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卓瀾

楊卷走得慢,還不熟悉體大的路,沒多久就被賀朗追上了。以為對方有其他要求忘了提,楊卷本想提醒他,可以直接打電話。但是很快,他就想起來,對方早就把他的號碼拉黑。大概是寧願親自跑一趟,也不願意把他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想到這裏,他什麽都沒說。

賀朗垂眸打量他,見他臉上沒有什麽不好的情緒,心中才微不可查地緩了緩。下一秒,對上楊卷明顯帶有疑問的目光,他冷不丁也有些卡殼,沉默幾秒以後,才語氣平平地解釋:“天氣太熱,我不想喝咖啡了。”

楊卷哦了一聲,依舊脾氣很好地問:“你想喝什麽?”

賀朗擡腿越過他往前走,頭也不回地撂下話道:“那要看了才知道。”

楊卷回過神來,小跑着從他身後追上去,“你不去看比賽嗎?”他低頭拿出手機來看時間,“比賽好像已經開始了。”

“不看了。”賀朗神色敷衍地回答。

“你過來不就是為了看比賽嗎?”楊卷跟在他身側,轉過臉去看他。

賀朗被他問得微微不耐,回頭拽過他的手腕,拖着他快步往前走,“你廢話好多,你要是再走這麽慢,就真的趕不上了。”

楊卷瞬間緊緊閉上嘴巴,視線不受控制地掃向賀朗抓自己的那只手。

後者反應過來,猶如燙到手般迅速松開,加快步子與他拉開了距離。楊卷也沒有在往前趕,始終保持落後他兩步的速度,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去了離體育館最近的那家校園超市。超市裏雖然不大,但是東西很多。賀朗随手拿了瓶飲料,然後單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開始催促他道:“你快點。”

楊卷愣了一秒,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早餐,轉頭繞到冷櫃那邊去拿飯團和酸奶。三角飯團被楊卷握在手中,還沒有他的手掌大。

賀朗漫不經心地垂眸掃過去,“這麽點大你能吃飽?”

楊卷說:“能吃飽。”

賀朗視線掠過他兩條細細瘦瘦的手臂,不由得擰起眉來。但轉念想到,對方吃得多吃得少,跟自己又有什麽關系,他抿緊嘴唇不再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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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卷拿手機出來,給卓瀾發消息,詢問對方要不要吃零食。卓瀾讓他幫忙帶薯片,楊卷又繞到零食區的那片貨架前。

賀朗步調散漫地綴在他身後的不遠處,也沒有出聲催促他。

他在貨架上找卓瀾要吃的口味,不巧的是這個口味恰好缺貨。站在邊上玩手機的賀朗終于看不下去,下巴微微擡高,朝貨架頂部點了點,“那不就是嗎?”

楊卷順着他的話仰起頭來。貨架頂部的貨袋裏果然堆放了很多包薯片,包裝上是卓瀾要的口味。袋口面朝他們的方向敞開,大概是店員還沒來得及補貨。

他左看右看,沒有看見店員來回走動的身影,猶豫兩秒後,他努力地踮起腳尖,伸長手臂去貨架頂部拿——

拿不到。

站在後方的賀朗嗤笑出聲,上前兩步在他背後站定,神情輕松地擡起手去貨架頂層拿。他這個高度已經完全足夠,只是中間還夾了個楊卷,和貨架隔開的距離卻有些遠。

他皺着眉頭往前動了動,胸膛嚴絲合縫地貼上楊卷的後背。對方卷發蓬松的後腦勺撞上他的下巴,柔軟幹燥的發絲從他嘴唇前擦來擦去。

輕微的癢意從嘴唇上傳來,賀朗手上的動作不自覺頓住,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眯起眼睛在他發頂嗅了嗅。

察覺到他的忽然貼近,楊卷悄悄挺直背脊,垂着腦袋不敢挪動。身後的人卻遲遲不再有任何動作,楊卷等得心中忐忑,忍不住偏了偏頭,小聲開口問:“拿到了嗎?”

