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空氣裏有淡淡的酒香味。
沈沐應當是醉了,鳳眸不如往日明亮,眼尾勾起些濕氣,盈白膚色更泛着一抹淡淡的粉紅。
雙眼渙散,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蕭繁眼睛,再次問了一遍,“陛下是心疼臣,才悶悶不樂了一整日嗎?”
兩人相隔不過一臂距離,蕭繁在熟悉的清茶冷香中,靜靜瞧着沈沐鴉羽般的長睫,久久不語。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心疼”這個詞對他來說,份量太重了。
遲遲不得回應,沈沐清秀的眉眼微蹙,喉中極輕的哼出一聲,低頭拿開他覆在蕭繁手背上的右手,擡起玉蔥般的食指,指腹在手背的掌關節上挨個滑過。
指尖冰涼,滑過皮膚時卻帶起熱意,蕭繁垂眸,看着沈沐又細又白的脖子上橫生出的一圈青紫,良久後,很低地“嗯”了一聲。
“其實臣有點委屈,”沈沐輕握住蕭繁小臂,身子不斷向前探去;最後他柔軟的薄唇恰好抵在蕭繁耳邊,說話時輕呵着熱氣,
“陛下太難讨好了,無論臣做什麽都是別有用心——”
肩膀一沉,話沒說完的沈沐雙眼一閉,整個人直直栽進蕭繁懷中,呼吸平穩綿長,纖長手指還緊緊攥着蕭繁的小臂衣袖。
耳垂滾燙,熱意自脖頸根處漸漸湧上來,蕭繁只覺肌肉不受控地僵硬繃緊;昏睡的人似乎覺得前傾的姿勢有些不舒服,沒過多久就有了下滑的趨勢。
下意識地彎了些脊背,蕭繁保持着這個不大舒服的姿勢,整整靜坐了近一盞茶的時間;最後還是沈沐率先放開他的衣服袖子,身子一斜朝旁邊歪去。
眼疾手快地擡手拖住沈沐腦袋,蕭繁俯下身子離開座位,另一只手虛虛穿過人腿窩處,腰間發力,輕而易舉地将身形纖細的男人抱了起來,烏發散散墜着。
身體突然懸空,懷裏的人開始不安分地輕微掙紮,無意識地朝外扭着身子;眉頭一緊,蕭繁手上用了力,低低警告一聲,
“老實些,不然孤就松手了。”
話音未落,沈沐果然不再亂動,只是蜷起身子将頭縮緊蕭繁懷中,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不知說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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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人放在長長的軟塌上,蕭繁随手扯來一張薄毯,俯身替人蓋好被子,在沈沐耳邊很輕的低聲一句,
“只要亞父安分待在孤身邊,孤不會讓你受委屈。”
望着軟塌上沈沐恬靜安詳的睡容,蕭繁感受到胸腔裏咚咚直響的撞擊聲;他再次清晰意識道,面前的人于自己而言,已再找不到從前的分毫影子。
就連不願讓他受委屈的心情,也與過往完全不同。
只是他一時還摸不清,這股牽動心弦的奇異情緒,究竟是因為什麽;而沈沐,又是不是真的徹底同往日告別。
就在他正準備直起身子起身時,熟睡的人突然擡起纖細的手臂,精準地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快狠準的在他發頂上用力揉了三下,嘴裏又開始嘟囔。
這次離得近了,蕭繁聽清沈沐在隐隐約約地低喃着,語氣好像有些悲傷。
“這才過了多久,阿繁你怎麽又禿了......爹爹好心疼......嗚.......”
蕭繁:“......”
眸中柔情瞬間消失,年輕的國君刷的起身;聽着聲音來到門邊推開殿門,看了眼送人歸來的靖谙,蕭繁對着靖谙旁邊站着的瘦小青年,皺了下眉。
阿青心尖一顫,連忙行禮,“陛下,阿青是奉命來接王爺回府的。”
蕭繁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攝政王喝醉了,明日清晨再過來。”
小臉漲紅,阿青“這這這這這”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擡手剛想敲門,後領就被人一把揪住,狠狠往後一拽。
踉跄着後退幾步,阿青轉身怯怯瞪了靖谙一眼,氣勢洶洶地奶聲奶氣道,“為什麽拉我?我們王爺——”
“陛下說了,攝政王今晚在明承宮就寝,”靖谙面無表情地抽出長刀,銀刃直指人喉尖,“再往前一步,我便動手了。”
翌日清晨沈沐醒來時,蕭繁已經離開去上早朝了。
睜眼便對上阿青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沈沐第一反應以為自己是在攝政王府,轉身便打算閉眼再眯一會兒。
結果眼睛還沒閉上,身/下軟墊上的祥龍圖案先一步撞進視線;沈沐猛的起身,看着面前毫無生氣且熟悉無比的陳設,心裏涼了半截。
所以他昨晚喝醉之後,又在明承宮留宿了?
阿青見他醒來,開心地輕呼一聲,“陛下去上朝了,說等您用過早飯後,記得去文淵閣和九王爺一同處理政務。”
緊忙翻身起來,沈沐粗略整理好儀容,直接去了文淵閣。
除了幾名朝中大臣,蕭桓也早早在此等候,衆人禮貌互相問候後便紛紛落座,開始着手處理政務。
看過蕭桓遞來的折子才知道,今日要讨論的,是關于蕭繁生母在皇家祠堂的牌位問題。
蕭繁堅持要追封他的親生母親為皇太後,可先帝并不曾給過這位女子身份,這件事便遲遲敲定不下來。
點名讓沈沐和蕭桓着手商讨此事,并不代表蕭繁受二人牽制,不過是強迫他們表個态罷了。
沈沐心想蕭繁昨日護他的行徑足以扭轉輿論風向,他再出面維護也不算突兀,明确表态後便轉頭去問蕭桓,“不知九王爺意意下如何?”
