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拍攝

如果按照史實記載，森蘭丸父親森可成去世的那一年他應該只有六歲才對。但是，這麽小的年紀在這麽一部大制作裏出現顯然有些不太合适。

先不說那些小演員能不能演出那種感覺，就算最後能演出來拖的時間恐怕也夠嗆。

拍一集播一集啊，別看ＮＨＫ手頭上還有兩三集的劇情作為緩沖。可要是再把時間浪費下去，絕對會落下進度成為其他同行的笑柄。

黑崎明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刻意将森蘭丸這個角色的年紀設定的大了一些。十二歲還不到十三歲，正是未成年還沒有成為織田信長小姓前的那一段時間。

考據派？

他才不怕那些沒事找事的無聊家夥！

整部戲是以戰國時期為背景不錯，可是很多劇情都是根據野史改編而來的。雖說就歷史發展來看是有那麽一些不嚴謹，可是只要觀衆喜歡看收視率上去了，他管那些少數幾個人去死。

官家外院門前，黑色泥土崎岖不平的路面，再配上道路兩邊高矮不一新舊不齊的房屋。這，就是有森秀一第一幕戲拍攝的地點。

嗡嗡的聲音裏，安放在高處的造雪機不停地将大量的雪花撒在場地裏。黑崎明明顯不耐煩的站在那裏來來回回渡着步，時不時的擡頭看看布景，再用手指測量着路面上雪的厚度。直到積雪的高度超過了他的食指，他這才喊了一聲停，讓工作人員将造雪機的功率降到一般水準，維持着雪花不斷飄落的狀态。

“羅利那個混蛋對你的評價可是很高啊。哼哼，就讓老人家我來幫他把把關吧。”

盯着站在屋檐下露出一半身體的少年看了一會兒，見他一直緊閉着雙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黑崎明捋了捋胡子輕聲哼了一聲，轉過頭對站在身邊的助手吩咐了幾句。

“道具、布景組注意，十五分鐘後開拍，請立即将場地的環境處理好。”

随着助手的話，十幾個人高馬大的男性工作人員，拉車的拉車、踩雪的踩雪，扶着待會兒跟有森秀一演對手戲的幾位演員上了牛車，硬是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将整個場地的環境改變成皚皚大雪之中偶爾有人走過的模樣。

等到所有工作人員都忙完退了出去，坐在導演席上的黑崎明對着熒幕上映出的景色滿意的點了點頭，手臂一揮宣布這一幕戲的拍攝正式開始。

“《戰國》第四百七十三幕，雪。”

“ＡＣＴＩＯＮ！”

這道聲音落下，前一秒還有些嘈雜的攝影棚一瞬間靜的簡直有些吓人。

偌大的場景之內，就只有些許機器運轉産生的聲響。有事可做的人自是不用多說，沒事做的人也都圍到了布景周圍，屏住呼吸仔仔細細的觀看着這幕新加劇情的進展。

坐在牛車裏，五十多歲的老演員中田鬥真他們自然是不會擔心。之所以都圍在這兒，當然是想要看看那個突然插進來的ＬＭＥ新人到底有些什麽本事了。

黑崎明這個老家夥可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能讓他松手多加了這麽一個角色，怎麽着這個小子也應該有些本事才對吧？

要是什麽本事都沒有，除了長相之外什麽都不會……

呵呵，他們等一會兒可就有好戲可以看了。

“主公，小人已經見過可成大人的家人了。”

一身武将打扮的中年男人從庭院內轉出，走到放下布簾的牛車前恭聲說道。

“您趕了這麽遠的路到這裏，難道不準備進去看看？”

這些話要是放在平時肯定是逾越了，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下，失去愛将親信的男人又怎麽可能跟他真的計較？

就見這道聲音裏，垂在車門上的簾子忽然輕輕一動，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掌就這麽探了出來。

撥開布簾，露出穿着黑色衣服的手臂，就在所有人以為車上的人打算走下來的時候，他的動作突然一頓，停在那裏幾秒之後最終卻還是放下簾子将手掌重新收了回去。

“算了……”

“與其親眼見到屬下家人痛苦的樣子，還不如趁早想想該怎麽把宇佐山城奪回來！可成被殺、城池被奪的深仇大恨，總有一天我織田信長一定會找回來！”