賀朗情緒莫測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沒有,你別動。”

楊卷乖乖地站着沒有再動。

賀朗鼻尖聳動,再次不信邪地對着他的頭發嗅了嗅。記憶中熟悉的香味并未出現,他的眼底浮現出幾分不滿來,“你換洗發水了?”

楊卷茫然地啊了一聲,無意識地側過臉來,似乎是想要将他的話聽得更清楚。

賀朗低着頭後退不及,嘴唇輕輕撞在他光潔飽滿的額頭上。

兩人不約而同地僵住。

下一秒,賀朗勾着薯片退到兩步以外,語氣裏透着惱意:“不是讓你別動?”

楊卷低眉順眼地哦了聲,垂頭盯着地面沒說話。

賀朗面上惱色猶在,但見他這副模樣,莫名再也發作不起來,走上前去将薯片往他懷裏塞。餘光瞥見他額頭上泛起輕微的紅,他面露錯愕。

這是什麽豌豆公主的嬌嫩皮膚,不過是被他的嘴巴輕輕蹭了一下,這就蹭紅了?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楊卷額頭上那抹淡淡的紅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順着他的眼皮和臉頰往下爬,在他的臉上擴散和蔓延,甚至一路燒上了他那兩只白皙的耳朵。

賀朗看得神色微愣,心底甚至毫無預兆地漫起幾愉悅來。回過神來以後,他強行壓住上揚的嘴角,滿臉不以為然地輕啧出聲。

這傻子還挺純情。

但是這突如其來的蹭吻還是吓到了兩人,離開超市回去的路上,他們中間始終保持有兩三米的安全距離。

楊卷更是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他還在想賀朗那句沒頭沒尾的問話。上次去他們宿舍還衣服的時候,他剛剛洗過頭發,賀朗是不是聞到了洗發水的味道?

上次向卓瀾借洗發水用時,他只記得對方提起過,那是他喜歡的明星代言的産品。他決定回去以後,就問卓瀾要洗發水的網購鏈接。

趕到體育館的時候,比賽還沒有結束。回到觀賽席坐下以後,賀朗開始和老四聊比賽的情況,楊卷不懂籃球方面的知識,又和賀朗隔着空位,始終插不上話,也就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低頭拆飯團吃。

待賀朗察覺左手邊的人已經沉默很久,偏過頭朝楊卷望去時,就看到他臉上沾了圓圓的飯粒。他心情複雜而微妙地挑起眉來,在楊卷發現以前,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沒有出聲提醒他。

但是接下來的時間裏,與其說那顆飯粒是黏在楊卷臉上,不如說是梗在了他心裏。和老四說話的時候,賀朗心底始終還惦記着飯粒的事。

幾分鐘以後再瞥向楊卷,那顆飯粒還黏在他臉上,當事人看起來毫無察覺,正垂着眼睛在喝酸奶,喝得腮幫子輕輕鼓起來,襯得臉上的飯粒愈發明顯起來。

賀朗盯着他的腮幫子看了片刻,看他的腮幫子鼓起來又扁下去,扁下去又鼓起來。直到楊卷終于有所察覺,眼神不解地朝他望過來。

他語氣冷淡地出聲提醒:“你臉上有飯粒。”

恰好此時,他們學校的隊伍裏有人投進了三分球,他們所坐的這片區域瞬間燃燒沸騰起來。歡呼聲和尖叫聲如海浪般淹沒過來,同時蓋過了賀朗說的那句話。

楊卷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問:“你說什麽?”

賀朗耐着性子,擡高嗓音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楊卷還是沒有聽清楚,身體不由自主地右傾,雙手抓在右側的座位扶手上,眼睛也睜得比剛才更大了點。

瞧見他這副模樣,賀朗懶得再多費口舌,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楊卷有點懵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臉,卻什麽都沒有摸到。