蕭桓眉眼一彎,笑容明媚地表示了贊同。
高瀛慘死一事還歷歷在目,見沈蕭都沒意見,餘下衆人自然不敢多言,一衆人很快便開始商讨其中細節,并拟奏折請蕭繁任命主要負責人。
拿着拟好的奏折準備離開,沈沐剛從座位起身,便聽見蕭桓在身後将他喚住。
面容隽美的青年氣質翩翩,一雙笑眼很有親和感,“蕭桓第一次同攝政王商讨政務,沒想到您并不如傳聞中那般咄咄逼人,行事言語反倒十分平和。”
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青年那番不知是挑撥離間、還是不谙世事的話,沈沐再次微微皺眉,語氣疏離道,“沈沐謝過王爺誇贊。”
本以為客套兩句就各自散了,沒想到蕭桓竟再次開口,“皇太後的忌日就在兩日後,陛下應當想在此之前敲定好牌位一事,不知道攝政王是否打算過親自主理?”
“皇太後”的稱呼不是随意能叫的,更何況蕭桓還是大齊唯一的嫡子;沈沐心中警覺,面色平靜地回了一句“一切全聽陛下安排。”
高府縱火殺人一案牽扯人數太多,其中更有不少官員牽扯到蕭桓調受命調查的貪污事件,百官看出蕭繁要借着高瀛一事懲戒貪污受賄的目的,一時間檢舉貪官的、拉異黨下水的、甚至連自首請求寬恕的紛紛上書,甚至有不少人直接進宮、請求面見聖上。
身為大齊第一貪官,沈沐知道在牌位一事上,自己還有被蕭繁利用的價值;于是他并不心急立刻進宮,同蕭桓道別後便徑直回了攝政王府,發現藥鎮那邊依舊沒有消息。
藥鎮離京城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若是快馬加鞭,來回也不過一個白日。
這枚發簪對蕭繁有着重大意義,沈沐若能在蕭母忌日當天将它送給蕭繁,往後的日子不說榮華富貴,他預想的退隐山林和吃穿不愁絕沒問題。
思量片刻後,沈沐下令吩咐阿青去将馬車備好,若天黑還沒有消息,他打算連夜趕往藥鎮,明日無論如何也要将發簪帶回來。
結果還沒等天完全黑下來,蕭繁又突然傳他進宮。
明承宮他雖來了幾次,但每每都是情況特殊來去匆忙;這次也只能在靖谙的帶領下,七拐八繞地穿過數條長廊,來到金殿後的後花園裏。
此刻天幕已是一片漆黑,唯有一輪皎潔清月與數萬明星點綴,在大地萬物上灑下星星亮點。
鼻尖滿是香甜花香氣,沈沐拿着奏折來到一處涼亭外,朝着亭內靜坐的青年恭敬行禮,心中還在為昨日醉酒之事略微尴尬着。
喝醉後賴在他人殿內留宿已經夠不體面了,若他酒品不好,醉酒後再做了什麽魯莽之事——
“上次在涼亭內,亞父泡的茶孤很是喜歡,”蕭繁神色如常,并沒提起昨晚喝酒一事,開口讓沈沐進了涼亭,看了眼桌上的茶臺,
“不如今晚亞父再泡一壺。”
“陛下能喜歡,是臣的榮幸,”沈沐将奏折放在蕭繁面前,手法熟練地開始泡茶,“牌位一事臣等沒有異議,其中細節還請陛下定奪。”
折子靜靜躺在桌上,蕭繁連看沒看一眼,視線一直落在沈沐不停的手上;片刻後,青年突然開口,“兩日後是她的忌日。”
“她離開的太久,孤連她的模樣都快記不起了。”
沈沐握着茶壺的手一頓,心中酸澀。
被原身帶走時,蕭繁也不過十歲大的孩童,那時他喪母不久,來到宮中無依無靠,過了很長一段提心吊膽的日子;而他的母親更是從不被人尊重,當着小蕭繁的面都敢一口一個“狐媚子”的叫。
同樣是病重身亡,納蘭宛不知用了多少靈丹妙藥,故去時舉國上下服喪哀悼;而蕭繁母親病重時卻連幾十文錢的草藥都買不起,病死後更是随意拖到一處荒郊野嶺,一把火燒的灰都不剩。
沈沐相信蕭繁并不是真的記不得她的長相,他只是心裏愧疚、羞于面對罷了。
放下手中茶壺,沈沐擡頭去看亭外的漫天繁星,柔聲道,“臣的家鄉有這樣一種說法,這滿天星河裏,每一顆都代表着一個人。”
“只要陛下閉上眼睛,對着星河默念思念之人,那個人就會出現在陛下的腦海中。”
聞言輕輕皺了下眉,蕭繁足足盯了沈沐幾個呼吸後,才緩緩閉上眼睛。
青年硬冷的側臉線條在月光下仿佛鍍了層銀光,沈沐神情溫和地看着他,溫聲接着道,“臣相信,陛下此刻一定想起了那個讓您惦念到骨子裏的人吧。”
蕭繁呼吸一滞。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團子,是不是很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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