滿含血腥殺氣，憤怒的聲音裏，只聽車內‘砰！’的傳來一聲巨響，實木制成的車身都在這聲震動中劇烈的晃動了幾下。

車頂上落下的積雪，趕車人慌忙安撫牲口的呼喝，站在車外已經知道自家主公心意的武将低聲應了一聲，剛跳上車轅打算離開這裏，一陣由遠至近慌亂焦急的腳步聲就這麽傳進了一行人的耳朵裏。

“那，那位大人！剛才那位大人，請您等等——！”

幾臺攝像機同時拍攝的好處就是可以連續的将一幕劇情進行下去。

就在場外衆人沉浸在中田鬥真演技中的時候，鏡頭忽然一轉一陣包含着急躁、悲痛、難以置信的呼喊聲吸引着他們所有人将頭轉了過去。

被積雪覆蓋，只有幾行深色腳印掠過的庭院裏。随着屋檐下的拉門被人一把拽開，一個身穿白色喪服、留着披肩長發明顯還未成年的孩子，就這麽大聲叫喊着對着大門的方向沖了過去。

他的腳步急促，全身上下就只有一件薄薄的喪服。外衣、皮沓一概沒穿，再看他臉上的表情，此時此刻到底要讓人怎麽形容才好？

眼睛發紅，眼淚好像随時就要掉下來。嘴唇發抖，好像剛才聽到的那個消息對他的打擊是那麽的沉重。

一路奔跑，大片大片的雪花裏，赤裸的雙腳在院子裏留下一路印記。呼呼的淩烈風中，敞開的衣袖、領口更是被風夾帶着雪花吹了滿懷。

這是何其觸動人心的一幕場景？

之前對這個少年演技還抱有懷疑的黑崎明看到眼前這一幕，忍不住在位子上将身體直了起來，全神貫注的盯着熒幕上映出的絕美畫面生怕出現一點微小的差錯。

要求嚴格的暴君都是這樣，站在四周圍觀看的其他人就更不用多說了。

老演員還好，那些本來等着看好戲的新人，幾乎可以說是在那個少年一出場的時候就被影響了。

那随風飛舞的黑亮發絲，那赤腳踩在雪中發出的輕微聲響，這些畫面每一幕每一秒都深深地吸引着他們所有人的注意。

“大人，前面的大人請您等——啊——！”

伴着一聲驚呼，少年的腳下一滑雙腿一絆，整個人就這麽猛地一下摔倒在地上。烏黑的長發落在雪裏分外惹眼，就在所有人為之前那幕美好的畫面突然而止暗自惋惜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雪地裏的少年依舊沒有停下自己的表演。

“導演，您看是不是要喊ＣＵＴ？”

“ＣＵＴ？為什麽要喊ＣＵＴ？！”

助理的詢問聲裏，黑崎明眼神不善的瞪了過去，舉起手中的劇本狠狠的在他頭上敲了幾下，這才對着手邊的對講機吩咐道。

“三號機！拉近鏡頭、特寫有森秀一的手跟表情。六號機！全景拍攝大門外兩位演員相遇的場景。”

“都給我把皮繃緊一點，要是因為你們這些家夥出了差錯，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接連不斷的命令吩咐下去，負責攝像本來以為随着少年摔倒必然會被喊停的場面繼續進行了下去。

鏡頭拉近，倒在雪中的孩子手掌緩緩握緊，那場面竟然讓看到的人感覺有些揪心。

白皙的手指泛着微紅，屈伸之間逐漸在雪地裏攥成了拳頭。

就看他雙手緊握，顫抖着身體慢慢站起。口鼻中呼着絲絲白氣，單薄的身體因為長時間待在寒冷的環境中帶着隐隐的顫抖。

狼狽？

人在摔倒之後明明都應該是狼狽的才對，怎麽這個少年在摔倒重新站起來以後給人的感覺卻是那麽的美？

淩亂的長發，混着雪花水漬貼在他修長脖子上的頭發。因為低溫而映出紅色的皮膚，襯着周圍這沒有一絲雜色的環境更是将他整個人顯得如同玉石雕成一般引人。

站好身形，也不管身上的情況，他就這麽繼續奔跑起來迎着風跟雪，快速的沖出前院的大門扶着牆壁站到了牛車面前。

青色的石牆，白色的積雪，引動衆人視線的少年。歷史上相當有名的一對君臣第一次相見，就在這種情況之下展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大人，父親大人他，難道真的已經……”