賀朗見狀,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忍着要開口嘲諷的沖動,繃着臉朝他招了招手。

看懂他的動作,楊卷上半身探出座位扶手外,努力往他的方向靠近。

賀朗伸出的手停在空中沒動,眼看着自己的臉即将撞到他的手,楊卷連忙把頭往外側偏了偏。

不料對方的手卻緊追了過來,他下意識地頓在原地沒動。

賀朗的大拇指落在他臉邊,溫熱粗糙的指腹從他的臉頰上重重抹過,替他抹掉了那顆飯粒。

楊卷身體僵住,賀朗留在他臉上的那抹熱度,卻以燎原之勢,迅速席卷了他整個人。他的臉頰滾燙地燒了起來。

賀朗繃着面容收回手來。短短幾秒時間裏,他什麽都沒有想,腦海中僅剩的念頭只有——

這傻子的臉好像跟他的腰一樣軟。

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反倒是後面幾排a大的學生,忽然尖叫了起來。周邊那些低頭玩手機的人,猶如收到有效訊號般,誤以為自己學校的隊伍又進了球,立刻擡頭不留餘力地高聲叫起來。

歡呼聲再度淹過了整個體育館,老四和小學弟懵逼地看看後排,又懵逼地望向賀朗和楊卷。意識到籃球場上無人進球,那些人同樣茫然地順着尖叫女生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前排的賀朗和楊卷。

極快地意識到什麽,賀朗低聲罵了句髒話,迅速拉開和楊卷的距離,目不斜視地看向籃球場中。

一直到這場比賽結束,兩人之間都再無任何交流。

比賽雙方離場以後,楊卷收到卓瀾發來的消息,帶着薯片起身去休息室裏找他。等賀朗和老四說完話回頭,原本坐在他左側的楊卷已經不見蹤影。

接下來還有其他學校的比賽,賀朗和老四坐在觀賽席上沒動。大約十分鐘以後,校隊的成員陸陸續續拎着包回到觀衆席裏。

走在隊伍末尾的兩個成員,嘻嘻哈哈地在賀朗身後那排坐下,兩人談話的內容清晰地落入他耳中。冷不丁地聽他們提起卓瀾這個名字,賀朗下意識地集中注意力去聽。

“隊長呢?”其中一人問。

“隊長還在休息室裏換衣服。”另一人回答。

“卓瀾是不是也還留在休息室沒走?”最先說話的人壓低嗓音,“他該不會是想守着隊長換衣服吧?”

“我他媽現在有點懷疑,卓瀾是不是看上我們隊長了?”這人也放低聲音,“他看起來像個gay。”

“自信點,去掉像。”問話的人啧啧感嘆,“我覺得他就是個gay,他肯定想追我們隊長。”

兩人後面又說了什麽,賀朗已經聽不進去了。他帶着滿身的低氣壓站起來,絲毫顧不上克制自己的情緒,怒容滿面地朝場後休息室走去。

卓瀾懶懶散散地搭着二郎腿,坐在休息室裏吃薯片。楊卷過來後沒待多久,就離開去找洗手間了。籃球隊的隊長站在桌前收拾自己的包,他盯着對方寬闊的肩線看了兩眼,滿意地收回目光問:“你不把球服換下來嗎?”

校隊隊長回答:“不換。”

卓瀾失望地哦了一聲,起身走到他面前,捏了塊薯片喂到他嘴邊,“吃薯片嗎?”

校隊隊長頭也不擡地拒絕:“謝謝,不吃。”

卓瀾也不生氣,随手将薯片丢進自己嘴巴,咔吧咔吧兩下嚼碎,繼續用肆無忌憚的視線打量他的臉。

人高腿長的陌生帥哥就是這時候推門進來的。

帥哥哪裏都好,長得比校籃球隊的隊長還帥,身材和長相都是上等,就是那副臉色,難看得跟吃了炸藥包似的,進來就叫他的名字:“卓瀾在哪?”

卓瀾頓時來了興致,薯片也不吃了,只目不轉睛地盯着帥哥的臉看,“我就是。”

“你就是?”炸藥包帥哥聽了他的話,臉色愈發冷得厲害,“你叫卓瀾?”

“對,”卓瀾神色稀奇又不解地點點頭,“我叫卓瀾。”

炸藥包帥哥臭着臉,一言不發地摔門離開了。

卓瀾站在原地,意猶未盡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前忽然模糊掠過幾道記憶碎片。

這熟悉的帥哥氣質,熟悉的炸藥包臉色,他是不是在哪裏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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