽,便牽住了他的心。

随手将披風攏在懷中,頓覺一陣溫暖。她用過的東西,果真是帶着體溫的。

吩咐侍衛開門,皇甫北楚抱着一團潔白,閃身進了楚苑,一步一步,一腳一腳,似乎是向着傅餘婉走近了,卻又是,越走越遠了。

他想看看她,突然很想看看她。

霜子走在夜幕之中,沒有一個人随行在側,靜靜的,只有自己,孤單而寂寥。

今日的結果,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皇甫北楚果然為她再次裝扮傅餘婉動了情,卻也因為身上的披風動了怒。

待查到沈雪如身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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