白皙的手掌扶在深色牆壁上的反差是那麽的強烈，迎風而來的雪花裏，就看少年微微挪動了幾步好像想要走到牛車前問個清楚。

但是下一刻，他的身體忽然打了一個冷顫，向前挪動的腳步忽然一下猛的停住，好像失去了所有勇氣一般頓在那裏不敢繼續向前。

“大哥……死了，父親大人也死了……”

“母親大人、弟弟們都很痛苦。但是我呢？我怎麽卻像是沒有感情一樣，麻木的一點感覺都生不出來？”

傷痛欲絕包含着無限感情的聲音隐隐傳來，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角色中的有森秀一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的心是這麽的苦、這麽的痛。

身體無力的靠在圍牆上，擡起頭雙眼毫無焦距的望着天空，好像這樣做就可以再一次看見父親的笑容，再一次感覺到那個疼他寵他的長輩，往日裏跟他相處、帶給他無限關懷溫暖的情景。

這種感覺……還真是好難過好難受……

“快！三號機面部特寫！”

黑崎明匆忙吩咐下去，鏡頭剛剛拉近對準那個靠在牆上獨自傷痛的少年。下一秒，淚水就這麽毫無預兆的從他迷蒙無神的雙眼中跌落了下來。

一滴、兩滴、接連不斷。

注視着那些滑過眼角、掠過臉頰滴落在衣服上的眼淚，圍在場景周圍親眼目睹這一幕的所有人都覺得心頭一堵鼻子一酸，湧起了一種想哭的沖動。

男性還能安定心神拼命忍住，感情豐富心思細膩的女性早就心神失守，下意識的放任自己的感情，跟着那個正在默默流淚的少年一起哭得不成樣子。

整幕戲演到這裏從劇本來說已經結束，但是就在黑崎明ＣＵＴ剛要出口的前一刻，牛車上的簾子突然一下子被人從裏面掀了起來。

眨眼的功夫，身穿黑色華服、唇上留着兩撇胡子、頭發向上紮起、身形挺拔健壯的男人從車上站到地面，向着靠在牆上的那個少年走了過去。

“主公您這是？”

“拿一件衣服給我。”

神情羁傲不遜，周身氣勢鼎盛引人側目的男人對着身邊的随從吩咐了一句。等着對方找來衣服遞到他的手上之後，他這才擺了擺手讓對方退了下去。

“傷心？”

“痛苦？”

“在這裏默默流淚又有什麽用？”

說着話，伴着腳下卡茲卡茲的聲響，男人走到少年的身邊停住腳步。

“你的父親、兄長為了助我完成大業，相繼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你會恨我還是怨我，又或者是想要親自為父兄報仇雪恨……”

将少年靠在牆上的身體攬進懷裏，‘唰啦’一聲抖開手中的衣服披在他獨自抖動的身體上。

男人伸出手掌，将只到他肩膀附近高度的少年下巴擡了起來，緊緊盯着他泛着淚光深邃引人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

“我，織田信長！等着你……”

“來找我！”

丢下這句話，将衣服披在少年身上的男人最後看了一眼懷裏的孩子，這才松開他的下巴回身跳上牛車逐漸遠去。

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消失在遠方的車影，少年緊閉雙眼裹着身上的衣服拼命的抹掉臉上的淚水。努力地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之後，再一次睜開雙眼的剎那間，那雙眼睛裏閃動的光華震驚了在場內的所有人。

痛苦、迷茫、不知所措，堅定不移最終取代了一切。

就看那對如同永夜一般深邃的黑色雙瞳猛地一亮，下一刻！一股讓人難以置信、忍不住發出驚嘆的決絕氣息，從他瘦小單薄的身體裏噴湧而出。

這一刻……

整個演藝圈，獨獨屬于有森秀一的傳說，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